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马汉国
2006年初秋的一个星期天,我习惯地走进办公室,刚坐下,就有人敲门。这是一个不速之客,自称是安徽合肥电力系统的唐先生。他举止文雅而端庄,彬彬有礼而不拘谨,健谈而不失其稳重。
他说经多方打听,我想通过你认识殷宪颖先生,不瞒你说,我找他已一年有余了,走了不少弯路,上当受骗,后来知道你才是他的知音密友。事情是这样的,2004年,中国美术家协会在山东临淄举办齐鲁美术馆落成暨首届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精品展,参展作品件件都是精品,殷宪颖先生的《静静的微山湖》获银奖,那是一幅比金奖还金的金光闪闪的银奖作品,是这幅画打动了我,震撼了我,可以说,这是当代中国我见到的最好的中国画,在这幅画前我站了足足三十分钟。说着,他从文件夹中拿出了这幅画的照片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指点评说兴奋不已。你看这线这基本功,目前,能使用铁线描手法的人不多了,而他的铁线描师古而不同古,不拘泥于古人,完全从铁线描中跳出来,形成了自己的绘画语言。他的用线断断续续笔断意连,意在笔先,虚虚实实刚柔相济,既是在写又是在皴,边写边皴,边皴边写,在写中皴,在皴中写,积点而成线,气韵贯通,不是铁线胜似铁线,说到底这是一种宪颖线。你看看他的这幅画都是用这种短线、曲线、粗线、细线、实线、虚线排列组合的,聚而生形,散而成景,整个画面呼之欲出,栩栩如生。
我给唐先生倒上了水,他顾不上喝一口,又指指点点说了起来,你看他的这幅画,外行人一看是张风景画,其实是一幅主景人物画,画中心的苇草、渔船、鱼鹰、水鸟都是为衬托人物而设置的,这种设置自然而和谐,没有一点刻板造作,完全来源于生活。如果说是风景画,那只是陪人风景,你看看它的人物占据画面的主导地位,是引领风骚的主人翁,而不像有的山水画,人物只是一个点缀而已,场面宏大,充满张力。殷宪颖先生是以圆作为造型基础的,用圆的饱满之美、动态之美、混浊之美与方的规矩之美、静态之美、清晰之美融合一体,在方的尺幅内包裹着一个个的浑圆,在圆的背景中又托出了一个个方的清晰。他的这幅画就是一部中国画的教材,一招一式、一点一线都蕴含着中国画的哲理,博大精深。正如梅兰芳先生一个眼神一个手势都是戏,功夫在戏之外,戏中有戏。还有殷先生的画气势恢宏,气吞山河,人物众多,排山倒海,匠心独具不同凡俗,他多用中国画最传统的散点透视法,移步换景,疏能跑马而密不透风,张择端逸风跃然纸上。他越讲兴致越高,我说,唐先生我是外行,只是宪颖的朋友,你讲的这些太专业,我最想听你是如何上当受骗的。
他摆了摆手说,先别提那个事了,你能不能带我拜见殷画家。我说,你也别急,对于我这位爱交朋友的人,你可能早有耳闻,本人虽才疏学浅,但善交朋友,广结天下有识之士。今天是星期天,我们不妨到湖边茶馆把盏临风开怀畅谈,就谈殷宪颖好不好,同时我也约宪颖前往。我俩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微山湖畔荷风阵阵,品茗话友评画论书,别有一番风味。
我说,其实你比我更了解宪颖,你认识他的画,我只是认识这个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把微山湖画得这么好,这么传神?《微山湖的早晨》《微山湖上静悄悄》等微山湖题材的作品,有好几次在全国美协的画展中获金奖。为什么?他问。因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微山湖人,只是侨居枣庄而已,我告诉他。
