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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郎

时间:2024-05-04

王文钢

多年前的一天上午,通往尚村的土路上来了一个货郎。货郎姓闫,闫四,五十岁露头,却有着六十岁的老相。个头不高,背微驼,看人要昂着脸。家住故黄河畔的闫庄。闫四推着的是独轮车,两旁放了两个柳编筐,筐上面坐副木匣子,上面镶了玻璃,里面一溜整齐的码着针头线脑、梳子篦子、头绳丝巾、糖果气球、皮筋发卡等一应小东西。

土路难行,推到庄后头,闫四已经汗流浃背。初春的天,河畔柳条已经冒出新芽,泥土散发出温润的气息。闫四放下推车,一只脚蹬在手推车的木柄上,微喘着。目光朝庄子望去。

已出正月,大田里的麦苗经过一个冬日的洗礼,正憋足了劲儿探头探脑准备往上窜。闫四从挎包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点上,眯着眼噗了一口。他的油光光的脑壳里正在转悠着,尚村哪条巷子能有些收入,哪条村街聚集的人多些。在乡间土路上转悠了二十多年,闫四对每个村的每条路每个巷口都熟悉的如进自己的家门。一年四季,除了农忙在家忙几天,其它日子他几乎都是推着独轮车在乡间转悠。

闫四不走远,就在周围的十里八村转悠。头顶着露珠出門,脚踩着晚霞回来。

闫四掐灭烟头,扔掉,弯腰,两只手攥紧推车的木柄,头朝前用劲。

村后十字路口是闫四的第一站。他放下推车,脚蹬木柄上,从推车筐里拿出拨浪鼓。咯叻咚咚——咯叻咚咚——咯叻咚咚,拨浪鼓如天王琵琶,一个村的人开始躁动起来。

村路上开始有小孩子跑动。有妇女的呵斥声。公鸡母鸡的叫唤声。母狗公狗的狂吠声。驴子的咴儿咴儿的叫声。老黄牛和骡子马的起哄声。这些声音,闫四再熟悉不过,他闭上眼睛都能分辨出它们的方向位置。

第一个光临闫四独轮车的是一个老妇女,和闫四年龄差不多。又溜来了!老妇说。她脸上带着笑,走路一摇一摆,如刚下过蛋的老母鸡。

闫四咧着嘴说,来了!你刚下过蛋吗,走路晃悠啥?

老妇抬手想打闫四,瞎说,我晃悠了吗,我就是腰疼。

腰疼!哦,呵呵。闫四不怀好意地笑笑。老妇说,破鞋底要吧?闫四说要,可不值钱。

老妇说,随便换个东西就行。闫四说去拿来吧。

闫四独轮车上的针头线脑糖果气球几乎换不来毛票,多数都是以物换物。破鞋底,废塑料,酒瓶,麻袋,破铜烂铁,只要是废品收购站收的东西他都要。

老妇去家里拎了一捆破鞋底烂塑料回来,换了一包针几轴线回去了。闫四望着老妇肥硕扭动的屁股,脸上露出一种温润的笑容。

庄后人少,闫四拾掇好老妇的换物,又推起车朝庄里走去。在村庄中间地带,找了一个开阔的地方停下,点上一支烟,手握着拨浪鼓,咯叻咚咚——咯叻咚咚——咯叻咚咚。

围上来一群半大小子,一个个瞪大眼睛望着独轮车筐里的糖果嘴里直流口水。

换幌的,要书本吧?

换幌的,我家有酒瓶子你要吧?

闫四望着他们,忙不迭点头,要,要,去家里拿吧。

一群孩子呼啦如麻雀般散去。转瞬间,都抱着破烂朝闫四的独轮车跑来。有几个是家人跟着来的。闫四拿起杆秤,用秤钩旁的绳子把破烂捆好,勾起来。五斤,三五一十五,一毛五分钱,想要什么?糖果一毛钱十个,气球五分钱一个,带喇叭的气球一毛一个。

叽叽喳喳一阵子,人散尽。闫四的两只柳编筐已经满满当当。他把剩余的一些货物都拾掇出来放进筐上面的木匣子里。匣子长方形,上面是框,镶了玻璃,能看见里面的东西。闫四除了进一些气球糖果针头线脑皮筋大头绳卡子外,有时顺带一些火柴颜料等,花式多样,都是乡间妇女孩子喜欢的。

