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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未来与魔幻中的现实——《未来的回忆》中的魔幻时间观

时间:2024-05-04

杨 力

记忆中的未来与魔幻中的现实
——《未来的回忆》中的魔幻时间观

杨 力

墨西哥女作家埃莱娜·加罗是拉美文学爆炸前最早开始用魔幻的手法来创新拉美传统小说的作家之一,其作品多具有浓烈的魔幻现实主义特色,虽不为大众熟知,其文学价值却丝毫不逊色于任何一位大家之作。长篇小说《未来的回忆》是一部教科书式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加罗通过游走于现实与虚幻之间的笔触再现了大革命后最真实的墨西哥社会。本文将分析《未来的回忆》中所使用的主要魔幻元素——魔幻时间观,并通过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魔幻元素对于描写现实的重要意义来探讨这部小说通过魔幻时间观展现现实的方式及其对于表达现实的作用。

《未来的回忆》 魔幻现实主义 时间

墨西哥女作家埃莱娜·加罗(Elena Garro, 1916-1998)(以下简称“加罗”)并不为国内读者所熟知,甚至在西班牙语国家也并不广为所知,或许是她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奥克塔维奥·帕斯第一任妻子的头衔遮蔽了人们的视线,又或许是丈夫太过耀眼的成就掩盖了她的光芒。然而她被认为是“20世纪墨西哥最优秀的女作家”,她的代表作《未来的回忆》(Los recuerdos del porvenir)被一众西班牙语文学评论家认为是一部杰出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这一作品的出版甚至比被奉上神坛的魔幻现实主义经典作品《百年孤独》早上了四年:《未来的回忆》第一次出版是在1963年,而后者则是在1967年,而在此前的50年代末加罗就已经出版了同样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浓重的剧作集和短篇小说集。因而《未来的回忆》虽是一部较早期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但加罗在经过早期作品的探索后,这部作品中她所运用的各类魔幻现实主义手法与技巧丝毫不逊色于后来拉美文学爆炸中涌现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小说中不乏各类精彩的魔幻情节。

《未来的回忆》叙述了上个世纪20年代发生在处于严酷的军人统治下的墨西哥小城伊思特佩克的故事。全书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主要讲述统治小城的军官们和他们的“亲爱的”们的生活,这其中又以伊思特佩克的绝对权力者弗朗西斯科·罗萨斯将军和他的情人胡莉娅的情感纠葛为主线,直至最后胡莉娅与突然出现在小城的外乡青年费利佩·乌尔塔多一起神秘消失。第二部分主要讲述了蒙卡多家族的悲剧:哥哥尼古拉斯成为了反对军队统治的先锋最终难逃被判死刑的命运;而妹妹伊莎贝尔因爱上了伊思特佩克的仇人罗萨斯而甘愿做他的新情人,却因此广受市民的唾弃,最终无法接受哥哥的被害和罗萨斯的背叛,受到刺激变为了一块石头。

人如何可能变身为一块石头?这样看似荒诞的情节在普通的现实主义小说中当然不可能出现,但在魔幻现实主义中却司空见惯:《百年孤独》里的奥雷里亚诺遭遇了14次暗杀,73次埋伏和一次枪决后却均幸免于难;《佩德罗·巴拉莫》中死人竟然能像活着的人一样说话行动。这样的情节当然就是小说中的魔幻部分,然而魔幻元素并不止于此,魔幻也绝对不仅仅限于荒诞不真实。诺贝尔奖获得者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曾在《百年孤独》西班牙再版时在《国家报》上发表了一篇他为其做的序,其中指出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具有两张面孔:一张是客观现实,另一张是想象的现实[1]。毫无疑问,这想象的现实便是作品中各类魔幻元素。可以注意到此处魔幻实际仍为一种现实,只是与普通大众日常所见的广为接受的概念下的现实不同——关于此类魔幻元素与现实的关联将在本文后半段再做详细阐释。而关于这想象的现实具体包括了哪些内容,略萨也做了详尽地解释:“想象出的事件或人物其实是一个整体,因为它实际包含了四个层次的想象:魔术、神话传说、宗教奇迹与虚构。”[2]

