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邓祯
摘 要:库切小说中充斥着人与动物的复杂关系。在《耻》中,库切塑造了一个充满动物情节的白人后裔卢里,并将卢里的生存困境与动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库切通过对卢里与动物的相互隔离、守护到卢里最后关怀的描述,揭示了后殖民主义背景下人与动物共同的生存困境。
关键词:库切;《耻》;动物情节;生存困境
南非作家库切是一位在世界文坛享有极高声誉的小说家、文学评论家。2003年,库切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非洲大陆第五位获此殊荣的作家。库切成长于南非开普敦荷裔律师家庭,作为白人后裔,库切从小接受英式教育。库切长期身处欧洲文化边缘,而白人身份让库切与无南非主流文化格格不入。库切身处欧非文化的夹缝,经受着“离散”的痛苦,并将这些感受反映在其作品中。库切的小说中充满了白人群体对有色人种的肆意压迫,有色人种对白人群体的报复与反击。库切笔下的人物身处困境,在“离散”中落魄、沉沦、身处困境、倍受打击。充满焦虑的动物也难逃厄运。无论在《幽暗之地》、《等待野蛮人》、《迈克尔K的生活和时代》中,还是在《男孩》以及“布克奖”获奖作品《耻》中都充满了人对动物的侮辱和滥杀。库切通过关注人与动物的关系,探索人与动物的生存困境,思考对人类发展的困惑。本文基于动物批评理论,通过剖析《耻》中主人公卢里与动物的关系,关注卢里的动物情结,探究卢里与动物的共同困境。
一、隔离
主人公卢里原本是大学教授,在南非的社会体系中拥有安全、稳定、权威的社会位置,对学生、对情人拥有绝对话语权。由于与梅拉妮的不伦关系,卢里失去了这一切,并陷入生存困境。梅拉妮是卢里陷入生存困境的直接诱因,而社会的隔离是导致卢里生存困境的根源。白人卢里有着前卫的欧式浪漫,然而在刚刚结束殖民统治的南非大陆,隔离才是长期的社会主题。白人与黑人之间相互隔阂,复杂的种族与阶级关系将卢里的浪漫击得粉碎,让卢里陷入生存的困境,变得冷漠。身处南非隔离的社会,白人惧怕黑人所带来的威胁。隔离促使白人露茜通过养狗来保护自己。隔离迫使露茜将狗训练成“一闻到黑人的气味就要起来”[1]p129的动物,隔离迫使卢里不得不接触遭到遗弃的狗,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隔离让卢里陷入人生困境,隔离迫使动物变成了维护隔离社会体系的工具。在后殖民主义隔离的社会中,卢里与黑人之间缺乏交流,卢里与动物之間也存在着严重的情感和道德隔阂。作为曾经的社会精英,卢里“是秉承了人文精神的知识分子。能否将同情、怜悯、关爱与关怀大写,将它们的施予对象由我、我的亲人、我的族人扩散开来……散播于异族人甚至其他生命,构建和谐共存的生存模式,是库切作品关注的一大主题”[2]。然而冷漠的卢里没有将“同情、怜悯、关爱”之心“扩散开来”,对以狗为代表的“其他生命”并没有与生俱来的爱怜与同情之感。无论在情感上还是道德上,卢里与动物都是完全隔离的。当卢里被迫离开自己曾任教的大学,来到了女儿露茜的农场,卢里认为动物是低下的生命,它们没有完善的灵魂。卢里对狗十分厌烦——“半夜里,他被一阵狗叫声吵醒了。其中有一条狗特别地叫个没完,就是不肯住口。”[1]p78
动物解放理论的提出者辛格在《动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中指出:“如果一个人不想违背平等原则,也不想违背功利主义原则,或想把平等原则和功利原理贯彻到底,那么我们就必须把动物的苦乐利益也当作道德计算的相关因素。”[3]卢里显然不是将“动物的苦乐利益也当作道德计算”的践行者。针对动物权利问题,卢里多次与女儿露茜及贝弗·肖争辩。卢里认为人和动物分属于“不同层次的生灵”,人和动物的隔离不可避免,人不会真心改变动物的境遇,动物福利关注者像“基督教徒”虽然心怀美好的愿望,但私下里干着虐待动物的勾当。因此,在投奔女儿之初,卢里与动物都身处困境。卢里失去了社会地位和话语权沦为隔离社会的离散者。而动物虽然通过扮演守卫隔离体系的工具换取了生存的机会,但却无法充满尊严的活着。
二、守护
库切习惯于在小说中将的人的生存状况和动物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与库切作品中众多的主人公一样,卢里对动物的认可、尊重和守护伴随着困境中身份的颠覆与重构而发生。在隔离的南非大陆上,卢里经历了从社会精英到边缘化他者的身份地位转变。卢里虽然承受着道德之耻,却依然向往着尊严的生活。卢里的社会身份的重构艰难而复杂。随着新的生活的展开,卢里开始感受到生活的不易,对动物的认识发生了改变。在露茜的推荐下,卢里决定以志愿者的名义加入贝弗·肖的动物诊所。卢里还接触到一条名叫凯蒂的斗牛犬,并发现自己与凯蒂有着类似的经历。凯蒂曾作为“人类家具的一部分”[1]p92,是经过人类以自身的价值取向和审美需要驯化和调教后的动物,扮演着人类工具的角色。凯蒂曾参与构建到人类的生活体系尊严地活着,而当凯蒂老体弱,它遭受了主人抛弃,流落在外在。在某种程度上,凯蒂和卢里同是脱离社会体系、为体系抛弃的离散者。他们都有共同的困境——逃离旧的体系,融入新的生活。凯蒂最终为露茜所收留,获得了人道关怀而免遭痛苦的权力。同为被抛弃者,卢里离开了曾经尊严地生活过的城市,流落到露茜的农场,寄人篱下,风光不再。露西对卢里的收留行为帮助卢里逃离了学院体系的谴责和社会道德体系的责难。卢里和凯蒂都在露西的庇护下获取的些许的尊严。相似的经历让卢里与凯蒂惺惺相惜,卢里第一次表现出对动物的亲切感。
