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记忆

贾德海

我和小良、小虎、小龙、小波生活在区公所里，被江伯伯称作五条毛毛虫，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五小虎。虽然我们其中只有小虎称作‘小虎，但我们谈论和想象得多了，加上有时候太过于自命非凡，便把自己当作了五小虎。

不！是五虎将！我年龄最大，理所当然成了五虎将之首。

在区公所里，江伯伯常坐在油桑树下看报纸，他有个玻璃杯子，里面会泡上一大个碗糖，那色泽和甜是五虎将最喜欢的。碗糖是区上水田坝的特产。临近金沙江有一座糖厂，甘蔗成熟时，糖厂就会开工，机器在咕噜咕噜的运转，甘蔗压出的汁水经过火烧铁锅熬成半黏糊状，倒入碗里，便形成了碗糖。那味儿，不想也会甜到心里。

江伯伯看了一面报纸，又翻开另一面。油桑叶的叶子落了几片下来，江伯伯抖了抖报纸，从老花镜上沿透出眼光，看到了五虎将。江伯伯瞪着眼，问：“毛毛虫们，想看报纸吗？”小波很谦逊，说：“江伯伯，我们是五虎将，看不懂的。”其实是真看不懂。江伯伯一愣，暂时不说话了。其实五虎将并不关心江伯伯手里的报纸，关心的是那个有着色泽的玻璃杯子。五虎将常想象它里面的糖水倒入嘴里，那余味甜在嘴角。江伯伯近六十岁，怎会不懂得五虎将的心思？他说：“你们喝吧。”简短四字，正中意，五虎将还能听得下去这话，早已把玻璃杯抬了过来，你一口我一口，轮番喝了起来。

小虎喝了一小口，递给小波，小波‘咕的一大口，递给小龙，小龙喝了一口，‘啊地一声，再‘啵……几声，舔起了嘴角，显然的，他对这一口很满足，很投入，达到了心旷神怡的境地。小龙是区公所出了名的大鼻龙，鼻涕天生多，横着抹。小龙妈妈教了他许多次，多擦鼻涕，不然就会用斑竹片子给他增加记忆。小龙的干净衣服雪白雪白的，这惊天动地的‘啊和‘啵，早已在雪白衣服袖子上抹出了一道‘黄山，看来回去又得吃斑竹片子炒腿胫肉了。

轮到五虎将之首喝糖水了，我一口气喝完了江伯伯杯里的糖水。我耍了心计，让其它小虎先喝，其实甜的都沉到了杯底，我连碗糖脚子全喝在了嘴里，一咬‘卡卡卡卡作响，再一咬，还有未碎的，是甘蔗渣子，我含在嘴里，用舌头顶，糖水便会涌出，后来再用舌头一扫，没了渣子，大概是吞下肚里去了吧。

江伯伯为我们准备了个杯子，加上他的，就是两个杯子和两个碗糖。我们和江伯伯拉拢关系，去草地里采草朵，那可以绾个结，拉在一起，看谁的草朵经事，拉不断。我们给江伯伯送去了最好的草朵，我们的草朵无论如何也拉不断江伯伯的，他挺高兴，便给我们喝糖水。后来，还来了区公所里的小姣和小琼，她俩是五虎将心里的完美神仙小丫，前次上学遇到下大雨，我把小花伞给了小姣，小龙的大花伞则给了小琼，她俩打着大小花伞，五虎将便跟在小姣小琼身后淋雨，直到区公所门前，小姣小琼才还回雨伞，回去后五虎将都病了，但第二天又奇迹般的在区公所的大院子里玩起了陀螺。后来我们去油桑树下看江伯伯在不？小波做了新陀螺，江伯伯一定会随五虎将玩。

江伯伯还在油桑树下喝糖水看报，五虎将围拢他，我们感冒还没好，不是红眼睛，就是肿鼻子，江伯伯拿了些甜冲剂来，象喝糖水般喝下肚子，江伯伯的药真是仙丹妙药，不久，感冒便痊愈了。随后，江伯伯拿出五角钱，让我们去‘下街买油果子吃。

那是五虎将喜欢的甜食。整个区里，除了江伯伯的糖水外，五虎将最喜欢的便是油果子。那是需要技艺的，糯米棒子在案板上飞起，‘哧地，象潜艇潜入锅里，一炸，蓬松开，再在甘蔗黏糊状的糖里一裹，红晶晶的，十分爱人。做油果子的那家五虎将挺熟悉，毕竟五虎将是他家的老顾客。老板李叔栓个白围腰，油锅噗嗤响，油果子一下锅，一股白烟冒起。过不了五分钟，便有七八个油果子做好了，一角钱一个，五虎将和其它小伙伴一人拿一个，心满意足的离开。