他家是微山县韩庄镇郗山村。这个村因王羲之的岳丈郗鉴而得名。这个村7000多人,九成姓殷,好像是殷氏家族的一个部落。郗山名声大,殷氏名士多,有民谣:郗山殷南山褚夏镇街的小叶五。清末运河从村西穿过,更给这个村带来了多元的文化,使它成为方圆数十里经济文化的中心。那时,码头、货栈、商铺鳞次栉比,商贾云集,货运连京广,生意达三江。还有郗公祠、木兰寺、天主教堂、学堂、武场、剧院,尤其是宗教文化的活跃,黄头发蓝眼睛大鼻子洋神甫的出现,使郗山村格外的活跃、喜庆。1952年,除夕之夜,在互助组成立的礼炮声中,殷宪颖诞生了,那位会画画的洋神甫格外喜欢宪颖,宪颖的领洗礼就是在教堂举办的,幼童时期宪颖经常跟着神甫看圣诞图画、唱圣歌、做弥撒。也许是东西方文化的潜移默化,为宪颖奠定了艺术的基础,儿时宪颖就喜爱画画,到处涂鸦。他爬到树上坐在树杈上鸟瞰大人的劳作场面,一一画下来;他挤在看戏的人群里,把戏剧中的生旦净末丑画了一张又一张。因为到处涂鸦曾受过家长的训斥,长者的责骂。
那宪颖是在哪里上的学呢?唐先生问。可以说宪颖是漫漫求学路,孜孜书画情。因为宪颖的祖父和外祖父是兖州、徐州黄河底教堂的信徒,所以宪颖的父母的意愿是想让他进天主的学堂,可是1956年宪颖四岁时,梵蒂冈就招回了所有在华神甫。八岁时,宪颖在家门口郗山小学报名就读。小学时期正值三年自然灾害。中学是在微山一中度过的,中学时期恰逢文化大革命。按说这些都是宪颖成长道路上的不利因素,可在宪颖成长的过程中,这些负能量却都转化成了正能量,拦路虎变成了助推器。
生活困难,宪颖就跟着大人下湖捞鱼摸虾,割苇子打草摘菱角捞苲草。白天劳动晚上学习绘画,艰苦的生活环境非但没影响他的学习,反而丰富了他的生活积淀,更锻炼了他坚强的意志,吃苦耐劳的精神和自强不息的个性。
“怪不得他的微山湖画得这么好!”唐先生赞叹道。文化革命,到处是大字报的海洋,校长成了走资派,老师成了臭老九,学生分成两派文斗加武斗,可宪颖哪派都不参加,自称逍遥派。这个逍遥派却成了两派的香饽饽,他们都争着请宪颖画报头。宪颖两派都要平衡好,服务好。劳动量是可想而知的。他一边画一边接受科班出身的美术老师赵明程先生的暗中个别指导。特别是三忠于活动为毛主席他老人家画像,更是为宪颖提供了用武之地。他带着对毛主席的感情,天天都在画,有时夜晚还要加班画,毛主席的正面像及毛主席去安源等,宪颖不知画过多少次。
文革后期,宪颖有机会到济宁师专学习。师专的赵校长告诉我,你们县有个殷宪颖太优秀了,每晚学校熄灯他还一个人在教室里学习,开始我批评他违犯校规,后来我就不批他了,给他开了个绿灯,允许他学到夜间十二点,即便是这样,他还经常超时学习。他的学习方法与众不同,他善于动脑,喜欢在实践中学。在校期间,他临摹詹忠效的连环画《小柱头》、贺友直的《山乡巨变》全集,临摹总数达1000张之多。赵校长说,宪颖学习用功,苦学苦读,但他绝不是读死书之人。他是我校的最佳排球二传手,乒乓球也获得过好的名次,是我校女子乒乓球队最受欢迎的陪练。
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宪颖先生走进了艺术的春天,他进入了中国绘画艺术的最高殿堂——中央美术学院,在那里他如鱼得水、如鸟投林,在那里他度过了最惬意的美好时光,结识了画界精英、良师益友,留下了最美的生活画卷。在中央美术学院,他感觉到自己的不足和艺术短板,巴不得倾其所能把中央美院的看家本领全部学到手,他孜孜不倦、夜以继日、奋发努力、苦学加巧学。