闫四拾掇好,弯腰推起车朝庄南头走去。像他这样的货郎,在乡间行走,一天最多走三个村子。如果村子大,最多溜达两个村。

尚村南头靠路边有一片水塘,水清见底,有鱼儿在塘里游动,塘边枯草间泛绿。一年四季,无论冷热,闫四走到这里总要停一停,喘口气,歇一会。等人。

人来了,两个。一个妇女牵着一个男孩。

闫四说,来了。女人说,来了。男孩看木匣里的糖果气球眼睛就开始发亮。闫四掀开木匣子,去拿糖果。

女人说,不要。闫四说,小东西,只要孩子喜欢。

女人的眼睛湿润了,闫大哥,这么多年来,你总是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报答你。

闫四说,我没帮你什么,都是小东西。你不容易!

可是,小东西也是你花钱进的。我是不容易,谁叫我的命不好,男人早死了了呢。

闫四望了孩子一眼,在孩子面前别乱说,他还小,不能提死这个字。

女人咬着嘴唇,闫大哥!

闫四左右瞅了瞅,小玲儿,往后,就怕我们就见面少了。

小玲儿愣了下,怎么了?

闫四说我准备不干了,累了!

小玲儿点头,该歇歇了。你家嫂子的病怎么样了?

闫四说,就是因为你嫂子,我才要不干的。她好了!

小玲儿哦了声,好了,好了好。小玲儿的眼睛红红的。

闫四说,别哭小玲儿,你哭,让别人瞅见不好,我就没脸来你村了。你带着孩子,好好过。说着话,闫四上前,朝小玲儿手里塞了个东西,这些,你留着。我走了。

闫四弯腰推车,头也不回。

小玲儿拽着孩子,朝巷子里走。

小玲儿当年四十岁出头,男孩八岁。

小玲儿进屋后,把孩子安置好,自己进了房里,趴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叫龙宝,八岁。我们那地儿称货郎为换幌的。换幌的闫四自从那次来我们村和我娘说了几句话,就再也没来过。我很想他的。其实我是想念他木匣子里的那些诱人的小玩意。

两岁的时候,我爹在河工干活被淤泥吸了进去。我娘带着我姐和我,奔赴到河道的时候,我爹已经被人拽了出来,刚出稀泥窝的莲藕般,不成人样子。

我娘嚎啕着扑上去,我姐也手足无措地哭着扑上去。我两岁,不懂事,感觉很好玩儿,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我娘和我姐趴在我爹身上大声地哭嚎。后来我也许是被吓到了,我也开始哭起来。

没爹的日子不好过,确实不好过。我爹死后一年,我三岁,我跟邻居家的小伙伴玩,玩够了,累了,小伙伴的家人就来了。他们的爹用肩背着他们,用手举着他们,我就远远地望着。

娘过来抱起我,说,宝,回家。我哇的一声哭了。我说,我要大大抱抱。

娘摸着眼泪说,你大大去扒河了,过一阵子回来。我在娘怀里哭闹,直到昏昏欲睡。

村后响起换幌的拨浪鼓咯叻咚咚的声音,我的耳朵那时候特别机灵,我从昏昏欲睡中醒来,我挣脱娘的怀抱,嚷着,娘,娘,我要吃糖果。

咯叻咚咚的声音一阵响过一阵,村里的小伙伴们都朝那个声音的方向跑去。娘很为难,我那时是看不出来的。爹死后,家里的日子愈发不好过。姐姐要上学,地里的活儿都是娘一个人操劳,还要顾着带我。那时刚分单干,家家的日子都好不到哪里。

龙宝,回来,跟娘回家,娘给你去地里弄甜甘蔗吃。盛夏,玉米棵儿正在疯长,娘下地薅草有时给我带回来一根玉米秸儿,青青的,娘啃去皮儿,我握在手中,咔嚓,咔嚓,甜丝丝的。这就是我们小孩子說的甜甘蔗。多年以后,我才品咂到真正甜甘蔗的甜,那是一种怎样的甜啊,能甜到骨子里。