按照略萨的这种对魔幻因素的分类,《未来的回忆》中显然并不存在前三种,而都属于最后一类虚构。此处的虚构是指在读者看来由作家凭借纯粹的想象力创造出的情节,这类“创造”通常在大众看来是夸张而不合实际的,比如上文提及的人竟可以变成一块石头。然而通过这些看似荒诞离奇的事件,读者却能更加深刻更加精准地感受到作家笔下犀利的现实,加罗正是用她细腻的想象给我们刻画出了最真实的墨西哥社会。墨西哥学者劳尔·卡尔德隆·伯德曾在一篇文章中指出:“想象是这位女作家(加罗)和她小说中的人物所拥有的唯一与现实抗争的途径。”[3]《未来的回忆》中的魔幻情节远不止结尾处女主人公变为石头这一处,这其中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刻也是最突出的魔幻元素当然是加罗所展现的奇妙的时间观。

一、魔幻的时间观——走进人物的“心理时间”

在加罗的世界里,时间并不是一根根永不停息不断转动的指针,她的时间是柔软又极富弹性的,并没有固定的前进方向,这些指针时而停止了转动,时而转向反方向,时而又以跳跃的方式转动……她的时间观或许正可以很好地解答我们对这部小说的标题的不解:一个人怎能回忆起自己尚未经历的未来?然而伊思特佩克的居民却正是在给我们回忆他们已经经历过的不幸的将来。

作者在故事的开篇就提到了蒙卡多家族的一个传统的习俗:每天晚饭后,佣人菲利克斯都会卸下时钟的钟摆,这样时钟就不再会发出声音打扰家人休息,然而时间也就停止了。这实际是人为地将时间暂停:

“没有了时钟的嘀嗒声,这间屋子和它的居住者就进入了一段新的忧郁的时间里,在那里所有的动作和声音都活动在过去。堂娜安娜,她的丈夫,年轻人们和菲利克斯都变成了他们自己的记忆,没有了将来,他们分别迷失在各自的一束昏黄的灯光里,这灯光将他们与现实隔开,将他们变成了回忆中的人物。”①

没有了时间的流逝,时间轴上一直向前的箭头也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条过去的直线,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过去,包括未来。所有发生过的正在发生的和即将发生的都成了回忆的一部分,这样人们就可以有两个回忆了:过去的回忆和未来的回忆。就如同书中伊莎贝尔对弗朗西斯科·罗萨斯将军所说的:“弗朗西斯科,我们有两个记忆……以前我活在这两个记忆中,现在我只活在那个一直提醒我将要发生什么的记忆中。尼古拉斯也在这未来的记忆中……”(273)此时伊莎贝尔已经不想回忆曾经的那些和哥哥尼古拉斯一起玩耍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她的记忆现在只容得下那关于未来的回忆,而这未来就是尼古拉斯和她自己的死。而狱中的尼古拉斯此时也已丢弃了他关于过去的回忆:“他也记不清楚他家的结构,那些在那里度过的日子也不记得了……他记得自己的未来,而他的未来就是在伊思特佩克的原野上死去。”(286)无论是伊莎贝尔还是尼古拉斯都停止了他们自己的时间,就想他们家的那口钟一样,苦涩的未来成为了他们仅存的记忆。