牛津大学教授劳里·马奎尔(Laurie Maguire)在论述动物研究(animal studies)时提出,我们不仅要研究人对动物的影响,而且要它们“对我们的影响”[4]。动物在接受卢里、露茜的保护的同时,也通过它们的方式回应卢里,守护卢里的尊严,试图在生存困境中拯救这一家人。不久,三个黑人非法侵入露茜住所,露西的狗狂吠不已,试图提醒卢里一家人灾难将至。卢里和露茜终究敌不过手持暴力工具的黑人,在两人彻底陷入困境时,牧羊狗奋不顾身的扑向入侵者,全力守护卢里一家人。在这场灾难中,卢里一家和狗共同抗争生存困境,一共七条狗殒命。卢里清理狗的尸体时发现,尽管狗中弹,“仍然龇着血肉糊糊的牙”。库切将卢里捍卫女儿的尊严的行动与狗全力守护陷入困境的卢里一家人的举动进行了类比,将同在困境中的人和动物相互守护,建立联系。
动物对卢里的另一次回应发生在露茜被黑人男孩偷窥的事件中。此时黑人已经控制了农场,卢里与露茜进一步失去了话语权,生存困境加剧。卢里牵着凯蒂溜达,无意中发现黑人小孩在偷窥女儿露茜,于是暴跳如雷想狠狠地“抽他一顿”。老态龙钟的凯蒂居然一反常态,凶狠而敏捷的撕咬男孩。男孩竭力反击,它依然不依不饶。直到主人露茜极力劝阻,凯蒂才“不情愿地松了口”。卢里何尝不想撕咬这个侵犯女儿尊严、霸占女儿农场的“野蛮”黑人?库切借助老狗凯蒂表达了白人卢里在困境中的抗争,宣泄卢里的压抑。困境中人与动物共受苦难、相互守护。
三、关怀
卢里在经历与动物情感上的隔离、相互守护依存之后,他开始像辛格一样“考虑具有感受痛苦能力的所有生命个体的利益”,开始“给予非人动物以道德关怀”[5]。在充满隔离的非洲大地,异化的卢里和动物都身处困境,是受害者。卢里在与黑人的抗争中获得的生存的权利,如何逃出耻辱获取尊严是他所面临的困境。而动物在卢里、露西的关怀下或缺了些许尊严,但无法逃脱遭受杀戮的命运。卢里无法于杀戮的困境中拯救动物的生命,于是,卢里选择通过拯救动物的尸体给予动物到的关怀,进而弥补社会给动物带来的尊严的缺失。卢里直言:“他可不愿意把如此的羞辱强加于这些尸体。”[1]p167尽管卢里的道德关怀维护了动物的尊严,然而,在隔离的南非社会中卢里无法改变动物的困境。库切认为:“在他的世界中,受苦的肉体是认识论的试金石、是对怀疑论的终极审判。”[6]守护卢里及露茜尊严及“受苦的肉体”的狗被黑人入侵者的枪打的血肉飞溅,贝芙·肖诊所的狗被注射致命药而死亡。卢里极力拯救,却无济于事。
卢里对动物关怀反应了困境中人类对自己道德的反思。库切将人类的生存困境与动物的生存困境并置,通过动物的悲怆遭遇的描述,引发文化反思,揭露着殖民主义和种族隔离所带来的社会危机,预示着卢里的命运。小说中卢里前后对动物情感的变化反差巨大,这反映了库切对人类社会缺乏仁爱与缺乏怜悯之心的失望。伴随着话语权及社会地位的散失,卢里经历了自己社会身份的转变,从南非社会的的中层人士彻底沦落为社会边缘的离散者。卢里与动物共同遭遇羞辱,见证了人类虐待动物。通过从暴力实施者到暴力受害者的转变,卢里逐渐完成了深层次的道德觉悟,以新的态度处理自己与动物的关系。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不可承受之轻》中说:“对于人性、道德上的真正考验,根本性的考验,在于如何对待那些需要他怜悯的动物。”[7]身处生存困境中的卢里显然通过了考验,最后怀抱着一只同处生存困境、即将面临“无可避免”死亡的狗。卢里“很清楚”,这只与自己建立深厚感情的狗“将为他而死”。狗曾经是卢里尊严的捍卫者。而在小说的最后,库切却将它比喻成温顺的小羊,而卢里在捍卫动物尊严时又表现地如此软弱与无奈。库切通过这一切宣告:在残酷的现实之下,卢里和动物都身处生存困境并且无力抗争。身处生存困境的卢里和动物都无法逃脱困境改善生活,充满尊严的活着是遥不可及的梦想。
参考文献:
[1]库切.耻[M].张冲,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2]邵凌.库切小说的动物意象、女性话语与人文关怀[J].世界文学评论,2010(2).
[3]何怀宏.生态伦理——精神资源与哲学基础[M].石家庄:河北大学出版社,2002:382.
[4] Maguire,Laurie.How to Do Things with Shakespeare[M].London Blackwell Publishing,2007:183.
[5]黄晓行,李建军.关于动物道德地位的伦理辩护[J].自然辩证法通讯,2011(6).
[6]楊铭瑀.论库切的动物权利焦虑[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2(2).
[7]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许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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