就在我娘抱着我哄着我要回家的时候,换幌的闫四推着独轮车已经到了我娘跟前。大姐,换些东西吧,破烂废铁废塑料烂鞋底都行,我这里有针头线脑头绳皮筋糖果气球。

我娘摇摇头。家里确实是没有可拿来换的东西了,几双鞋子鞋底都破的不能穿了,娘还是用针线撩起来穿在脚上。

身后,几个小伙伴拿着东西朝这里跑来。他们拿着换来的糖果气球在我眼前炫耀。就在娘抱着我转身要回家的时候,我眼前一亮,一个糖果一个红红的气球出现在我眼前。

换幌的闫四把糖果和气球塞到我手里,小玩意,不值钱,只要他高兴。

娘愣了下,放下我,快,龙宝,谢谢大爷,不,谢谢——娘语无伦次,望着眼前花白头发的货郎,娘不知道怎么喊。

货郎闫四说我过两年才五十呢,就让孩子喊我大爷吧。娘的脸有些红,娘搓着手,大哥,要不我回家看有什么东西拾掇拾掇给你。

闫四摆摆手,算了,算了。换幌的推起独轮车朝村外走去,边走边摇动着手中的拨浪鼓,咯叻咚咚——咯叻咚咚!

回家,娘说,你遇到好人了。我睁大眼睛,他就是好人。娘点头。从那时起,每当拨浪鼓在村里响起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好人来了。

这么多年,来我们村换幌的就闫四一人。他每隔十天半月准来我们尚村一趟。拨浪鼓的声音从村后响起,我在家里已经蠢蠢欲动。娘拽不住我,只能由着我朝村路上跑去。每一次,换幌的闫四都要朝我手里塞一些类如糖果气球贴画一类的小玩意,有时还塞给娘一些头绳皮筋卡子的东西。

那时,换幌的闫四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娘的名字,每次推着独轮车走到村南头我家跟前的时候,都会停一会。他说,小玲儿,最近可好啊!

我娘就笑笑,好,好,亏得大哥每次来的照顾呢。龙宝,快喊大爷。

我就举起头,大爷,大爷。喊了几声,把闫四喊得乐呵呵的,脸上的几个麻子愈发的红艳艳。

村里的几个婆娘,我记得清楚,家后的永久娘,东边的二龙娘,还有前门的桂花婶子,铁蛋奶奶,她们围在不远处,朝这边指指点点。

有一天吃过饭,我问娘,什么叫浪货。娘的脸当时就黑了,听谁说的?

我低着头,她们,说你是浪货。娘的巴掌劈头盖脸打过来,边打边嘤嘤哭着,连你也这么说娘,我不活了,我不活了!

娘后来抱起我,龙宝,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你换幌的大爷是好人,好人,娘就是跟他说说话,说说家常话。

我似懂非懂,点头。不过我后来的一句话让娘喜笑颜开,我举着头跟娘说,娘,长大了,我也当好人!

在一个晴好的上午,换幌的闫四来我们村里,刚停下没多久,远方飘来一片乌云,接着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砸了下来。

我娘拿着塑料布飞奔出去,没一会,娘和换幌的闫四披着塑料布进了我们家的院子。娘让闫四把独轮车停在我家锅屋,让闫四进了我家堂屋。接着娘拿出衣服让他换。

那时,我姐在镇子上学,一周回来一次,我爷爷奶奶和我家离得远。家里就我和我娘两人。

下雨天,其实也是我们小孩子疯玩的时候,我披着塑料布去前门的铁蛋家玩了。出门时,娘说了句,到人家里不要调皮。我哎了声。

回来时,换幌的已经走了。娘正在水缸旁洗衣服。换幌的换下的衣服。娘说,哎,真是个好人呢。

我知道娘说的是换幌的闫四。娘的脸红晕晕的,发丝随着吹进屋的风儿,一绺一绺的飘动着。

我不知道换幌的闫四又给了娘什么,每次娘拿着闫四给的头绳发卡针头线脑都在感叹他是个好人。

也难怪,自从我爹死后,我爷爷奶奶住的远,很少来过问我们家的事,我有一个大伯,也很少问我们家的事,我们家左右前后的邻居跟不用说了,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娘一个人忙,有时农忙了,找人搭把手都很难,娘不得不去外婆家喊舅舅来帮忙。

多年后,娘跟我提起过,那个换幌的闫四,知道了我们的家境,知道了娘是个寡妇,就刻意每次来帮她。不光给她拿一些小东西,有时还给娘塞一些钱。

娘说,龙宝,你长大后,一定要做个好人,像你换幌的闫大爷一样的好人。

我说,娘,我记住了!