他们二人所停止的时间实际是他们的“心理时间”,而并非客观时间。兄妹二人深知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想要逃避这痛苦的结局的唯一办法或许只能是麻痹自我,告诉自己时间已经停下来,而另一方面客观时间却一直向前,死亡的脚步也在渐渐向他们靠近,没有丝毫同情,最终变成了回忆。而对于所有伊思特佩克的人民来说都是这样,对于一座一直笼罩在军人暴力的阴影下的小城来说,他的每天都充满了不幸与悲伤,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反抗斗争后,情况并没有得到好转,居民们明白未来依旧是一片阴霾,这种情况下,时间流逝与否于他们来说也就毫无意义:“不幸就像是身体上的疼痛将每一分钟都变得一样……未来就是过去的重复。”(67-68)如此看来,伊思特佩克会有关于未来的回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人物对心理时间的掌控在这部小说中出现了相当多次,而对整体情节发展影响最大的一次出现在小说第一部分结尾胡莉娅与外乡人费利佩企图出逃之时,这一次在全体伊思特佩克人的集体记忆中他们一起经历了时间的停滞与跳跃。当费利佩已经无处可逃准备走出屋子坦然面对死亡之时,时间再次发挥了它的魔力:时间凭空停止了,就如同一场梦境降临一般,随之而来的是持久的沉寂,一切在那一刻都停止了,所有人仿佛都置身在了超脱时间之外的某一个永恒的空间里,只有胡莉娅与费利佩似乎并未受此影响,不知去向,直到整部小说的结尾,加罗也没有向读者交代这对年轻人究竟下落如何,他们最终的命运就永远被从伊思特佩克的记忆中抹去了,而在第二部分中,伊思特佩克也跳过了这段时间,继续讲述这之后的回忆。这时间的停滞与跳跃显然看似违反了自然规律,但实际也是伊思特佩克人对他们的心理时间的一次集体掌控,在那一刻或许是发生了一场残暴的悲剧,人们不愿再记起这些画面而共同选择抹去这段时间的回忆,从而留给读者也留给自己最后一丝希望,而这一丝希望就是对残暴的军官们的一种无声却有力的抗议。正如伯德在他的文章中评论道:“这个事件不仅仅触犯了支配着我们生活的世界的物理定律,也是对小说本身所叙述的世界的价值观的违背。很显然这里运用的魔幻元素就像一支对抗统治权力的武器。”[4]而透过这魔幻的时间,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伊思特佩克所有的不幸与悲剧,因为透过这看似随心所欲可以掌控的心理时间,我们清楚地看到了伊思特佩克人在残酷现实中痛苦地挣扎。加罗透过这些不可思议的时间的停止与跳跃成功地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力,从而将现实更深刻地烙在了读者的脑海中。

如果说在文中的多处细节处,加罗成功地“掌控”了时间,就小说的整体结构来看,她也赋予了时间一股魔幻色彩。整部作品从头至尾几乎没有提到具体的年月日,只在末尾处提到伊莎贝尔生于1907年,死于1927年。作为叙述文的要素之一,故事发生的时间背景从头至尾不被提及这一写作手法是极其罕见的,这显然并不是作者的疏忽。故事的开头伊思特佩克这座小城作为叙述者坐在一块石头上讲述它的回忆,而故事的结尾女主人公伊莎贝尔悲愤地化为了一块石头,而这块石头正是开头所提及的石头,这种首尾呼应的情节宣告了小说的结束,然而小说中的故事,未来的回忆却并没有结束:

“我是伊莎贝尔·蒙卡达,马丁·蒙卡达和安娜·古埃达拉的女儿,于1907年十二月一日出生在伊思特佩克。于1927年十月五日在葛莱高莉娅·胡亚雷斯眼前变成了石头……我将一直孤单的在这里,跟我的爱一起,作为未来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回忆存在着。”(317)

由此看见,小说的最后伊莎贝尔成为了新的回忆叙述者,而她自己的经历就是未来一个又一个世纪的回忆,每一次的叙述就是一个新的轮回。加罗以这样的结尾告诉我们对于伊思特佩克,甚至对于整个墨西哥来说,时间是循环的,客观时间虽一直前进,社会的悲剧现实却始终持续着,没有任何改变,这也让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了小说的标题——未来的回忆与过去的回忆并无区别。或许加罗在这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给我们指明的墨西哥最大的现实就是从来没有进步,革命爆发了一场接一场,统治者换了一代接一代,却没有实质的变化,残酷的现实也依旧残酷。

二、魔幻时间观下的深刻现实

纵观整个墨西哥文学史,从20世纪初开始就不断涌现出以墨西哥革命及其后续运动为背景的小说,加罗的这部《未来的回忆》虽然也是以这一时期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的创作,却与它之前大量涌现的所谓墨西哥革命小说不同,后者的创作手法属于19世纪后期开始流行于欧洲的传统现实主义文学,而加罗在小说中运用的这些魔幻因素显然已经跳出了这传统现实主义的范畴,正如上文提及很多拉美文学研究者将加罗的很多作品均归为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甚至有人提出《未来的回忆》可能是拉美文学史上第一部真正意义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

