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胡雪莲
纪念一个村庄
胡雪莲
胡雪莲
笔名方塘,辽宁省散文学会理事,沈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沈北新区作家协会理事。因为对文学十分热爱,所以百分努力。
2015年7月里的一天,骤闻家乡新城堡已被纳入城中村改造范围即将整体征收的消息,顿觉百感丛生,我深知城镇化的步伐催人前行不容徘徊,又怎奈乡情之根越扎越深难以自拔。我决心写一篇纪念文章,以此作为全家人乃至新城堡人对家乡的永久怀念。
沈北的村落基本都在明、清两代起村,新城堡也是如此。据1986年7月原新城子区人民政府、地名办公室在新城堡与新城子银河街交界处所立村碑记载:“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年)在此增建城堡,因筑城时间晚于其它城堡,故取新建之意取名新城堡。”前人为什么要在此处增设新的边堡呢?我不禁在心头发起了一个疑问。《开原图说》作者明代冯瑗在《新城堡图》的按语中回答了这个问题:“丁字泊兵既单弱,又当开沈交界之处,十余年来,懿路西南,蒲河西北,不敢耕牧田地,方五六十里。三十九年增建新城堡,正以接济丁字泊之不及。”可见,丁字泊是开原门户,但驻兵较少,为了有效保护边界地区生产安全,当局在丁字泊外围修筑了新城堡,但它作为边堡,既没有民屯也没有墩台及边墙。可以说,新城堡是一个不太像边堡的城堡,其后来的居民包括我的祖辈们也应是从他地逐渐移居而来。也许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移民村落,又地处城郊位置,使得新城堡先天具有极强的开放性和包容性。
家乡新城堡与新城子区区名的得来,还有着深远的渊源。据《新城子区地名资料汇编》记载,在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南满铁路修建“新城子”火车站时,因为车站北面是新城堡村,西南是九里沟子村,所以新站取名“新城子站”。在1959年12月建区时,沿用了新城子站站名,取名新城子区,并一直沿用至2006年。
听八伯继舜讲,在长河桥以南的高地上曾有过一座关帝庙,我在《沈阳地名·沈北新区卷》中找到了这样一段描述,与八伯的记忆恰巧吻合:“新城堡兴盛时期建有永安寺、关帝庙、岳王庙、曾王庙,号称‘四大庙’,每逢庙会、节日,吸引外地众多的善男信女来此朝拜,烧香供奉。”根据这段记载可以推断,随着人口的集聚、经济的发展,新城堡逐渐成为辐射周边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人们通过兴建“四大庙”表达他们对平安、健康、幸福等美好愿景的热切期盼,以及对忠义、正直、坚强等优秀情操的敬重之情。现在,关帝庙虽然不存在了,但关帝庙遗址的那座钟楼台基尚存,正如人们所说:一座关帝圣殿,就是一方水土的民俗民风的展示;一尊关公圣像,就是千万民众的道德楷模和精神寄托。沈北许多有识之士正奔走呼吁,希望在这次大搬迁中把关帝庙遗址的钟楼台基保存下来,为所有的新城堡人留下一个膜拜故园的图腾。
我的娘家、婆家都居住在新城堡三村,辽河支流——长河从村里流过,把整个村子划分为河东、河西两个自然地块,河上的一座小石桥又把河东、河西连接起来,这使得临水而居的同村人在民风、民俗方面不尽相同,又休戚相关。我从小在河西长大,娘家原在河东杨家胡同,在我出生后不久搬到了河西。河西外来人口较多,他们思想活络,干各种行当的都有,卖针头线脑小百货的、卖猪头肉和花生米等熟食的、蹬板的的、看自行车的、开麻将社的,后来还有一些下岗失业的、游手好闲的也都聚居到河西,所以河西又被人戏谑地称为“恶人谷”。
我的婆家在河东,这里新城堡老户居多,家家比着过日子,比谁家的菜园大、收成好,比谁家的儿女学习好、有出息,比谁家攒的钱多、在城里买的房子大等等,日子也在比赛中过得蒸蒸日上。在太祖一代中,太爷爷刘玉生是一位能干的农村老把式。在1958年夏天修建清河水库的“万人大会战”中,太爷爷以75岁高龄肩挑200余斤的4个土篮子的矫健身姿,被记者及时捕捉下来并撰文《老当益壮赛黄忠》,刊登在《沈阳日报》上。从父辈开始刘氏儿女陆续外出求学、务工,四伯继龙在青年时代招工进入沈飞集团,是沈飞集团的老一代工人;五伯继武在北京纺织工业学校毕业后分配到纺织工业部,后参军工作在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最后转业到上海宝钢集团直至退休;八伯继舜毕业于沈阳农业大学,在凌源市果树局退休。公公和其他伯伯一直生活在新城堡老家,固守田园。
