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李阳
虫虫飞
偶尔,听到儿歌《虫虫飞》,词曲忧伤而优美,似有穿越时空之魔力,带我重返远去的童年,捡拾曾经玩虫虫的时光碎片。
家门前的矮墙边,种着一溜柳树。春天里,绿丝绦一样的柳枝拂着矮墙,碧翠的枝叶上,零散地趴着毛毛虫。毛毛虫最大寸许,浑身披着软绵绵黄灿灿的绒毛,身体肉嘟嘟的,看着可爱摸着舒服。它性格又好,不叮人不咬人,是小孩钟爱的精致的毛绒玩物。爬上矮土墙,拽着树枝捉下来,摸它毛绒绒的身体,看它一屈一伸奇特的走路姿势,或者用尖树枝扎一下,计算它蜷缩成圆圈状装死的时间……终了,会将它从装死玩到真死,送给蚂蚁作大餐。
毛毛虫被掳离绿树,就意味着断送了化身成蝶飞舞蓝天的梦。好模样好性格,往往没有好结局。
“放羊娃娃”的大小和形状,绝似葵花籽,头尖腹鼓,颜色接近土黄。“放羊娃娃”的名字,或者就是自由拴在羊尾巴上的放羊娃娃起的吧。小时候,跟着父亲去放羊。羊群像剪草机一样啃食着春天里沟底崖畔短小的青草,草窠里,不时就会跑出惊惶失措的“放羊娃娃”。它的奔跑速度并不快,轻易就被我这个百无聊赖的放羊娃娃逮住了。捏着它的腹部,它的六条长腿凌空乱舞,将它贴近地上的小石子或土疙瘩,口中念叨着“放羊娃娃抱石头”,挨上去只一提,小石子或土疙瘩就被紧紧抱了起来。“放羊娃娃”能“听懂”话,又能抱起数倍于自身体重的东西,堪称大力士,放羊娃娃喜欢它、敬重它,乐此不疲地玩它,直到夕阳西下,赶羊回家,肯定还它自由。
“放羊娃娃”岂懂人语,它只是急欲挣脱控制,将石子等物视为“救命稻草”紧抓不放而已。但因为它的真实意图被误解,不但拯救了它,并且成就了它“听话”“力大”的美名。
“荞麦牛”有蚕豆大小,形状也接近,整体呈枣红色,与其它浑身漆黑的甲壳虫比,它算得上非常靓丽了。“荞麦牛”出现之时,大约是农家播种荞麦之际,这或是其名的由来。在春夏之交的傍晚时分,“荞麦牛”纷至沓来,在院子里、麦场上降落或低飞,孩童们叫喊着追逐着捕捉着。少顷,夜幕低垂,就看不见逮不着了。晚上抓住的“荞麦牛”,真正要玩是在次日。从母亲的针线笸箩里揪一段线,一头拴一只“荞麦牛”,然后放开。它们要逃生,展翅腾飞,却往往背道而驰,拉拉扯扯,忽东忽西,或者在空中飞快地旋转起来,直到精疲力竭坠下地来。玩腻了,它们一般便成了鸡的快餐。
“荞麦牛”飞不出我们的视线,就在于两只虫子被成为“利益共同体”,虽有共同目标,却可惜没有共同方向,各行其是岂能成功。
“钳牛子”比黑豆略大,比黑豆更黑,也属于甲壳虫。到野外沟畔去寻找,看见筷头粗细的小洞,用铲子挖下去,除非它外出不在家,一般都会手到擒来。“钳牛子”是不能攥在手里的,别看它小,它口部的两个小钳子特别锋利有劲,香粗的草茎放在那里,会毫不费力被钳为两段。将两个“钳牛子”放在一起,它们就会像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撕咬起来,占上风的胜不骄,处劣势的败不馁,真正一幅你死我活的模样,总要到甲壳撕裂,腿足截断的境地才罢休。谁的“钳牛子”能全身而胜,便会特别自豪,好好保管,以期当个常胜将军。这样的想法一般很难实现,只知收管不知喂养,“钳牛子”饿过几天,任其原来如何骁勇,终究会败在疲惫的手下。
“钳牛子”被放开作战时,已经有了趁机振翅飞逃的机会,而最终落得惨死“疆场”,大约就在于它异常冲动,分不清轻重缓急。
“粪粪牛”不用多解释,它有响当当的官名叫“屎壳螂”。纵然是鼻涕过河的小孩,也不愿抓这东西把玩。而玩“粪粪牛”的方法更简单,那就是君子动口不动手,遇见“粪粪牛”欢聚一堂分享牲畜粪便的时候,站在一旁念动“咒语”:粪粪牛,狼来了,野狐子跳过墙来了,妈妈打着鼓来了,咚咚咚咚……一阵口舌鼓噪,“粪粪牛”受到惊扰,“投杯停箸不能食”,乱攘攘开始四散奔逃,霎时间嗡嗡起飞声响成一片。我们哈哈大笑,全然一番“褒姒烽火戏诸侯”的快意享受。更多的时候,我们会在麦茬地里,或者田间小路上,看那个歇后语,屎壳螂搬家——滚蛋。“粪粪牛”是切割粪球的高手,只一会儿,一个圆溜溜的粪球就被分割出来,它头朝下脚朝上地推着粪球滚动,时不时停下来看看,好像在观察行进路线和方向。但这不是主要问题。往往,它在滚粪蛋的过程中,会遇到光天化日下明火执仗的拦路抢劫者,一场争夺打斗在所难免,那是一场颇费时间的较量,而我们有的是耐心。终了,力弱的一方败北放弃,也分不清是捍卫者成功了,还是抢劫者得逞了。
