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板子也不卖的十年佳酿

荫文/秋果荫 图/李广宇

挨板子也不卖的十年佳酿

荫文/秋果荫 图/李广宇

乾隆二十年的一天，青州乐安县令王鹏展正在书房歇息，仆人来报：“老爷，李老板来了！”“赶紧请到书房！”王鹏展一边说一边起身相迎。

“快！快！鹏展，这次去河间府淘到好东西了！回来忙了半个多月，今天才有时间来找你。”李塞捧着一个锡罂（口小肚大的瓶子），小心翼翼走进书房。

李塞是王鹏展儿时的玩伴，王鹏展任乐安县令后，他来乐安城开了家商铺，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又开了几家旅店。其间，王鹏展帮过不少忙，李塞心中感激，每去外地，总买些异地的土特产送他。但每一次，王鹏展总以价格相当的东西回赠。

李塞打开锡罂，对王鹏展说：“你闻闻！”未及凑近，王鹏展就闻到一股香浓的酒味。“好香的酒啊！”王鹏展赞叹道。“纯正的沧州酒！”李塞笑着说。沧州酒？这就是相传即使挨板子，给十倍价钱都不肯卖给官府人的沧州酒？

“这个不会是当地人拿假酒骗你的吧？”王鹏展不相信。沧州酒的酿造流程严格、繁杂，水和火候都难于掌握。造酒的水虽取自卫河，但却必须在南川楼下。把锡瓶沉到河底，取河中地下涌出的清泉水，才有淡雅的味道。新酿的沧州酒口感并不好，必须把它放在搁架里存放十年以上，才算上品。一罂的成本至少要四五两银子，但因人们只用来馈赠，几乎不到市上卖，再加上几家酿制大户多已衰落，能酿的人极少，正宗沧州酒极为罕见。物以稀为贵，所以市面上，即便几百两银子也未必能买到真品。

“绝对真品！”李塞肯定地回答。王鹏展不说话，只是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李塞看王鹏展不相信，便向他说起得到此酒的经过。

早春的一天，李塞在“好再来”酒馆宴请生意伙伴，雅间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他出门一看，酒馆老板正气呼呼地揪着一个中年汉子。

酒店老板说，中年男子吃霸王餐。“老板，我的钱搭真的被人偷了！”中年男子一脸沮丧地说。“我不管！反正吃饭付钱天经地义，你不给钱就去见官！”老板揪着中年男子不放。

“老板，这位客官欠了你多少钱我来付！”李塞性情豪爽，看中年男子不像奸诈之人，料想可能钱真的丢了，不仅替他还了酒菜钱，还送了他一两银子做盘缠。

中年男子很感激李塞，他告诉李塞，自己叫刘政，是沧州人，本是来访友的，没想到朋友不在，自己又丢了银子。刘政一揖及地，对李塞说：“大哥，请留下姓名，家住哪里，小弟改天好还大哥的钱。”“区区小事，兄弟不必挂在心上，有缘必会相见！”李塞赶紧还礼道。这话说了半年，两人还真就又见面了。

半年以后，李塞因生意到了沧州。这天，他走在大街上，突然听有人喊：“前面可是李老板？”李塞回头一看，这人竟然是刘政！

刘政见到李塞非常开心，他热情地把李塞请到家里，准备了一桌酒菜。两人推杯换盏，老朋友一样边喝边聊。喝着喝着，刘政突然起身去内室，小心翼翼搬出一个锡罂。“李老板，这是先父早年自酿的沧州酒，只剩这一罂了，您是贵客，今天就请您来尝尝这正宗的沧州刘家酿！”说着打开罂盖，用小勺轻轻舀出一小杯，递给李塞。

李塞接过酒杯轻啜一口，一缕醇香从舌尖散开，漫布口中。“沧州酒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香、浓、醇！确实好酒！”“家里只剩这一罂了，李老板若是真心喜欢，就送给您！”刘政慷慨地说。“这可使不得！即便百两银子，也难买到一罂正宗沧州酒！如此珍贵，李塞怎敢夺人之爱！”

“哎，美酒送与真朋友！李老板乐安救困，刘某一直记挂在心，无一馈赠，这罂沧州酒正好聊表心意！”刘政执意送给李塞，李塞只好收下，临走，他偷偷把带在身上的十两纹银给刘政留下了。

“我请一位曾喝过沧州酒的朋友品尝，他说此酒就是正宗的沧州刘家酿。”李塞说。王鹏展接口道：“下月姑母生日，我正愁无物孝敬，老人家喜爱稍饮一些杯中之物，这酒，五十两银子卖给我好不好？”“展鹏，当初我来乐安，多亏了你帮忙才有今天，一直无以回报，这酒本就是想送给你的，怎么能要钱！”李塞说。“这不行！你要收下银子，我就留下；你若不收，那就敬请把这酒拿回去！”王鹏展说。“好！听你的，我就收你十两银子！”李塞说。