从东南向西北沿着长河流向,村里共有长河桥、小石桥和铁路桥三座桥。而在人们心中,最能见证新城堡人勤劳与勇敢、最能反映新城堡风土与人情的当数小石桥了,因为它是我们自己的桥。
小石桥是由粗拙厚重的条石铺就而成的简易小桥,整座桥长约6米,宽约3.5米,高约1.2米,没有栏杆。夏天涨水时,小石桥早早就被河水淹没了,站在东西两边高岗上,只见长河肥肥的河水自东南向西北平移而下,每次都担心小石桥被洪水冲走,可是河水一落,小石桥就又顽强地裸露出来。“桥东桥西好杨柳,人来人去唱歌行。”平日,长河两岸杨柳依依,河水温顺地从小石桥下流过,大人们在河边浣衣、洗农具、闲话家常,孩子在水里捕鱼游泳、嬉闹玩乐。
据八伯回忆,小石桥原来不在现在这个位置,而是在距下游方向100多米的地方,距铁路桥很近。1952年的一次大水过后,小桥儿上游的河道北移到河北面的马车道,道路没有了,小桥儿也就失去了通行的功能。直到1958年6月,由河东西北街的第九生产队发起,把小桥儿移到现在的位置。工程热火朝天,运料、打桥基同时进行,十多人抬着千余斤重的条石,踩着有节奏的劳动号子,迈着沉稳的步伐,将一块块条石摆放好。十多天后,现在的小石桥竣工,从此河东、河西通行再不用绕道长河桥或铁路桥了。如今,这座小石桥历经半个多世纪的风蚀水浸,仍然安静地睡卧在长河之上。在搬家前的一个夜晚,我信步来到了小石桥,夜空中一轮圆月向周遭洒下清朗的光,长河静默,蒲草沙沙,凝神聆听,仿佛由远及近隐隐传来那热火朝天的劳动号子声:“脚下要踩稳呦——嘿呦——心往一处想呦——嘿呦——劲儿往一处使呦——嘿呦——大家加把劲儿呦——嘿呦——稳稳往下落呦——嘿呦……”我伤感的心似乎在那一瞬间焕发出一股力量,令我可以坦然面对现实世界的变迁。
小石桥以东的大空场是极好的露天影院。乡里来村里放电影,会在那里支开一张白色的巨大幕布。河东、河西的人们听说有放电影的,早早吃过饭手里拎着一把小凳子纷纷向小石桥聚拢而来。夹在从远处而来的人群之中,总能闻到洗漱一新的香喷喷的味道,不用看都知道那一定是老杨家、老刘家或者其他谁家打扮漂亮的大姑娘,看一场电影为什么要打扮得这样隆重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在小石桥附近居住的人们喜欢端着饭碗、搬来方凳坐在放映机下面看电影,有时他们从家里拿出烟草,递给他们看得上的人抽上一支,边抽着卷烟边聊着天等着电影放映。在人声鼎沸、烟雾缭绕中电影放映机终于打开了,电影还没放映前,捣蛋的男孩子故意走到放映机前,一个硕大的黑色脑袋投影到了幕布上,还有的狡黠男孩用两只手做出了犬头、雄鹰、孔雀的手影,引起人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赞美,然后又在大人们的呵斥声中一个个老实下去,这时电影也开始了。在小石桥的露天电影场,我们看过《地道战》《地雷战》,还有《少林寺》《画皮》等电影。电影演到逗人处人们笑声一片,演到激烈处人们纷纷攥起拳头站起来,演到了动情处妇女们便嘤嘤哭起来,这就是我的乡邻们,他们从不掩饰自己的情感和好恶,单纯、善良的性情就像小石桥下的长河水一样,汩汩流淌而去,天真可爱。
现在,新城堡整体搬迁了,这个曾经拥有4个社区、1万多亩耕地、1500多户 5000多口人的村庄将来或许只能留下一个名字。曾在一处喜悦、哭泣的人们也将很快在周边地区或者更远的地方安顿下来,像一粒粒蒲公英种子一样落地生根、开枝散叶。我急切地追随着即将消逝的家乡印记,填充我关于家乡的记忆。
“此情可待成追忆”,今夜,我写下如许文字,作为纪念。
责任编辑 王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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