小玲儿是她的小名,她的大名叫苗翠玲。二十二岁那年嫁到尚村,生有一儿一女。男人老实本分,勤劳能干。小玲儿人长得不用说,十里八村难寻的俏媳妇。

红颜薄命,三十六岁那年,男人去河工扒河,丢了性命。儿子龙宝那年两岁。

男人死后不久,有人劝她改嫁。她没同意,她要带着闺女儿子过下去。

所有的困难都抗住了,后来,在一件事上,她差点没抗住。

有一天龙宝回家嚷着说,娘,换幌的来了!

她哦了声,你想要什么,娘给你去换。

龙宝说,不要换了,换幌的给了我一把好吃的。龙宝摊开手,几个糖果几个气球几个小玩具。

她皱了眉,平白无故要人家东西干嘛。她说,不要动,给人家送去。她拉着孩子出门,正碰到货郎闫四。

闫四放下推车,说,大姐,你家孩子是好孩子。上次我来这里,推车掉进了稀泥坑里,是这孩子帮我推出来的。

她转头看龙宝。龙宝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推了一把,还是你的力气大推出来的。

她笑了,应该的,应该的,小孩子,能知道帮助别人总是好事吧。

货郎闫四说,当然是好事,当然是好事,这孩子我喜欢。

小玲儿又笑。她坚持让龙宝把东西还给他。闫四摆手说,不能还,还了我就不喜欢了。

小玲儿皱着眉,这什么人!

闫四后来就走了,临出门时说了句,我十天半月来一次,每次来,你都要带着孩子去看看,看我有什么新玩意么。

小玲儿没在意,心想,非亲非故,我们凭什么要你的东西,这次就算了,孩子帮你推车,给他个小玩意应该的。

后来的一天,货郎闫四来村里,没见到小玲儿带着龙宝去,竟然找到了家门口。小玲儿很赧然,不知道闫四要干什么。

闫四说,你叫小玲儿是不是,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教出来的孩子知道帮助别人,说明你也是个好人。我这些东西不值钱,另外,我家里无儿无女,钱用不到,先借给你一些应应急。

小玲儿有些吃惊,闫四怎么知道自己的事的。闫四接着说,我跟我家老婆子结婚二十多年了,没有孩子。老婆子得了一种病,怕来日不长了。

小玲儿说,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闫四说,我没别的意思。我膝下无子女,我看龙宝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我想认他做干儿子,你看行不行。

小玲儿说不行,不光不行,以后你来村里,少到我家门口。

闫四说,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闫四绝对对你没有非分之想。闫四说着话,脚踏出了院门,我走街窜巷这么多年,你打听打听我闫四是什么人。

小玲儿望着闫四推起独轮车朝村外走去。她愣在那里。刚进五月,天气莫名的热起来。她脱掉一层外衣,还是感觉到热。

龙宝在一旁举着货郎闫四给的气球正在努力的吹着,两个腮帮一鼓一鼓的,如青蛙鼓起的肚皮。

小玲儿叹了口气,自从龙宝爹离开,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误解多少风言风语,只有自己知道。她出去掩上院门,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转天,货郎闫四来村里,等不到她和龙宝,还是推着车来她的院门前。不出来,他就一直摇动拨浪鼓。小玲儿叹口气,拉着龙宝出了门。

在她心里已经给闫四定了一个标签,好人闫四。她跟儿子龙宝说,长大,就做换幌的闫四一样的好人。而且她心里打算了,长大后,让儿子也去做货郎。

这个想法让她自己吃了一惊,货郎是个什么工作?像闫四这样的,是没有本钱干别的才不得不选择这个行业养家糊口的。龙宝还小,要上学,要考大学,要有好的工作。

不过好人是一定要做的。闫四帮助她,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求回报不太可能。让龙宝做他的干儿子,等他老了,有所依靠,這是不是闫四的念头。

还有,闫四跟她提起过,他老婆子得了病,是不是不久于人间,那他跟她。想想,小玲儿理出了一些头绪,哎,这个闫四,挺有心计的。

闫四再来,小玲儿就爱理不理,即使去了,也是话少,在那儿站一会,拉着龙宝就回来。

那天,拨浪鼓的声音又在村子的上空响起。小玲儿的心动了下,这是以前没有过的。龙宝正在院子里玩泥巴,听见拨浪鼓的声音,竟然手也不洗就朝门外跑去。她也没有出去,依旧坐在床上缝补衣服。