他找机会想办法接触艺术大师,不知从哪来的胆量,他利用散步、购物等一切可利用的机会接近他们,他拜访了光影画法的创始人李可染,《流民图》的作者蒋兆和,速写奇人叶浅予,大写意集大成者李苦禅。李先生告诫宪颖做学问是个苦行僧,要耐住寂寞,是半个出家人,要用作品说话,不用自己说话。他在聆听中央美院的四大台柱讲课时,更是全神贯注,如饥似渴。他印象最深的是范曾给他们讲写生课时的话:写生不是单纯的画物象表面,写花写鸟,画山画水,要写他的魂,写他的气。黄山之奇、峨眉山之秀,华山之险,定要抓住它们的奇、秀、险写开去,要走进自然,师自然,师造化。
史国良坚持写实,反对变形强调用线,弄潮而不跟潮,创新而不忘本的话仍然使他记忆犹新。
在李琦、卢沉等中央美术学院名家的悉心指导下,殷宪颖的画作产生了质的飞跃,微山湖的丑小鸭真的变成了白天鹅。
中央美术学院中国画艺委会主任,第八届、第九届全国政协委员姚有多先生向人介绍,宪颖是我的学生,是我最得意的学生。姚有多先生此言毫不夸张,也不是应酬寒暄。姚先生离京讲学都要带着宪颖,并与他同室而眠。姚先生的厨艺也很高,不时教宪颖两手浙江菜。姚先生作画有一个特点,就是在私密环境下进行,他的夫人也没见过他创作的过程,而宪颖却例外,他不光让宪颖在身边,他还叮嘱学画要有贼眼,画画有时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言传也传不到位,只有靠贼眼偷才行,才能得到真传。姚先生在太原讲学时买了两件服装,宪颖一件,他一件,两人试穿后,他说,一样的衣服,人家得认为我们是哥俩,其实姚先生与宪颖的关系比亲兄弟还亲,宪颖说姚先生如兄如父,亦师亦友。毕业时,姚有多先生亲手为宪颖绘制国画肖像,现在已成为宪颖的至宝。
尹瘦石先生更是对殷宪颖褒奖有佳,他亲笔为宪颖题写了“一饮长河水,已蓄万里志”的励志联。
“我一看宪颖的作品非同寻常,肯定是受过高等教育名师指点,可宪颖先生的网站上并没作此介绍。”唐先生说。我说,这正是宪颖的高明之处,苦禅先生用作品说话的教诲他真的铭记于心,在外面他从不张扬、不显摆,甚至像周思聪老师说自己那样,在外面不敢说自己会画画。他最厌恶画界的浮躁之气,吹嘘之风,遇到那些“猫王”“虎王”“荷王”“驴王”之类的人物,只是付之一笑。
宪颖治学态度严谨,在他的作品里透出了他对事业的追求;一丝不苟的科学态度和敬业精神,他没有应酬之作,每幅作品都折射出中国画的传统和升华。他最喜爱的是他的《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山》的那枚闲章。宪颖的每幅作品都是认真的,一幅作品从立意构思,收集素材到创作,到作品面世要好长时间,犹如“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他的作品有的要画三四百个人物,但这些人物绝非千人一面,每个人物都能找到原型,他搜集素材的过程就是一个写生的过程。为了创作《书城》,在几年的时间里,他利用星期天节假日去离他三十公里的枣庄鲁南图书城写生,他画了上千幅的人物肖像,真实完整地记录了求知者千姿百态的读书姿势和表情形态。
他的创作动力源于生活中产生的灵感,而不是征稿启事。他的每次创作都是有感而发,完全是一种激情的绽放,一种创作的冲动,如鲠在喉,不吐不快。面对社会医德滑坡现象,面对日本否定二战历史的行径,宪颖萌发了创作《白求恩》的念头。这是一幅长4米,宽4.2米的巨幅画卷,画的题目是《大山的呼唤》。画面呈现的是1939年11月,太行山中八路军和唐县老百姓为白求恩大夫送葬的场面,300多个人物表情凝重、悲愤,送葬军民同仇敌忾的抗战决心和勇气,八路军的英雄气概都跃然纸上,感人至深。为了这次创作,宪颖三去山西,四下河北,在白求恩工作和战斗的地方,考察、写生、体验生活。为了体味老百姓冒雪安葬白求恩情感,找到真实的感觉,宪颖在风雪中写生,迎风傲雪,冒着零下十一度的严寒在雪地里一画就是个把小时,他要写出风的哀鸣,画出雪的悲情,绘出大山的呼唤。