王鹏展怕酒香散了，小心翼翼地把酒罂封存起来。

王鹏展的父母早亡，一直跟着姑母，在他的心里，姑母就是自己的亲娘。姑母生日那天，王鹏展早早来到姑母家。得知侄儿带来一罂沧州酒，姑母高兴地说：“这可是官家喝不到的好东西！待会儿，让大家都尝尝！”

姑母的长子在京城做官，参加姑母寿宴的，大多是青州府的官员或绅士。寿宴开始，姑母就吩咐下人把那罂沧州酒端上桌。

“诸位亲朋，我侄儿鹏展带来一罂沧州酒。我听说这酒从不卖给做官人，今个，托我侄儿的福，咱们都来尝尝！”说着挥手示意仆人上酒。

仆人麻利地捧起酒罂，一溜小跑给大家倒酒。一听是沧州酒，一位老官员忙不迭端起酒杯就喝。只听“噗”的一声，老官员把喝下去的酒全喷了出来！

“这酒不好喝？”姑母觉得诧异，赶忙端起杯子轻啜一口。“噗！”姑母也把酒吐了出来。“哈哈，鹏儿又顽皮了！”姑母对众人说，“我这侄儿，跟我特别亲，打小就爱跟我逗玩儿，今天，这孩子又调皮了，害大家跟我一块儿喝醋！”众人一听哈哈大笑。

老妇人吩咐仆人拿来好酒，众人吃吃喝喝，一会儿就忘了沧州酒这事。王鹏展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只觉又酸又涩，全然没有当初闻到的清香浓郁。他十分难堪，心里暗暗埋怨李塞，单挑这么隆重的日子让自己出丑。

王鹏展对面子极其看重，虽说这事被姑母圆了过去，可他心里却结了个疙瘩。

乾隆二十二年，一群盗匪窜至乐安，打劫了官府的税银，上司责令王鹏展限期破案。王鹏展带人四处暗访，最后在李塞的旅店里发现了盗匪的踪影，并将其一网打尽。

在审问盗贼时，王鹏展问他们缘何清楚税银的事。强盗说，是从李塞那里得到的消息。大胆的李塞！竟然敢跟强盗勾结！

王鹏展立即将此事报与青州知府，不久李塞就被以通匪的罪名抓捕。

李家倾尽所有财产，才为李塞洗刷掉通匪的罪名。出狱后，他便跟妻小回了利津老家，从此一蹶不振。而王鹏展也因此事牵连，被上司冠以办事不力，撤职罢官。

王鹏展被罢官以后，在姑母的资助下，开了一家酒铺，专门销售全国有名的酒。这一年，王鹏展来到沧州进货，一位相交不错的生意伙伴请他喝酒。酒到酣处，王鹏展说：“今生若能尝一口正宗沧州酒也就了无遗憾了！”

“这事好办！我家里就有一罂珍藏多年的正宗沧州酒！今天，我就让王老板尝上一尝！”说完就去后室轻手轻脚搬来一个锡罂，用勺舀了一小杯。

王鹏展轻啜一口，满嘴生香，禁不住赞美道：“果然好酒！”他把酒碗放下，叹了口气说：“唉，当年因这沧州酒，我还曾被一位朋友骗过。”王鹏展当笑话告诉朋友李塞送他酒的事。

“你那位朋友没骗你！酒酸，恰恰说明，他送给你的就是正宗沧州酒！”朋友看王鹏展一脸疑惑，笑道，“难道王老板不知这沧州酒的味道多变？”“酒味怎么可能多变？”王鹏展不相信。朋友笑了笑，站起身，抱起酒罂晃了晃，又拿起勺舀了一些酒递给王鹏展。酒一入嘴，王鹏展就“噗”地一下吐了出来，刚才还满口生香的酒，这会竟然变得又酸又涩！

朋友看着王鹏展的窘态，哈哈大笑，他解释道，沧州酒不仅酿制讲究，还难贮存，怕冷怕热，怕湿怕燥，还怕四处搬动，因为酒一晃动就变味。运到之后，必须静放沉淀半个月，酒味才能恢复。取酒装壶，也应用酒勺平平地舀，搅动几下酒味也会变，要静放几天才能恢复原味。

朋友还告诉他，沧州酒在架上存放十年的，可以温十次，味道不变，温十一次味道就变了。存放一年的酒，温两次味变；存放两年的，温三次味变。一丝一毫儿也不能假冒，就连酿酒的，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朋友接着说：“因为喝沧州酒禁忌太多，能美滋滋地喝上一杯，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再加上能酿这酒的大户多半衰落，所以沧州酒才难得。”

听了朋友的解释，王鹏展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李塞也不知沧州酒的忌讳，没有向王鹏展说明，致使一贯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的王鹏展出了丑，由此王鹏展心生嫉恨，所以，当盗贼说出无意中听到李塞跟税官的聊天时，就借题发挥，把他划进盗贼一伙，以致李塞倾家荡产。

沧州酒动则变味，但静后尚能恢复清香，可王鹏展与李塞之间失去的友情，却是再也难以复原了……

（责编:於全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