龙宝回来,拿着一个塑料手枪,对着墙角的小猫瞄准,嘴里喊着砰——砰——砰。

她已经习惯了货郎闫四的这种施舍,她称这是一种施舍,等有机会再回报他吧。就在这时,屋顶上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要下雨了。

就在她想要下床踏鞋去院子里看看有什么没收的时候,雨点子噼里啪啦的已经砸下来了。她忽然一激灵,从屋角拽了两块塑料布朝院门外奔去。

货郎闫四那次没有完全淋成落汤鸡,因为有小玲儿的塑料布。小玲儿把闫四带到自己家里,让他换了衣物。

雨小了,龙宝顶着塑料布去玩了。小玲儿望着闫四有些尴尬。闫四说我也走了。小玲儿说,等一会雨停了再走。

闫四从木匣子里掏出一条红头绳,说,这个是新进的货,好看,给你一条。小玲儿的心那一刻竟然湿了,接头绳的时候把闫四的手拉住了,接着搂住闫四的肩膀,闫大哥,闫大哥,你对我们娘几个这么好,我,我。

闫四僵在那里,没动,身子却在抖。小玲儿,我对你们娘几个是从心窝子里的,我不图别的!

小玲儿鼻子一酸,我知道,可是我,我心里不踏实。她解闫四的上衣扣子,今个,我就算报答你吧。孩子从今往后也认你做干爹。

闫四推了几步,不行,不行,你一直跟龙宝说我是好人,好人是不图回报的。再说要是那样,我就不是人了!

小玲儿愣了下,哇的一声哭了。俺一定好好教龙宝,做好人!她红着脸退回来,你的衣服下次来拿吧,我等会给你洗一洗。

几年后,闫四那种推着独轮车走乡窜户的货郎消失了。没了闫四的乡间,有一阵子乡间的人不太适应。

很长一段时间,那些小孩子,老妇女,俏媳妇,在村头翘脚张望着,等来的却是农用车突突的驶进村子。

又是十几年过去了,小玲儿也老了,头发花白,行动也没以前利索。现在,让她欣喜的是,儿子龙宝也成为了一个货郎。开着面包车下乡卖货的货郎。

龙宝代理了几款食品饮料,每天用面包车装着货物往乡镇上的超市小卖部推销,有时也去村里的商店小卖部送货。

龙宝接娘去城郊的家小住,小玲儿说,龙宝啊,你成天开着车下乡卖货,去过闫庄没?

龙宝说,去过。

打听过帮咱们的那个换幌的闫四,你闫大爷没?

打听过了,闫庄没这个人。

啊!小玲儿的嘴巴像一个漏风的洞口,怎么可能呢,当年你闫大爷说他是闫庄的,村里人都说他说闫庄的。

娘,我不骗你,我真的打听过了,闫庄真的没有这个人。有闫二,闫三,闫五,唯独没有闫四。

小玲儿忽然明白了,闫四或许是他在家里的排行,大名叫什么还真的不知道,那时候他来村里,光听说他叫闫四。再说,就是排行老四,闫四这个称呼闫庄的人也该知道。

这么些年来,小玲儿一直念叨着闫四当初对她们一家的好,她也一直跟龙宝念叨着,等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你闫四大爷。

按照年龄推算,闫四也该是快八十岁的人了。小玲儿这些年来心里一直不安,你说,那个闫四大哥,他图的什么,他帮我们娘几个到底图的什么。

一定要找到你闫四大爷。小玲儿给儿子下了死命令。你去闫庄,不要光说找闫四,还要说找二十多年前那个推着独轮车溜乡的换幌的。这样说,更容易找到。

龙宝说行,这次我就是把闫庄的人问一遍也要找出这个闫四闫大爷。

闫庄是一个靠近故黄河的村子,隶属于中桥大队,属于一个自然村,几十户人家,按理说打听一个人不难。

龙宝那天没有拉货,只是带了一些礼品,开着车来到了闫庄。他没有去庄里打听,而是去了附近的中桥村大队部。大队部有个姓闫的村干部,正巧问到他。他接过龙宝递过去的香烟,点上,很肯定得跟龙宝说,有,有这么一个人。二十多年前推着独轮车在十里八村溜达换幌。他兄妹五个,他排行老四不假,不过在庄里,很少有人喊他闫四,都喊他耀祖。他的大名闫耀祖。

龙宝点头,是这样啊,怪不得我打听闫四这个名字,都说不知道。

不过,他活到现在可没耀什么祖,一辈子没娶上个媳妇,这么多年来,他也挣了些钱,都让他贴给十里八村的妇女了。

龙宝愣了一下,想到闫四大爷当年帮自己家的事情。那个姓闫的村干部问他找闫四有事么。

龙宝说,没,没什么事,就是一个熟人让我帮忙打听的,他现在住在庄哪头?