老板李叔是个脾气很好的人，是‘下街及至区里最和谒的，一定是和买油果子的打交道多了，才显出他十分喜欢小娃娃。李叔也是最特别的一个人，五虎将最初是从他的外貌记住他的。他有圆圆的脸和嘴。是的，圆的。李叔的嘴，是火腿香肠，厚厚的嘴皮，翻拢开，在他光滑的脸上很突出。他的儿子李浩也同他一样，有着同样的嘴，是一个模子塑出来的。李浩在李叔身后，畏畏缩缩的拉着李叔的白围腰，李叔忙不过来，有许多小伙伴去他家买油果子。不久后，五虎将来了，身后还跟着神仙小丫小姣和小琼。昨天我下了功夫，把那个装硬币的瓷猪罐子砸了，收拢清理后，有一块多钱，看来今天卖油果子可以多买几个，除了五虎将外，连神仙小丫小姣小琼的也足够了。

我们来到李叔家摊子前，我站前面，其它虎将跟在身后，神仙小丫小姣小琼则站最后面。我是五虎将之首，当然要站最前面的。李叔刚把两个油果子为一家两个小姐妹包好，回头便看到了五虎将，他噜着火腿香肠嘴，问：“大虎将要买油果子吗？”我擦了擦额头的发，甩了下，连连点头，说：“要买的，李叔。”李叔说：“你们七八个人，要买几个呢？”我说：“你锅里的全要了。”我看了，不多。说着，便从的确良布料的口袋里排出了许多硬币，硬币落在李叔家案板上，一阵‘叮叮咚咚地响，大概有一块多钱。看得出李叔对我的行为感到惊讶。‘哦。李叔的嘴在变圆，不久后他的火腿香肠嘴变作了救生圈。李叔说：“好的，一人一个。拿了。”果然其它四虎将一人拿去了一个，小波还想拿一个，被我打了一下手，知趣的缩了回来。之后多买的两个油果子，神仙小丫小姣小琼每人多分了一个。

这次，其它四虎将对我有了意见。分明的，我偏向神仙小丫小姣小琼。但后来一件事却改变了他们对我的看法。这是情理中事。我带他们去‘下街看录像。‘下街有人家办喜事，我最先探到消息，那儿将放《西游记》。八十年代，这可是区里的稀奇事。办喜事的那家在区里挺有气派，借来了录像机和彩色电视机。五虎将到后，放眼人山人海。一看男主角的装束和发型，便知道是新郎官，唯独新娘子不在，我们问了，说明天才会来。我们往人群里挤，大人让着五虎将，后来，我们挤到了前面，便坐在了地上，等待放录像。真是巧，我们只等了几分钟，新郎官便上前开电视，稳压器拧得‘卡卡卡地响。区上的电压历来就很低，没有这个东西可不行。不久后，新郎官看电压够了，将录像带放入录像机内，数字闪动，很快，孙悟空便在挺震撼的音乐声中爆出了石蛋，似乎同时爆进了五虎将的心里。

大伙都在看，五虎将中有四虎将在比划拳脚。只有小波心不在焉，他看着新郎官家门下，摆满了新铺盖和新热水瓶，上面书写着‘新婚祝贺，还有铁瓷杯子，有个盖，上面也写着祝贺词。小波看着，说对这家办喜事有意见，因为小波妈妈再嫁时，没有这样的排场。不过，他后爹对他挺好。只要后爹好，这些铺盖、热水瓶、水杯就算不了什么。我们看着《西游记》，直到人群散尽。新郎官对我们很照顾，知道我们对录像很感兴趣，便加了一集。果然又来了一集，才放到中段，五虎将的母亲便找来了，问到新郎官家，才知道这么晚了还不回去，是因为在喜庆人家看录像。满场子带着喜色，母亲些没有发火，还分发了米花糖，后来，母亲对我们说，往后要记着跟家里说。

时间过得真快，我已是五年级学生。那时小学读五年，便小考了，其他四虎将还在读三年级。小考试卷上有道题目是古诗译作现代文，古诗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前面我译对了，后面的老大却译成了排行最大的。九月，我去了县里读中学，四小虎将来送行，他们站在班车旁，说：“哥，放了假快回来。五虎将少不了你呀。”我趴在车窗前，说：“好呀。我给你们带‘大白兔奶糖来，也给神仙小丫带来。”四虎将的眼睛眨巴着，看得出，他们希望寒假快到，等着我实现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