为了深入发掘主题,提升作品的品质,他凭着深入生活,深入实际的基本功,在太行山一住就是几个月。每次写生,都象个苦行僧,煎饼、辣椒、白开水,风餐露宿老咸菜,夏天蚊叮虫咬太阳晒,冬天冰天雪地少铺盖。这样的环境对于宪颖早已习以为常,他能很快的融入当地百姓,他能很快学会当地方言,用当地方言与老百姓交流,生活得很得意。
为了丰富内涵、把握史实、发掘作品之魂,宪颖翻阅了大量关于八路军和白求恩的资料,细看了市场上能买得到或网络上能查得到的关于八路军、太行山、白求恩的全部影视作品。
唐先生说:“真是搜尽奇峰打草稿,胸中富千壑,腕下起风云啊。我从网上看他的画作多次获大奖,像《秋山农家》获99年炎帝杯国际书画精品展金奖,《日出微山湖》获2003年全国第六届少数民族传统运动会中国画展金奖,《山寨素描》获2003年“黔冠杯”全国书画展金奖,《微山湖上静悄悄》获2004年中央电视台全国中国画精品展金奖,还有那个使我着迷的《静静的微山湖》获2004年首届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画精品展银奖。”我说,他的作品频频在国家和省市画展中获奖,具体获多少奖宪颖也记不太清楚,在画界有获奖专业户的雅号。
我接着说,殷先生在全国成名后,来访者络绎不绝,为抗拒市场的干扰和诱惑,他真的没有手机、没有名片、没有个人画册,一个显号的蓝屏电话是他外交的唯一管道。
有邀他进北京办画廊的,有请他办美校共同闯市场的,也有年薪30万,创作加提成的,这些都被他婉言谢绝。
求画者、求交友者概不接待,所以你唐先生是找不到他的。
日月轮回,斗转星移,年复一年,宪颖总是不停地画,画是他的全部,画是他的生命,画是他的灵魂,画是他的寄托!
“这样说来我找他买画就无望了?”唐先生问。
我说,买是不可能的,他的大作《蒙山灯火》被国家历史博物馆收藏,除此之外,他的画馈赠面是很广的,奚仲中学的《奚仲画像》,毛主席纪念堂的《沂蒙》,京西宾馆《秋意》,全国政协的《竹林七贤》,全国政协第一家文史馆的《书城》等等。你与他是高山流水遇知音,是钟子期和俞伯牙的关系,肯定不会使你失望的。
唐先生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开心,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宪颖打来的,他说,刚收到一笔小小的奖金,今天请客,约我和唐先生,这就动身,还是老地方——薛国大酒店。
我们上了车,我问唐先生,你到底是怎么上当受骗的呢?
唐先生说,怪我求画心切,在临淄画展的现场,一位美女见我如此热爱殷先生的画,便问,你买他的画吗?我说买。她说她是殷先生的经纪人,女朋友,曾有共同生活的经历。我俩还当场给“殷先生”通了话,我看她年轻美貌,姿色动人,眉目传神,就根本没想她是不是骗子的事,就先付了两万元的定金,从此,就没事了,电话也打不通了。知道受骗后才想办法找到了你……
在迎宾曲的音乐声中,我和唐先生一起走进了薛国大酒店。在晓庆宴会厅,唐先生、殷先生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作者单位:微山县文化发展促进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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