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皓
我对老宅的记忆就是姥爷和他的葡萄树。
老宅坐落在市北区,三间小屋被宽敞的大院子环抱着。姥爷嫌院落太空旷,每年春天总会栽下许多株葡萄树。仲夏时节,红砖白瓦和院巷小道常会被绿荫所遮掩。清晨,推开窗儿,一切清新悦目,葡萄叶泛着青翠的绿,簇簇青涩的果实,或悬着、或挂着、或青、或紫,颗颗吮吸清晨的甘露,享受着阳光的温暖。间或几只白鸽在葡萄架上飞过,此时轻伏书案,掩卷遐思,窗绿人谧,岁月静好,心如碧波深潭,激不起半丝涟漪。
每到夜晚,姥爷总会搬来摇椅在葡萄架下乘凉,一把蒲扇,一杯花茶,一只伸懒腰的小花猫,在漫天星斗下,构成了我童年最美丽的图画。
八月,姥爷总会站在长凳上,持一把锋利的剪刀,为葡萄树削剪枝叶。此时的姥爷似乎被烈日蒸发了平素的温善,移植进了魔鬼的芯片,他剪得那样精致,那样开心,一阵欢愉的“咔嚓”声后,漫地的残枝碎叶,永远地倒在了已消瘦的葡萄树下。每到这时,我既不忍心,更不理解。姥爷常说:“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如今枝叶凋零,它还会结出果实吗,会不会疼,会不会死掉,为什么要这样伤害它?当我向他询问时,他却表情漠然地呵斥道:“小孩子,不懂生活。”
剪枝后,他总会递给我一把扫帚,让我去清扫庭院。不仅如此,在姥爷家,我得自己洗衣服,自己端饭菜,能够自己做的事情都要自己去做。于是,常抹着一脸委屈泪花的我,得出一个结论:看来姥爷不爱我。
九月份,葡萄架上那一串串深紫硕大的果实都会打消我心中的忧虑,但也让我更加疑惑。再想起姥爷严肃的面孔和手中的锋利剪刀,也不敢多问什么。在这个旖旎的世界上,真的有太多难解的谜题,嘴里的葡萄越嚼越不是滋味。
年复一年的裁剪,又是年复一年的困惑。
十几年的时光并不长,但它可以把矍铄长者迁徙到另一个世界,可以使懵懂的少年,用肩膀撑起今朝的一方蔚蓝。姥爷带走了谜底,可这个困惑却在我脑子里盘根错节,滋长出茂密森林,期待着一把解谜的剪刀来打理。直到去年,我才找到了答案。
也是八月,到朋友家的葡萄园做客。在无数株繁茂的葡萄树上,果实刚刚泛紫,像一群娇羞的姑娘。数十名农工手持着剪刀,又是锋利的剪刀,但不是一把,而是数十把。在葡萄架上飞舞跳跃,像一个个微缩的芭蕾舞女郎。农工们欢声笑语,剪得不亦乐乎,不知是怎样的深仇大恨使他们都如此痛恨枝叶。望着满地绿毯,我不禁一阵揪心。
“大爷,你们剪葡萄树的叶子干什么?”我向一名正在挥舞着剪刀的老人问道。我隐约地感觉到,他们和姥爷如此一致的行为背后,必定有一个共同的理由。这个理由,可能就是我并不知晓的那个答案。
“你这读书人是想考我吗?大爷总学知识哩。树干是用来输送养料的,枝叶一多,营养就全供给了它们,葡萄的果实也就不甜了,甚至能不能变紫都难说啊。”老人笑着回答道。
道理就这么简单。
我怔在了那里,半晌没有说话。
我被深深地震撼了:树是这样,慢慢人生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有的人自少年起,习惯于家长的关爱与呵护,受不得丝毫损伤。在一帆风顺的生活中,不知不觉地长出了许多骄狂傲慢的枝叶。这些枝叶,不仅会浪费了生活赐予的珍贵养料,而且会影响到他最后的人生成果。而另外一类人,在生命的初期,就被一把把看似残酷的剪刀,斩断了花枝招展的姿态,却因此把养料积攒了起来,等到果实成熟的时候,他们的收获最巨大。世间的事总会有些超越一己之爱怜恶憎的,倒是喜怒哀乐都从生命之树中孕育而出,人生才更有分量。我似乎理解姥爷很多行为指令的原因了,再回想起来这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少年时候养成的的自理能力确实让我更加独立,能够好地应付生活中的杂务。
我笑着看了看大爷,接过一把剪刀,也试着剪了起来。
(作者单位:佳木斯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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