时间:2024-05-04
万少枫
木屋土屋石屋
万少枫
这片土地上,只有三种房屋:木屋、土屋、石屋。
木屋最为单薄。几根水桶粗的柱子往地上一插,中间卡上寸许厚的木板,上面搭一个木头架子,再往架子上铺了瓦,看上去有些皮包骨头的味道。但是,往里面添置家具,架一火炉,搁置些生活用具,倒不失为一个遮风挡雨的好去处。
百年光阴弹指而过,木屋业已坍弛倾颓,毫无烟火气息了。支柱底部被啃噬了大半,木板也皲裂了道道口子,而顶上的瓦片,早已谢顶,活脱脱的一个秃子样。居高临下地看,木屋的地方,是一个大大的凹字。至于屋子是何时建起的,现今无从考证,只能从那发黑的瓦片、窗桕、木板以及腐朽的支柱揣摩出它长长的寿命。
是的,万事万物,都有生命的界限,终有一天都将走向灭亡。但是,在生命的尽头,往往有着巨大的能量。
早年间,屋子里还有两个耄耋老人,一个瘫痪在床,为时不多;另一个虽说硬朗,却也风烛曳曳,行将就木了。记忆中,深刻的不是他们那褶皱如树皮的笑靥,也不是那佝偻如锄头的背影,更不是那颤抖着的手给我夹菜的情景,而是他们对他们的孙子的一句句念叨:小超儿,快点长大给我生个曾孙子。
诚然,瘫痪在床的老人未能如愿,在床上苦苦挣扎了三年多,就撒手人寰了。走的时候,他的意识,应该是执念,只有一个:等他孙子回来给他说爷爷你有曾孙了。老人走的那个夜里,眼睛是一直凹陷的,从没有睁开过,嘴里喊的“小超儿……你……回来了……没……”,慢慢变成“小……超……儿……”。所幸,他的孙子最后赶了回来,在老人面前一直哭着喊爷爷,但老人却完全没听见,嘴一张一合,完全没了声音。直到他的老伴,叫村里人抱来一个孩子到老人床头,使劲一拍。终于,老人在一声稚嫩的哭声中走了。
后来,我离开了那个地方。另一个老人,我确是再也没有见过了,至于老人是否还在,我也没去问,因为我相信,只要那房子还有一丝痕迹在,老人就会鲜活地浮现在眼前。
较之木屋,土屋更为踏实、厚重。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土屋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十几年前,姑奶家修房子,把土屋推了。先是除草,从高到低,把屋顶的所有麦草全部用力地扯下来,人站在简易的架子上,双手用力握住茅草的一部分,咬紧牙,用力地往下扯,然后上身转动,将草从里面抽出来,随手丢到下面。湿润的麦草从空中重重地摔落到地上,没有任何声音,即便是被点燃,也没有呻吟,只有光,只有热,它已完成了一生的使命。
草除完后,自然是推墙了,其实用推不太准确,墙体实在太硬太厚,只能用锤子一锤一锤砸,声音像超度的鼓声。人们站在墙上的低处,凝视着高处,用力握紧锤柄,在空中抡个半圆,狠狠撞在墙上,声音是咚——咚——咚!沉郁雄浑,十来锤后,一大块从空中砸下来,也是咚!
锤与墙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撞到村后的大山,大山顿时成了墙,只听见咚——咚——咚!
锤与墙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碰撞到姑奶心里,她的心也变成了墙,也是咚——咚——咚!
几天后,姑奶病倒了。吃药,没用,医院去了,还是没用,最后只能找村里的先生。先生听完缘由后,表情肃穆,闭着眼睛,大拇指不停地在其他四指来回转动,神叨叨地说了一句:“地势,坤也,用六永贞,以大终也。”意思是老人生在土里、活在土里,住在土里,突然把房子拆了,失了魂,自然就病倒了。后来,姑奶住进了我家的老房子里,身体也渐渐好了,但精神头却大不如前。
至于石屋,称之为圈更为合适,因是牲畜居住,建造也很是随意,几十块大石头随意地垒在一起,罅缝中填满粘土,再打上顶就算完成了。所以,石屋是没窗的,就算有几个狭小的透气孔,也投不进半丝光线。
在我看来,石屋是人们的发泄的具象,他们被大山困住,被贫穷围起,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好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到家畜身上,把它们锁进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如此,命运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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