实际上,就在《未来的回忆》出版的十多年前,古巴作家阿莱霍·卡彭铁尔向读者和作家们提出了“神奇现实”这一概念,并指出通过这一概念可以更好地理解认知拉美的现实,传统的欧洲模式并不适用于拉美这块神奇的大陆。几乎同一时间段,委内瑞拉作家乌斯拉尔·彼特里首次提出了“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术语。从这两个名词诞生之日起,就一直不乏文学研究者试图探索这二者之间的界限,但是对于更多人来说这两个文学含义的精髓完全可视为相近甚至是相同。在这里我们不对这个争议话题做进一步探讨,因为至少对于《未来的回忆》而言,加罗所运用的处理现实的方式是“神奇现实”与“魔幻现实主义”所共同提倡与认可的。

众所周知,无论是“神奇现实”或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作品,虚幻奇异的元素都是其至关重要的部分,也正是这些元素将它们与欧洲的传统现实主义作品区分开来。然而这些元素并不就是作家凭空创造出来的,它们虽带着魔幻的面具,却是深深植根于拉美的印第安文化中的,它们或来源于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或是印第安人信仰的一部分,对于印第安人而言这就是现实。例如阿斯图里亚斯的代表作《玉米人》中玉米人的形象实际就是取自玛雅人的圣书《波波尔·乌》中造物主用玉米创造了人类的故事,对于玛雅人而言,最初的人是由玉米造出来的这一点已成为了不可变更的事实。而卡彭铁尔与乌斯拉尔·彼特里二人也均在自己的理论中强调了所谓神奇或是魔幻实际都脱离不了现实作为基础,只不过这现实是拉美独有的现实。在小说《人间王国》的序言中,卡彭铁尔指出神奇是现实的一种变体,一种特有的揭露现实的方式,是对各个层次现实的丰富。[5]作为第一位提出用拉美的方式讲述拉美现实的作家,卡彭铁尔口中的现实自然是指拉美所特有的现实,是与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占据世界文化中心位置的欧洲现实所不同的现实。这种拉美现实包含了欧洲殖民者带来的西方文化,也包括着本身就植根于这片土地的印第安民族的信仰。对于外部世界而言,这现实的印第安成分就是它神奇或是魔幻部分,然而对于拉美大陆的居民来说,却只是他们所经历的现实的一部分,它与欧洲文化的融合才构成了完整地拉美现实。因此,在其另外一篇文章中,卡彭提尔提到:“那些奇特的因素其实是日常的,一直都是。”[6]

与卡彭铁尔的观点一样,乌斯拉尔·彼特里同样认为拉美的现实包含着一些传统西方概念的现实中所没有的因素,而这些独特因素构成的现实也应当使用一种与传统欧洲模式不一样的方法使之呈现出来。因此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中创新的部分并不在于大量的魔幻因素与神奇的想象,而是这种经过融合而形成的拉美现实和作品中呈现的感知这种现实的方式。他在一篇名为《魔幻现实主义》的文章中写道:“(魔幻现实主义)不是一场想象力的游戏,而是一种忠实反映了当时还不被人所知的极其特殊的现实的现实主义,它相较于传统文学显得不同寻常。”[7]

不难发现《未来的回忆》的创作手法,加罗在其中对魔幻因素的运用与卡彭铁尔和乌斯拉尔·彼特里关于拉美新文学的理解正相吻合,书中荒诞虚幻的因素在作者眼里,在拉美大陆的印第安人眼里只是拉美日常的一部分罢了,因而许多拉美新小说大师都拒绝将自己的作品归为魔幻现实主义这一流派,比如马尔克斯。而加罗也曾多次强调《未来的回忆》并不是所谓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在一次采访中,她提到伊莎贝尔变成石头这一情节时解释道:“那是真实的,因为在格雷罗州有许多人变成了石头。人们经常讲述说:‘某某人状况很糟糕,最终变成了一块石头’,我相信这话,但这并不是魔幻,这远远不止是魔幻。”[8]摒弃这些争议,或许拉美学者乌特·赛伊德尔对于加罗的创作手法的评论是最合适的:“这是一种面对自身周围的现实的一种眼光,一种态度,或是一种观点,某种意义上说,她是用了文化融合这一术语定义了拉美现实。”[9]我们无从考证是不是在印第安人世界是否真的有人曾经变成了石头,甚至大多数人并不相信这类事情存在的可能性,然而对于印第安人而言这就是他们的现实,而对于许多曾经同印第安人一起生活深受印第安文化影响的拉美人,比如加罗,选择相信这些魔幻因素就是他们自己对于拉美现实的态度。这其实也正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意义之所在,作家们的用意并不在于让读者去相信魔幻因素的真实性,而是试图启发读者透过魔幻去感知现实,感知隐藏在克里奥约外壳之下的拉美独特的现实。