村干部说,不住在庄里,他无儿无女的,住在镇上的养老院。

龙宝哦了声,连声说了几声谢谢,谢谢。出门后,听见那个村干部跟人说,奇了怪了,这个闫四大叔,没儿没女的,这几年,经常有人来打听他。不是俊小伙就是俏女孩,这老小子,当年在乡间溜达,欠了多少风流债啊!

龙宝笑了下,摇摇头朝面包车走去。

回到家,他把那个村干部的话说给小玲儿听。小玲儿愣了,他不说他有老婆子的吗,只是不能生育。哎,这个闫四,当年葫芦里到底买的是什么药,有老婆没老婆干嘛骗我。

要是知道他……小玲儿忽然感觉很难受。他捂着胸口跟龙宝说,明天,带我去镇上的养老院。

龙宝说,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小玲儿有些气恼,怎么?你想忘恩负义,你闫四大爷当年没少帮咱们,你知道他零零星星给过咱多少次钱么?我都记下了,这些年我攒着想还他呢。

龙宝说,当然得还,你去,双倍还他。咱家现在不缺钱。

小玲儿嘴里念叨着,这是双倍就能还得清的么!龙宝,明天,你一定要去。

龙宝低着头,好吧,我去。不过娘,你都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我希望——

小玲儿斥骂一句,你把娘看成什么人了,再说,你闫四大爷也不是那种人。要是那种人……她忽然闭了嘴,望着门外,有泪水在眼角蔓延。

这个闫四,当年到底是什么目的,是不是他对我起过孬心,想用一些小东西诱惑我,看我态度很坚决,然后又转而充当好人,如果是那样的话,也没必要帮了我那么长时间。每一次来村里,都给我和龙宝一些东西,当然,还有零零散散的一些钞票。那次下雨,我可是想报答他的,可是他又拒绝了。

哎!小玲儿叹了口气,闫四啊!

第二天,龙宝开着车,带着小玲儿去了镇上的养老院。养老院位于镇郊,靠近水库。

这里风景秀美,环境优雅,很适合那些年迈的孤寡老人出来散心溜达。

龙宝把车停在了养老院的大门旁边,扶着小玲儿下车。他们进去时,刚好看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孩从里面出来。这个女孩龙宝认识,邻村的,和龙宝还是中学同学。听同学说,她自小失去母亲,父亲的脾气不太好,是从小跟奶奶长大的。不过女孩很争气,上学时成绩一直在年级名列前茅。也算是龙宝上中学时的暗恋对象吧。

女孩看到龙宝愣了一下,刘龙宝,怎么在这里遇见你?听说你当老板了!

龙宝笑笑,啥老板,小生意。我是货郎,溜乡的货郎呢!马晴,你怎么在这里?

马晴低头笑笑,我来看望一位老人。

龙宝心想,不会这么巧吧。不过他马上想到,当年闫四闫大爷可是推着独轮车十里八村转悠的,马晴的那个村子肯定也在他转悠的范围之内。

这样一想,他内心顿时心潮澎湃。他跟马晴说,马晴,信不信我也要做一个好人货郎的!

马晴当时也明白了,一脸阳光地看着龙宝,嗯,我相信!

小玲儿先进去了,按照院长的指引,已经踏进闫四的屋里。

马晴跟龙宝说,我再跟你去看看他老人家。龍宝说走吧。

进了屋里,龙宝望见头发霜白脸上布满沟壑的闫四,上去搂住他,控制不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如多年没见的亲人意外重逢。

闫四倒是平静,老小孩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柄小孩玩的拨浪鼓,摇起来,咯叻咚咚!瞬间,小玲儿,龙宝,马晴,包括闫四,嘴角上扬,内心澎湃。

咯叻咚咚,咯叻咚咚,咯叻咚咚……拨浪鼓的声音让他们回到从前。鼓声铿锵有力,炸雷般响彻寰宇!

此刻的小玲儿,望着眼前身体还算硬朗的闫四,内心五味杂陈,鼻腔里发出重重的一种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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