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渚碧礁抒怀

李鹏举

在海军服役多年，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但一直没去过南沙。常听去过的人讲，她的神奇，她的魅力，总让我心中充满向往。皇天不负有心人，2013年6月下旬，我终于有幸随船南下，开始了南沙之旅。

航渡途中，天公并不作美，忽阴忽晴，忽风忽雨。但反复无常的天气并未给我们兴奋的心情带来多大的影响。在我们心目中，此次南沙之旅，必定是一次充满挑战、充满激情的经历。我们期待着。

经过几昼夜的航行，终于到达了南海海域，天气已然转好，雾霭阴霾早已不见。放眼望去，海水一片蔚蓝，与近海灰暗的颜色有天壤之分。

此次任务的第一个目的地——渚碧礁到了。远观渚碧礁，并不像我想象中的礁石挺立，而只见一座高脚屋伫立于海面之上，高脚屋下根本看不见礁石的影子。高脚屋附近的海水颜色与我们所处的海区颜色大不相同，远远望去，像一条浅蓝色的带子，环绕着礁盘。

望着远方的高脚屋，我思绪万千。南沙，这个让无数人心驰神往的地方，这片让中国人魂绕梦牵的海，我来了！

由于工作需要，我们要派人登礁商谈有关事宜，我很荣幸地作为成员之一，就要登上渚碧礁了。

首先从大船换乘渔船。第一次登上渔船，看到了渔船的简陋，才知道渔民生活条件的艰苦。渔船上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再加上我们登礁人员，使船上能活动的空间更加有限。渔民住的地方，也是根据船上的布局，因地制宜分布的，实际上就是不到一米高的洞，要爬着才能进去。几个渔民，清一色古铜色的皮肤、黝黑的脸，见证了他们长年在海上经历的风雨。不知他们讲的是哪里的方言，与其交流十分困难，连喊带比划，才勉强弄懂他们的意思。渐近澙湖，海水渐浅，我们又从渔船换乘到了小艇上，逐渐驶入澙湖。

澙湖内水深不等，航道蜿蜒曲折，渔民熟练地操纵着小艇，在澙湖内穿梭而行。小艇过处，时有飞鱼被惊起，在海面上如鸟雀般掠过，振翅滑翔几十米后，潜入水中，倏而不见，只剩一点水波儿荡漾开去。

坐在艇上，我惊叹着澙湖内的海水，蓝得透彻，清得见底，离水面几米甚至十几米深的水下的礁石、珊瑚，看上去离艇底似乎只有咫尺之遥。环顾周围，微风徐徐，清波荡漾，海水在阳光映射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有时蔚蓝，有时碧绿，有时黛青，有时斑驳点点，令人禁不住心旌荡漾。这一抹湛蓝，如玛瑙般流光溢彩，如歌似梦；那一抹浅绿，像碧玉般晶莹剔透，如谜似幻。我脑海中所能浮现出的色彩词汇，已经根本不能用来形容这里丰富多彩、多姿多变的颜色。我想，或许“渚碧”就是由于这里碧波如洗的海水而得名的吧。这美丽的海水，又让我想到了风姿绰约的美人，蔚蓝处如贵妇般雍容典雅，碧绿时似邻家女孩清新可人，黛青处如怨妇佳人般忧郁深邃，斑驳时如秦淮河上的抚琴歌女婉转哀怨、风情万种……

我探出身去，捧起一涓海水，一股清凉却又温润的感觉，从手上一直蔓延到心底，恍然中我觉得正置身于王摩诘的山水画中，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我觉得自己也仿佛成了山水画中超然物外的贤人歌者了。水渐渐地从指缝中流下，落在镜面般的海上，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小艇的马达声虽掩盖了声响，却让我忆起柳宗元《小石潭记》中“闻水声，如鸣佩环”的妙句。仿佛间，我似乎听到了水滴落在海面的一声清脆，如丝如簧，让人如痴如醉。

高脚屋越来越近了，一眼望去，我想到了印度的泰姬陵，二者在外形上颇有几分神似之处。高脚屋的外形不是我关注的，让我们兴奋的是高脚屋正面“中国渚碧”那四个大字，白底红字，在阳光照耀下格外醒目。从小到大，我们每个人都背诵过无数令人激情澎湃的诗词，拜读过无数令人神采飞扬的文章，然而，这些诗词文章所引起的激情，在这里，都无法和我看到“中国渚碧”这四个大字所引发的情感相比拟。这四个字蕴含了多少语言无法表达的内容！这里既有我们守礁官兵远离陆地、栉风沐雨的艰辛，更有他们仗剑天涯、戍边守国的豪情。这里是我们中国的领海，这里是我们中国的南沙！看到这四个字，我的心里不禁心情激荡、热血沸腾，胸中似有千般情愫、万种豪情，激励着我为这片湛蓝的大海去奉献自己的青春和生命。

红日已经西斜，小艇沿着来时的航道，逐渐驶出澙湖。我们没有再搭乘渔船，而是直接换乘了我们自己大船所带的小艇。小艇刺破涌浪，全速前进，掀起的海水不时地飞溅在我们的身上、脸上。此时天色转阴，又接近黄昏，海天渐现一色，雾霭之中。回望渔民小艇，一人影独自立于小舟之上，船头划破水面，波涛之中，小舟时上时下，忽隐忽现，画面唯美而略带沧桑。我拿起相机，按下快门，留下了这精彩的一瞬。

接下来的几天，工作进展非常顺利。这天傍晚，就要离开渚碧礁了。

军舰缓缓地驶离，我站在甲板上，默默注视着夕阳下的那一抹碧色。随着我们渐行渐远，渚碧礁又恢复了她以往的宁静。经过这几天的邂逅，渚碧礁，我们走进了她的生活，打破了她的安详。今天就要分别了，我不禁想起了徐志摩的那首《再别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渚碧礁的风景，依然是那样的绚丽多彩，依然是那样的美轮美奂，不会因为我们的离去而失去一丝色彩。将来的日子，一定还会有其他人走近她的身边，分享这如诗如画、如歌如诉的美妙风光。但正如东坡先生诗言，“人生到处知何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我们只是这美妙风景的匆匆过客，短暂的停留，或许能给这如诗如画的风景增添一笔淡淡的色彩，亦或许根本留不下任何痕迹。不管如何，只有那渚碧礁，那静静伫立于礁盘之上的高脚屋，以及那些驻守在高脚屋内的官兵们，才是这里的永恒。不管时光如何飞逝，不管多少流年轮换，他们总在这矗立于天之涯、海之角的礁盘上，默默地享受着潮起潮落、孤独地欣赏着日出日没。也只有他们，才始终如一地在海风中坚守着守礁人的执著，一成不变地在晚霞下咀嚼着南沙人的寂寞。

人说五岳归来不看山，要我说是南沙归来不看海。如果失去了这片海，我们的后人还有海可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