简言之,魔幻因素虽看似荒诞,却实际是另一种真实,透过它我们更好的认识现实。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绝非是一场精美的纯虚构的艺术创作,而是对现实更加深刻的揭露。

在《未来的回忆》中,魔幻因素的作用正如上文所提,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不被多数人所熟知的现实,它是墨西哥现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对众所周知的官方历史的补充。魔幻的时间观贯穿了这部小说的始终,从小说的标题一直到结尾变成石头的伊莎贝尔开始再次循环讲述伊思特佩克的回忆,这里的魔幻时间观并不像科幻小说中人物可以乘坐时光机来回穿梭一般,这里所谓的魔幻部分实际是人物的心理时间。在玛雅人的神话传说里,宇宙时间是无限循环的又是可以被打断暂停的,他们把人类的时间及其语言记录在交替出现的五个太阳的历史里:水的太阳、土的太阳、火的太阳、风的太阳和我们的太阳,每一个太阳毁灭之时,这段太阳历史就终止了,转而进入下一个太阳历史的轮回。因而在小说中的人物的心里,他们自己的时间也是这样被切割成一段段而后又周而复始的。

伊思特佩克人通过对自身心理时间的控制时时刻刻向读者传达他们彼时的心理感受,而这心理感受的产生必然又是现实的反射。从小说的标题说起,伊思特佩克和它的居民会关于未来的回忆实际就是过去的和他们正经受的现实的一面镜子:对于大部分人而言,我们期待未来,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而对于经历了墨西哥革命以及后期一系列动乱的小城人民来说,他们曾经每一次燃起的希望都被无情的浇灭了,我们也曾看到他们在尼古拉斯的带领下奋起反抗,试图追随“基督王”的脚步,将军队统治推翻,然而伴随着失败而来的是更加令人窒息的独裁统治手段,至此伊思特佩克人心中仅剩下了悲哀与绝望,他们认清了残酷的现实,这现实过去是这样,当下是这样,未来仍将是这样。这现实也正是加罗想呈现给读者的墨西哥现实,它比普通墨西哥革命小说中所反映的现实更加全面,也更加残酷,因为她同时揭示了未来墨西哥的国家命运,人民命运——未来的现实。

而小说中其他部分出现的魔幻时间,同样是每一次的运用都像一发有力的子弹再次有力地戳穿了现实。当胡莉娅与费利佩试图逃走之时,时间静止了,我们虽无从得知二人的下场,然而无论他们出逃成功与否,这一集体暂停心理时间的做法显然都是对以罗萨斯将军为首的军政府无声的抗议,是对他们残暴统治的无视;而当尼古拉斯被关进监狱准备接受审判时,他和伊莎贝尔都斩断了自己的过去,只剩下将来的回忆,此时过去的美好已经在当下和未来的残酷面前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只有绝望与无助还历历在目。

