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古远清
《苍茫大地》所写的是具有东方色彩的揭露黑暗、控诉暴行、讴歌革命的中国故事,所表彰的是先烈们“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中国精神。文天祥诗曰:“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种视死如归的中国精神,是先烈们面对强大的邪恶势力而敢于披荆斩棘的精神利剑。《苍茫大地》正是“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这种精神的承传,是特定历史语境下革命先贤为信仰而战的生存状态的记录,同时也是一部中共早期领导人的心灵史和成长史。作品主人公的原型出生于泰国华侨富商之家,回到祖国后在恽代英(即书中的恽长君)等师友的影响下接受进步思想,在赴德国哥庭根大学留学期间加入中共,回国途中被派往莫斯科东方大学进修,学成之后主动放弃国外优异条件,毅然选择回国,冲破重重险阻回到上海,在黄埔江畔以大学教授身份从事地下革命活动,先后转战上海、江苏、河南等地,中途被叛徒出卖,身陷囹圄后那怕敌人严刑拷打,仍坚贞不屈,于1935年2月壮烈牺牲。在“苍茫大地”这一人类历史个案中极为宏大、极为复杂的社会变动的象征性环境里,作者为我们展示了共产党人“主沉浮”的崇高理想信念、高尚道德情操和“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大无畏精神。从人物、情节、语言、风格、手法等方面看,《苍茫大地》比同类著作均有所超越。这部作品的问世,体现了作家富于时代责任感、敢于担当的文化品格。张新科用自己过人的胆识和才华,做到了思想教育意义的严肃与文本艺术生动性的统一。
《苍茫大地》是典范的革命历史题材小说,它是在既定的意识形态内叙述革命从失败走向胜利,从胜利走向辉煌的故事,以达到让读者不忘革命传统的目的。《苍茫大地》这部不可多得的长篇,承载的是将英勇卓绝的革命斗争用文学艺术形式经典化的功能。革命历史小说的英雄人物,不论是《红岩》还是《苍茫大地》,常常充满了传奇色彩,因而这类作品在某种意义上说也可以视为传奇小说。传奇小说就是以史家笔法,传奇闻异事。作家对各种传说闻见除进行艺术加工外,还在其基础上进行杜撰,亦即有闻加工,无闻虚构,使小说所传之“奇”,成为有意为之“奇”,大加渲染发挥后之“奇”。具体到《苍茫大地》作品中,作者所写的是一位血气方刚,怀揣梦想,对美好未来充满憧憬极具传奇色彩的烈士。为了刻画这位烈士的高大形象,作品将传奇因素或传奇特征嵌入在作品的组织结构中,如第37章写许子鹤试图打开德国汉莎航空公司飞行员施耐德的保险柜,怎么都打不开,“又试了几十个不同的号码,保险柜仍然打不开。慌忙之中,许子鹤碰倒了保险柜上的莱卡——2相机。许子鹤赶紧把相机扶正,以防明天施耐德察觉。扶正相机的时候,含在嘴里的手电筒突然照到了相机上的一串号码,那是打在相机底部的6位数的编号。许子鹤灵机一动,急忙用6位数去尝试,保险柜哗啦一下打开了。”这里的神秘性及随之而来的传奇性,在一般情况下被人们诉诸“理想化”或“浪漫化”等指谓,而极少从传奇方面去诠释。其实,小说情节在理想化的同时带有传奇化色彩,再加上书中多次出现的类似情节,便成了一种“传奇叙述体系”。
当然,《苍茫大地》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传奇小说,传奇叙述在整个故事情节发展中只是部分的构成。福斯特在《小说面面观》中说过:“小说就是讲故事”,现在不少先锋小说都不强调故事和情节,但张新科坚持继承传统的写作方法,在许多地方写“奇人”所做的“奇事”。不过,这“奇”不是表演魔术,而是建立在现实生活基础上。像保险柜的打开纯属偶然,但也有必然性。无意中发现6位数是出于偶然,用6位数去打开保险柜则是数学天才许子鹤“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的结果。许子鹤本来就是旷世奇才,他经过各种不同的学术训练和军事训练,故他总是能迎难而上,用过人的毅力将别人办不到的事迎刃而解。为何处于劣势的许子鹤,能战胜处于优势的王道全,原因不是因为他是超人,而是王道全所代表的是腐朽势力。他强悍的外表下,掩藏着虚弱害怕的心理。许子鹤正是利用这一点,才能调动一切力量,战胜看似强大之敌。在《苍茫大地》中,有的是像上述描写打保险柜的“事因人奇”。描写打掉冒牌的河南省委战斗行动中,则“人因事奇”。至于许子鹤与势不两立的王全道一度合作抗日,则“人事皆奇”。
曾几何时,有人认为革命历史小说只是党史的附庸,没有独立存在的艺术价值。有的人则说,红色经典不可能再出新。思想精深、艺术精湛的《苍茫大地》的问世,给这种论调以有力的回答。选取重大题材的《苍茫大地》,在别人看来是很难越超越前人的,但经过作者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做到了。《苍茫大地》出新之处,在于这是我国首部描写雨花台烈士革命事迹的长篇小说,二是写的革命烈士不是草莽英雄,更不是常见的“土包子”,而是会说德语的留洋博士,主人公这种经历在同类作品中鲜见。三是写的是沉寂多年,弄不清个人的政治身份:是逃兵,是叛徒,还是烈士的复杂人物。就这样,作者以选材严取胜,同时又以开掘深见长。作品用细腻的语言描绘了两军对峙的激烈景象,人物刻画有别于其他革命历史小说,形成作者独具一格的特点。如第40章,以共产党地下秘密活动为主干,穿插着叛变后的许凤山国民党不让其暴露身份,继续以河南省委委员的身份打入中共内部充当间谍的奇诡情节,其中包含卧底、特务、情报交换、悬疑、爱情、暴力刑讯等元素,使《苍茫大地》成为惊世骇俗的小说。该书的主题是弘扬正义,惊世中有“惊悚”,不过这只是作为辅助手段而存在,如许子鹤和老同学王全道多次玩智慧游戏,玩心理战术,处处带来使人欲罢不能的“惊悚”气息。其他处出现的“惊悚”气氛,也是为了增加更多看点,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衬托许子鹤为民族传承薪火的智勇双全的形象,从而将他的理想、信念和不服输的精神描绘得栩栩如生。