“粪粪牛”固然脏,但它心甘情愿充当清道夫,以一己之脏,努力营造大地之净,其实更应该得到尊重和善待。
蝴蝶,翩翩起舞的飞行者。偶尔飞进庭院来,打个转身又翻墙出去了。庄稼地里,水坑旁,树林里,多能见着它们的身影,而紫花苜蓿地里,更是它们快乐的伊甸园。看见它立在花上,只需从后面走上去,食指拇指闭合间,蝴蝶就在手中了。蝴蝶很脆弱,特别是它那对大翅膀,不留神就会损伤,如果不想伤害它,就不能怎样地玩它。一般就是看它大大的眼睛、蜷曲的口器、修长的身体和美丽的翅膀。不久,就会将其放飞,看着它重获自由后轻松愉快的样子,就很满意自己做了多大的一件好事。
蝴蝶是毛虫变来的,不管它经历了多么华丽的转身、披上多么漂亮的外衣,只要细细观察,它的身体还是充分地暴露着它虫的本质。
蜻蜓轻盈迅捷难以捕获,蜘蛛造型恐怖令人生畏,蜜蜂勤劳而备有毒针,骚甲甲丑陋且气味难闻……还有许多的虫虫牛牛们,因为难以逮、不敢逮,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被逮被玩者,大都是行动迟缓、形体好看并不具危害的,“老太太吃柿子——专捡软的捏”,作为小孩童,我们也是谙熟此道的。
玩过的虫虫中,很有一部分最终命丧黄泉,虽然它们大都是害虫,但毕竟陪伴我度过了童年的懵懂时光,但以生命的名义,向它们忏悔——安息吧!
挣 扎
我回到老家。
六月中旬的农村,庄稼正把田野装扮得生机勃勃满目青翠。
七弟很忙。他今年种了六亩西芹,其时正在为矮小芊细的菜苗薅草。
我过去帮忙。
薅草不费力,但费人,不长时间就会腰酸腿疼十分难受。
七弟干活伤了腰,更加难以忍受,叫苦连天地说,唉,蹲不住了,这才开始薅草,薅完草还要间苗,看来不雇人不行啊!
雇人就意味着成本的增加和收入的减少,只要能扛得过去,吃惯了苦的七弟是不会轻易萌生这样念头的。
我问七弟,这样难伺弄,怎么想起来种芹菜?
七弟说,去年种的人都卖了个好价钱,一亩能赚好几千。
我说,你当初栽枸杞的时候,枸杞一亩还卖一万多呢,怎么又挖了?
七弟说,那不是后来枸杞种得多了塌价了,又发生了黑果病么?
我说,那你今年种芹菜就不怕塌价了吗?我回来的路上,看见大面积的芹菜地。
七弟有些急躁地说,那你说怎么办?种地也得指望多点收成么,总不能收支相抵原地不动么。我也知道,光咱们村里今年芹菜就种了好多亩,现在都担心到时候没个像样的价钱,可就倒了填沟都没地方了。
我中断了这个话题,扯些闲话,毕竟七弟的菜还才长着。但我心中在为将来的菜价祈祷。
母亲做午饭,我帮着烧火。
灶房里堆着的柴禾很特别,是筷子一样长短粗细的干树枝,捆得很整齐,并且麦场上还有好大的一堆呢。
我问母亲,这柴禾怎么回事?
母亲说,你六弟张罗着育槐树,采购了小苗子来剪插,结果枝条没有泡出根,带根的枝条也泡坏了,只能当柴烧。连树苗带人工损失了一万多。没办法了,人到城里打工去了。
怪不得二哥说,妈现在做的饭成本高得有些吃不起。先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下明白了。
午后,到村中小卖部去买烟。
村中池塘里的水干了,留下一池淤泥。
几个小孩子在池塘边玩泥巴。一个很调皮,走到中心去,腿脚陷在黏泥里拔不出来,挣扎,哭。
大人们找寻着木板,铺在泥上去施救,并告诫小孩子,定定站着,不要乱动弹,越动弹陷得越深。也许是着急害怕,小孩子并不听劝,果然越陷越深。但在大家的努力下,他最终脱离了困境。
大人拍着满身泥污的小孩脑袋,说,叫你别动,你偏动。
我苦笑:他陷在那里,想改变处境的心情多么急切,怎能不挣扎,难免越挣扎陷得越深。
想着都让人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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