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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不忆夜郎

时间:2024-05-04

文/长 歌 图/鸦青染

终不忆夜郎

文/长 歌 图/鸦青染

青宁公主跪在御案前,抬袖抹泪珠,委屈道:“那杜文修整日惹女儿生气,父皇赐婚也太着急了,好歹等他改了脾性,我才肯嫁。”

皇上只埋头看奏折,并不理她。夜郎已至冬月,天气凉得很,不时有小宫女送来斗篷和糕点。青宁便裹着斗篷跪着,边吃边喝边哭诉。

这一年是小国夜郎的生死存亡之际,探子传来密报—中原皇帝不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怀疑夜郎练兵准备侵其边境,下个月可能派使者来探。夜郎乃区区弹丸之地,举国之力也不抵中原一支军队,家家户户过得悠然自得,怎会有侵犯之心。

虽然国贫家小,但皇上乃一国之君,自然心思缜密、考虑甚远。中原皇帝派来使者,无非是想看看夜郎是否对中原言听计从,是否按时供奉,是否可以随时剿灭。

夜郎虽不富裕,但皇上总是有宝贝的,青宁公主便是他的掌上明珠。正因如此,皇上此时犯了难,听闻中原贵族三妻四妾,他的掌珠从小聪明可爱,万一中原皇帝要与公主和亲,该如何是好?思来想去,皇上只得连夜与皇后商量,将公主速速嫁出去。

青宁不懂其中缘由,只知赐婚来得突然,驸马是她从小的冤家杜文修。杜文修自赐婚后便日日惹她生气,打着驸马的名号四处招惹是非,从前皇家待他的亲厚竟成了他飞扬跋扈的理由,种种行为让青宁心中不快。

杜文修乃将门虎子,偏偏喜爱读书,从小跟着公主一同上学堂。太傅每每夸赞他文采飞扬、笔墨生香,使他愈发得意,整日夸自己俊秀挺拔,是夜郎数一数二的美少年。下了学,他又成了公主身后怎么也甩不掉的尾巴,还厚颜无耻地说:“臣这般高大伟岸,自该护公主左右,陪您走街串巷、胡作非为。”

入夜,青宁仍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却听见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青宁,你定是饿了吧,快随我去用膳,今日的菜都是你爱吃的。”

青宁别过脸负气道:“杜文修,我父皇看重你不过是因为你爹爹位高权重。可你近日来处处欺负我,实在可恶,你若总是这个模样,我才不要嫁给你!”

杜文修一愣,痞里痞气地说:“我打娘胎中就是这样的人,改不了的。”

青宁不说话,越发生气。少年掸了掸衣衫,直直地跪在青宁身旁,垂首道:“臣不愿勉强公主,还望皇上收回成命,只求命臣为公主的贴身侍卫。”

青宁怔怔地看着他,竟不知所措起来。此时,皇上从内殿走了出来,长叹道:“夜郎这些儿郎中,数你文武兼修,谦和有礼。你既愿意,便做个小侍卫,替朕护着青宁吧。”

次日杜文修果真做了公主的贴身侍卫,众人皆道杜公子痴情至极,乃夜郎第一情种。

青宁没了即刻成婚的束缚,又轻松快乐起来。她只想待那少年再成熟一些,改了执拗脾气,他们两人重归于好,再欢欢喜喜地嫁他。

此后,她时常身着布衣,与杜文修穿过市井琳琅,在红尘百态中体会人间婆娑。有时青宁看着他的眉眼偷偷发笑。从记事起,他便总在她左右,为她抓蛐蛐、戏宫女、骗着小太监玩捉迷藏。她闯了无数祸,他总是讥笑她,却又替她揽了罪责,膝盖跪得乌青也挺直腰板护着她,每每都说:“公主贤良淑德,都是臣的错。”

青宁以为两人还能回到无忧无虑的儿时光阴,只是自那日拒婚后,杜文修变得安静沉默。想来他是改了脾性吧,青宁有时在树下托腮看着这一言不发的少年,隐隐有些难受。或许那日她的冷言冷语伤了他的心,又或许是他们都长大了。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冬雪簌簌而来。夜郎地处南方,极少下雪。这个冬日格外寒冷,青宁却开心得不得了,在御花园中看着纷纷飞雪,鲜红的斗篷如一簇梅花装点了雪白天地。杜文修默默打着一把油纸伞,浅笑着看她欢乐玩闹。

笑着笑着,青宁便掉下泪来,她接过伞,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其实……还是你从前的样子好。你能变回从前的杜文修吗?”

