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张宏杰
乾隆二十二年夏邑水灾案
●张宏杰
乾隆二十二年,乾隆南巡,四月初七这一天,皇帝的大驾行走到了江苏与山东交界的涧头集。突然,大驾停下来,原来前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新修好的御路旁边的散水沟里,跪着两个鸠形鹄面的人,他们是河南西部夏邑县人。他们说,河南西部遭遇了严重水灾,百姓流离失所。夏邑县令孙默和河南巡抚图勒炳阿等官员串通起来,隐瞒灾情。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所以他们才大着胆子来告御状。
关于河南夏邑县的水灾,在这两个灾民告御状之前,皇帝就已经知道一二了。他这次南巡到山东时,前江苏布政使、退休官员彭家屏在山东迎驾时就已经向他加以举报了。
彭家屏本身就是河南夏邑人,他说河南西部已经多年遭遇灾害,今年尤其严重,百姓嗷嗷待哺,地方官却无动于衷。因此河南巡抚图勒炳阿罪无可逭。
这两个灾民的出现,让他确信了彭家屏的话有根据,老百姓是不可能在皇帝面前公然说谎的。乾隆一纸批文,把这两个人转交河南巡抚图勒炳阿,命他认真审理。
就在第一起告御状事件发生两天之后,四月初九,皇帝一行走到山东邹县,突然路边又冒出一名告御状的人,同样是衣衫褴褛,同样是一口豫东口音。一问之下,居然又是河南夏邑人,名叫刘元德,也来投诉自己的父母官办赈不实。
乾隆皇帝脸色一下子变得冷峻起来。连续两起夏邑人告状,触动了他的敏感神经:这很可能是一起有组织、有预谋的政治活动。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退休官员彭家屏在背后策划,让这些普通百姓不断出面,利用这次旱灾,来扳倒他们不喜欢的夏邑县令孙默和河南巡抚图勒炳阿。
皇帝命人把这个刘元德锁起来,细细审问。
果然不出皇帝所料,在严刑拷打之下,灾民刘元德交代,他来告御状,路费不是自己拿的,自己也拿不出,是夏邑县的秀才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两个人共同资助的。
对这个审理结果,乾隆并不满意。因为没有把彭家屏挖出来。皇帝直觉彭家屏与此事逃不脱干系。
就在皇帝下达了继续熬审刘元德,同时逮捕段昌绪和刘东震的命令后,到河南暗访的官员,向他证实了夏邑之灾百年不遇的消息。
皇帝陷入了尴尬。看来,地方官确实罪不可逭。他原来以为,夏邑所遭,是寻常灾害,没想到会重到如此程度。图勒炳阿和孙默欺君罔上、漠视民命达到如此程度,实堪发指。
深思熟虑之后,皇帝做出了这样的决断:
第一,严肃处理地方官。图勒炳阿被革职,发往乌里雅苏台充军。夏邑、永城两县知县也革职,等待进一步审讯处理。
第二,彭家屏被立刻勒令回家,以后不得以缙绅干预公务。刘元德、段昌绪、刘东震三人,交山东巡抚审办,一定要查出背后有没有其他主使。
各打五十大板。
乾隆命令把刘元德、段昌绪、刘东震交给山东巡抚审办。山东巡抚当即发文给夏邑知县,也就是那个被夏邑人一再控告的孙默,命他立刻把秀才段昌绪和武生刘东震抓起来,押递到山东。
革职的命令还没有从省里传下来,但孙默已经知道自己的乌纱马上就要丢掉。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派衙役抓人,而是亲自带领人马,前往秀才段昌绪家,命令对段家彻底搜查,特别是对书籍文章,要片纸不留,一律搜出让他检查。
他非常清楚,皇帝对文字狱特别有兴趣。这些秀才积习难改,平时一定会写些日记文章之类。如果找到一两句他们咒骂政府的证据,那么这个案子就会升级为政治案件,自己很可能就会脱身,起码也会减罪。
果不其然,衙役们在段昌绪的卧室之中搜出了几页文书,居然是吴三桂起兵反清时的檄文抄本。
乾隆对此非常重视。一方面,他对任何政治上的反清苗头都视如大敌,另一方面,在前两天对夏邑事件各打五十大板后,他感觉十分不妥。因为各地密报已经传上来,说那几个敢于告御状的平民已经成了国人心目中的英雄。不少地方的人闻听此消息,准备要进京告状。
皇帝于是断然采取了如下措施:
第一,夏邑县知县孙默以及图勒炳阿能侦破这样的反清大案,“尚属能办事之员”,因此不必革职,仍留原任。
第二,命直隶总督方观承前往河南,与图勒炳阿一起彻查此大案。并且立刻命令彭家屏前往北京,听候皇帝亲自问讯。
四月二十六,皇帝回到圆明园,结束了此次风波迭起的南巡。他召来彭家屏。在严审之下,彭家屏交代出自己家中确实存有几本明末野史,比如《潞河纪闻》《日本乞师记》《豫变纪略》《酌中志》《南迁录》等数种。
经过会商之后,大臣们认为,这个案子性质严重,必须严肃处理。段昌绪应该按照大逆罪,凌迟处死。因为段昌绪并没有孩子,只能把他的妻子司氏、妾陈氏,发给功臣之家为奴。抄录逆书者,应拟斩立决。
皇帝毕竟“仁慈”,宣布对段氏“从宽”斩立决,妻子免于入官。
对于彭家屏,皇帝以其私藏逆书,“从宽赐令自尽”。彭氏之子彭传笏斩监候,秋后处决。没收家产中的房屋、衣服、器物等入官。
乾隆二十二年夏邑水灾案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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