结 语

众所周知,全面性与真实性是所有现实主义小说所追求的品质。小说毕竟与历史不同,如果说教科书上的历史是宏观历史,那么小说中所展现的现实就是一部部详尽地微观历史。现实主义文学作品与很多其他形式的艺术作品存在的一条重要的意义在于它们帮助人们更好更全面地了解历史,我们学到的历史是经过历史学家们高度精炼过的,大众都认可的“官方历史”。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很多时候“官方历史”并不是历史的全部,需要普通人民群众的历史去补充完善,这样的“人民历史”就是文学作品可以提供的微观历史了。《未来的回忆》是以上个世纪20年代墨西哥全国范围爆发的一场声势甚为浩大的“基督战争”为背景的,彼时墨西哥大革命已经结束,早期的迪亚斯独裁政府早已被推翻,资产阶级开始掌权,然而一切是否真如官方历史所述,独裁制度早已灭亡,社会矛盾得到解决,墨西哥有了崭新的形象,迈入了新的篇章?答案都在这部微观历史中,这里我们看到伊思特佩克人民始终生活在军队残暴统治的阴影下;印第安人会莫名失踪,隔段日子被悬挂着出现在树枝上;参加了基督战争的积极分子都被无情的处以极刑……小说中曾经提到法律是用来制裁背叛祖国者的,然而什么是背叛,又什么是祖国?“我们都知道祖国每六年就换一次姓氏”(268),所以背叛祖国实际就是违背统治者的意志,因为祖国是跟着统治者姓的。这些就是加罗给我们提供的微观历史,这就是现实。

魔幻现实主义归根结底依然是现实主义,因而魔幻并不是作品的重点,它只是一种新的感知现实的方式,展现更加真实的微观历史才是这些作品的焦点,而魔幻的时间观恰恰帮助加罗更加全方位地展现了现实。这现实披着风情万种的魔幻外衣,实则拖着一具千疮百孔的躯壳,触目惊心,发人深省。当我们读《未来的回忆》,我们聆听伊思特佩克和它的居民讲述他们的回忆,就是在听一部近代墨西哥丑陋却最真实的历史和墨西哥人民艰难又绝望的抗争史。而这未来的回忆并不是按照官方历史发展的“官方时间”来讲述的,而是按照讲述者的心理时间线呈现在我们眼前,在我们进入他们的心理时间之时,我们也走进了他们的心理,走进了他们心里的现实。

注解【Notes】

①Garro, Elena, Los recuerdos del porvenir, Madrid, 451 Editores, 2011. p. 20. 以下只在文中注明页码,不再一一做注。本文引用该小说的部分为笔者自译。

引用作品【Works Cited】

[1] Vargas Llosa, Mario. "lo mgico y lo maravilloso", en El País, 24/03/2007, pgina cultura.

[2] Vargas Llosa, Mario, "lo mgico y lo maravilloso", en El País, 24/03/2007, pgina cultura.

[5] Carpentier, Alejo, El reino de este mundo, Barcelona, Seix Barral, 2012, pp. 7-8.

[6] Carpentier, Alejo, "Lo barroco y lo real maravilloso", en Ensayos, La Habana, Editorial Letras Cubanas, 1984, p. 122.

[7] Uslar Pietri, Arturo, "Realismo mgico", en Godos, insurgentes y visionarios, Barcelona, Seix Barral, 1986, p. 138.

[8] Ramírez, Luis Enrique, La ingobernable. Encuentros y desencuentros con Elena Garro, México, Raya en el Agua, 2000, p. 28.

[9] Seydel, Ute, Narrar historia(s): La f ccionalizació n de temas histó ricos por las escritores mexicanas Elena Garro, Rosa Beltrn y Carmen Boullosa, Madrid, Iberoamericana, 2007, pp. 207-208.

Title: Future in Memories and Reality in Magic: the Magical Time Concept in Los recuerdos del porvenir

Author: Yang Li is from The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specializing in Latin American Literature.

Mexican female writer Elena Garro is one of the writers who started to innovate traditional novels f rst before the literary boom of Latin America. Magical realism marks most of her works off the traditional ones gives them lots of literary value, although these works are not so well-known as the ones created by those great magical realism writers. Los recuerdos del porvenir (Memories of the future) is a classic magical realism novel, in which Garro uses a lot of magical elements to show us a real Mexican society after the Revolution. This paper will mainly analyze the magical time concept demonstrated by Garro in this novel and investigate the way the writer tell the story with the magical time concept and its effect on the expression of the reality.

Los recuerdos del porvenir Magical realism Time

杨力,安徽大学外语学院,研究方向为拉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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