需要说明的是,取材于大革命时期江苏省委书记许包野事迹的《苍茫大地》,并不是许包野的传记,而是传记文学或曰传记小说。说这部长篇有點似传记,是指作品内容来源于历史,所写的是一位中共地下党基层负责人的是非功过。作者为写好这本书,查阅了众多的历史资料和档案。张新科以一位作家的信仰、担当,利用节假日,沿着许包野成长、学习、工作的足迹重新“追寻”,行程遍布南京、北京、上海、广东、河南、山东、湖北等地,甚至还专程去了德国、法国和俄罗斯,先后在国内外30多个城市实地采访,行程将近十万公里,但张新科没有照搬历史,而是作了大量的艺术加工和虚构,如将许包野更名为许子鹤(有时则用“许松涛”),他担任厦门中心市委书记改为南京市委书记,但为了重返历史现场,作品有许多地方保留了历史原貌,如写许子鹤所担任的河南省委书记职务及其留学生涯,均与许包野的经历相吻合,又如无产阶级革命家朱德、周恩来和大叛徒顾顺章以及叛变投敌的原河南省委委员许凤山,所使用的就不是匿名的叙述角度。旅美学者唐德刚云:“六经皆史,诸史皆文,文史不分,史以文传”,生动地概括了文学与历史的关系。具体到《苍茫大地》中,中国新民主主义时期发生的事情“皆史”,在人物塑造方面许包野与许子鹤形象的某种重叠为“皆文”,从而做到了历史与艺术的完满结合,许包野的光辉事迹正借着张新科的彩笔而流传千古。
有人认为,“传记”与“文学”水火不容,似乎一讲“传记”,就只能亦步亦趋,遵从史实下笔,而一讲“文学”,就必然会影响历史的真实性。张新科认为,自己写的不是中共地下革命斗争史,虽然书中的大事件都取材于许包野的事迹,有时甚至是实录,如“1932年春,河南团省委书记李其正被捕叛变,亲领国民党特务包围了在开封的中共河南省委机关,省委书记吉国文、秘书长兼妇委书记杨丹萍等11人被捕,一个月以后惨遭杀害。”但作品中写的许多人物的场面、情节,均包含有想象、夸张、虚构诸多成分,比如书中出现的许多书信,顯然不是原始文件,而是作者根据情节发展的需要虚构,虽然虚构时不少处显得过于冗长,但毕竟已成了新编“故事”。这虚构或“新编”不是凭空捏造,而是有史实根据,因而作者做到了不似真实,胜似真实。
革命改变了社会,同时也改变了我们的想象,并改变了作家叙述历史与现实的方式。《苍茫大地》在记述中国革命历史的同时,在边缘处记下了正统“大历史”所遮蔽的苦难、挣扎与悲欢。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社会秩序的建立,及以许子鹤为中心的文本秩序的维护与解构,成为《苍茫大地》革命英烈史极令人眩惑的奇观。为增强这种“奇观”的魅力,《苍茫大地》以其强情节、高悬念等特殊优势,让故事迭宕起伏,一波三折。小说一开始,便写许包野牺牲后,家人一直没有得到音讯,还以为他尚在人间。他的妻子叶瑛(叶雁蘋),50年来一直寻找着丈夫的下落。“1982年,卧病在床的她意识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写信给党史部门寻找许包野的消息。”这消息寻到了吗?当年也曾查找过,可寻找到的是许子鹤就义三天后,南京报纸刊登的一份许子鹤手写影印的声明:“我保证离开中国去德国,心无旁騖,潜心学术。许子鹤。”最后的签名还有清晰的落款时间。看到此影印件后,当时中共华中分局和南京市委想尽各种办法去证实此声明的真伪,和打探许子鹤被捕后的下落,始终没有结论。报纸上的声明带有“自首”倾向,这让中共地下党震惊万分,他们曾请专家鉴别此手迹的真伪,专家说字体为许子鹤本人亲笔所写,而且字体书写流畅,“不但不是外人模仿,也不是在暴力胁迫下草草写就。”当我们读到最后真相大白的情节时,很容易想起以假乱真造成千古奇冤类似的舆论。不是杜撰的故事,而是许子鹤生前的笔记本上写给王全道儿子的一段话,死后被国民党拼贴和利用。历史的研究者终于在多年后到台湾访问当事人的后代中,弄清了许子鹤被误解的原因及其真实的烈士身份。“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在作品时空中的并置,揭示了残酷的革命斗争中所存在的不同“发声管道”。烈士被误解、被诬陷的“病苦”,无所逃遁,而悬念解开之日,正是《苍茫大地》成书之时。
《苍茫大地》有许多是中共党史的内容,但它毕竟是小说,许子鹤也不是许包野的全身。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在阅读这部长篇小说时感受到,张新科为我们提供的描写雨花台烈士的首部长篇,重要的不是那个细节是不是符合历史原貌,而在于作者为我们提供了学习英雄人物的范本。提倡不忘记光荣的革命传统和为先烈树碑立传,不要纠缠作品主人公是谁或不像谁的张新科,其文本的传奇性就这样成功地落实在作品自身所标识、所暗示的多种可能的美学意义和历史意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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