少年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公主说的是,臣记下了。”

青宁的泪越发止不住,他却别过头不去看她。那日雪下得格外大,皇上在殿内忐忑不安,终于迎来了中原使者。酒过三巡,使者终究宣了中原皇帝的旨意,只道夜郎无甚珍宝,唯有青宁公主美若天仙,不如送入中原,封作贵妃,以保两国和平百年。

皇上一脸难色,只道青宁公主已嫁作人妇,谁料杜大将军道:“犬子与公主只有婚约,尚未成礼。和亲之举重大,可保百姓平安,臣会劝犬子以家国为重,断了儿女情思。”此言一出,忠臣良将连连附和,皇帝心痛难忍,却别无他法。

青宁知道,举国上下都盼着她远嫁中原,以此保风雨飘摇的夜郎数载平安。她痴痴地坐在雪地中,那少年为她撑着一柄伞。怪不得父皇着急让她出嫁,原来是怕这一天。她从前以为自己是高贵的公主,可如今才明白身上锦缎、盘中佳肴都是万民的供奉,她理应为他们牺牲。回到寝殿,青宁捧着书哭了,《女诫》《女则》《列女传》等,通通沾染了她绝望的血泪。

杜文修立在门外,面无表情地说:“三日后便要启程,此去回还无期,公主若想再看看夜郎,臣便随你走一走。”

她扯了书页,走到殿外,向空中一抛,飞扬的白纸黑字落在白雪间。她再也不是天真任性的青宁公主,而是送给中原的礼物,她抬头望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少年,泪眼婆娑道:“杜文修,若那日我并未拒婚,是否我们如今已成夫妻,便能如从前一般欢乐无忧?”

少年摇头叹道:“中原兵力强盛,即便公主今日已为人妇,仍免不得被掳去。这一日逃不了,亦不可逃,你是举国平安的希望。以后臣会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孩,平平淡淡过一辈子。请公主忘记臣吧。”

鲜红的斗篷被甩在白雪之上,青宁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只道一句“好”,便朝寝殿跑去。忘了吧,她不再是他心仪的姑娘,从此他的浪荡风流、嬉笑打闹,还有他跪得发青的膝盖、俊秀的脸庞,都会给另一个女子。

送嫁的队伍声势浩荡,青宁身戴环佩,叮当作响。不过几日便出了夜郎属地,中原的国土上依旧大雪飘扬。一阵颠簸动荡,只听得马车外金戈相撞,青宁端坐在马车中,自离开夜郎,她便再无喜怒哀乐。

到了中原边境时已入夜,帘帐突然被掀开,那少年一脸血污,咧嘴一笑,便牵着她的手跳了出来。马车外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兵士,星月之下寒风呼啸,青宁泪眼蒙眬,他还是牵挂她的。掌心有熟悉的温度传来,她恍然觉得,哪怕从此浪迹天涯她也愿意。

杜文修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上骏马。天寒地冻中,她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扬鞭策马,一路飞驰。她在他怀中沉沉睡去,直到醒来才看见父皇焦急关切的眼神。

青宁开口便问:“杜文修呢?”

皇上别过头去,只道:“杜氏逆贼,已关入天牢。”

青宁难以置信,哭得撕心裂肺,可皇上却告诉了她真相。

什么中原使者,什么和亲,都是杜将军一手策划的阴谋。眼看夜郎皇室只有一女,杜将军十多年前便暗自筹谋让儿子杜文修接近公主,望有一日做得驸马,夺了夜郎天下。杜将军以中原使者施压,皇上匆忙间赐婚,岂料公主拒不从命。眼看儿子成了侍卫,娶不得公主,过罢年关他就该交出兵权了。他铤而走险,伪造通牒文书,派了假使者来夜郎,不过是想劫持公主,以便带兵逼宫,夺取皇位。

那夜却有杜将军的人前来认罪,坦白了所有阴谋,杜文修立刻被押至皇宫,他只恳求亲自救青宁回来,此后甘愿与父亲一同受死。

青宁面色苍白,泪水涟涟。皇上叹了口气,他没有告诉她,杜文修早在赐婚之时便获悉父亲的阴谋。他思虑万千,才百般刁难青宁,惹得她生气难过,推了婚约。只是他也不知中原使者原是假冒,那日他实在难过,向父亲借兵想去中原将青宁抢回来,父亲却得意地将虎符交给他,只道整个天下都是他的,公主也会是他的。他才知眼前种种皆是父亲一手谋划,他握着虎符面见皇上后,便骑了马飞奔去救青宁。

那日杜文修交还虎符,只道他从小与青宁一同读书,深知忠孝二字。如今他尽了忠,却违了孝,只愿替父亲受死,报养育之恩。他还道,这些日子他伤尽青宁的心,想来她不会再牵挂他分毫。皇上叹着气准了他的一腔深情。

冬月愈发冷,狱中的杜文修不见天日,他不知道青宁执拗地跪在冰天雪地中,求父皇饶他一命,她嘶哑着嗓子承诺—从此天涯陌路,永不与逆贼纠葛。她此生所求,不过是那少年还能活着,找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平安地过一辈子,永远都不再想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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