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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或怀想

时间:2024-05-04

火霞

我总是牢牢记着家乡的春天。

这是个新旧接替、摧枯拉朽的季节。提起老家,首先想到的是春天的风——葫芦河上的冰块还没有解冻,强劲的东南风已经沿葫芦河吹上来。一路呜、呜地叫着,像一条莽撞的蛟龙,撺掇着,翻卷着,盘在村庄上空,叫得河道里黄沙弥漫、惊魂动荡。杨树、柳树、榆树、椿树……各种僵硬的枝条儿被撕扯得痛楚不安,它们不得不跟上那叫声呼一下向左,又呼一下向右;窗户纸啪啦啦打颤,房上瓦片咔咔作响;老母鸡受了惊吓,不再高声叫着表功了,缩在窝里不出来。连猪仔也懒得哼一声,趴在草铺上一动不动,是在噤声观望么?——这样的日子要持续一个月时间。

这时候,没有谁能四平八稳地安坐,因为大地就要睡醒了,因为葫芦河就要破冰成河了,因为种子就要入土发芽了,因为羊群就要产子了……因为,一切的一切就要回归本真了!

是的,回归本真。小时候经常听老人说,只有狂躁的春风才能如人的巧手一般把一些枯枝烂叶摘掉,让慵懒了一个冬天的树木抖擞精神、轻身上路。春风拯救了植被和庄稼,从而给大地披上绿装。村庄开始龟裂,老旧的腐朽的皮肤快速剥落脱离,一个初新的大地诞生了,浑身裹满泥巴的青蛙从土层深处爬出来,呱呱惊叫着,似乎已经忘记了它们自己刚刚昏睡过!

村庄由灰变青,由青变黛,由黛变润,这一过程似一个温暖的梦,缓缓滑过人们的心扉。

无论上天馈赠雨水还是冰雹,无论大地馈赠水涝还是干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会默然接受,并以自己的方式挚爱着这片热土。因此上,我所看到的温润并非表象,我的亲人们是认真的、真实的,和黄天厚土一样实在温暖。温暖得让人总想哭泣!

我不知道我的灵魂是一棵树还是一只鸟?我希望我是一棵树,或一只鸟,在老家的土地上,在这翻天覆地的节奏里,在摧毁万物又唤醒万物的春风里,不要胆怯!

在春天的嚎叫、嚎叫中的等待、等待中的期盼,是我的父老亲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面对的生活,他们的日子深埋在泥土里,根扎在大地上,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扎根在泥土里让风摇撼更为踏实的了。汗水里闪烁的坚韧,脊梁上担负的勤劳,已不知不觉幻化成我生命里无法抹去的乡愁,我愿意像树一样深深地热爱这片土地,如鸟一样久久地依恋这片土地……我知道,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是我精神灵魂的教养者和塑造者。

在精神懈怠、几经离去——挣扎——回归的路上,我应当深刻告诫自己,要像跪乳的羊羔一样跪拜他们的恩情,秉承他们坚韧、踏实、勤苦向上的秉性,带着爱生活,带着善意生活,带着感激生活,带着愿望生活。无论何时何地,都应当劳有所获、无所畏惧!

昨夜梦里,和几个幼年同学一起嬉戏。灰白的天幕,灰白的一方水塘里,我们挤在一块充气水筏子上,心情愉快地游啊游。水是略显浑浊的,融着初春消融的雪水和浮土,隔岸望得见泛青的树枝,细而长的枝条柔软地摇,使人觉得那风是那样的轻、那样的细。岸边是湿漉漉的泥土,泥土里深埋着嫩红的根须……

这是小时候经历过的事,现在回到梦里,有一种久违了的亲切感。北方的春天原本来得迟缓,总是等不及,现在捂在水泥屋子里,更加感觉失灵。幸好这梦,这带着浓郁泥土气息的旧梦给了提醒,让我有一种童稚的冲动。

春天是一季生命,与泥土,树木,河流,庄稼……世间的万事万物息息相连,它的脚步跨到哪里,哪里便有复苏的生命,一棵树,一株草,一块泥土,一条河流……无不印证着春天的喜悦。春天的希望——恰似没有丝毫忧郁的、干净的、俊美明朗的一张笑脸,让人感到轻松、舒适。

天空是一张油亮的水彩画,十分干净的大缎亮蓝底子上,浮着柔软洁白的云朵,一朵与一朵之间分布均匀,舒散而不凌乱,专门构过图似的,悠悠地飘,仿佛浮着久远岁月里的一份心情,多么忧伤的人,这一刻应当是平静的。几只彩色风筝浮动在云朵下面,它们是人工放飞的春天,看得见,摸得着。扯线的人大多是老人和儿童,场面有一种童话的意境,他们把心情寄放在平铺的翅翼上,有一种忘却的美;他们健康快乐的心情,便是春之天宇下的一抹绿色。高高的天宇下,他们的笑声那样遥远,朗朗的,咯咯的,仿佛天籁回音!一个小孩子,他的花蝴蝶已经快要追到云朵了,他仰着脸,目光盯着花蝴蝶,半晌不曾动一下。一位老爷爷,他的黑老鹰怎么放也飞不起来,他不停地整理线圈和竹篾骨架,一遍又一遍,慢条斯理,稳稳当当。这一老一少,心情都是一样快活的,快活着人生的两个方向——幼年的和老年的,希冀的和内敛的。呵呵,我也是快活的。我对自己说:我看得懂他们,我明白他们。不知他们懂得站着发呆的我么?小孩子是不会懂得了,老爷爷也未必懂得吧——他对已逝的岁月还清楚地记得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是个让人心生梦想的季节。当和风吹动树枝,并在水面上荡起微波,勤劳的人们总希望到户外去走一走,“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我也很希望在某个明朗的下午,独自坐在一处田埂上,遥望树林和山峦,许久,许久……

这是一份来自春天的心情,那么渴望和迫切,因为它和生命有关的一切紧紧联系在一起,只要我们热爱着我们的生命,就没有理由不心生感念!春天里,我们要记得栽下一棵树,栽下人生中的一段回忆。

我记得最早参加的一次植树活动是在上小学的时候,任务是在校园两侧的空地上造林。树苗是前一年春季育的白杨树苗,一米来高,和我们的大拇指一样粗细,青绿的表皮上已经孕满了芽苞,一个个吃饱了似的腆着肚子。苗圃工人已经将它们扎成了小捆,我们像一群蚂蚁冲上去,堆积如山的小树捆一下子被搬倒了。在全校师生的共同努力下,我们果然在校园周围造成了两片小树林。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还允许我们到树林里去早读。一些松鼠和各种鸟雀陆续住进了林子里。我的童年的记忆里,有一半光阴就是在林子里度过的!

参加工作后,植树造林、绿化祖国的事每年都在干。

南山有一大片庄稼地,其余全是荒地,零星长着几棵老柳树。由于天旱地瘦,并没有长出多少庄稼来,倒是不怕饥渴的野黄蒿,一蓬蓬繁荣起来,几乎封锁了整个山坡。南山的绿化任务是比较艰巨的。第一年整地打埂,第二年栽树。劳动久了,觉得是件很幸福的事——到野外,让春天的风吹一吹,虽然扬尘满面,但那是自然的风,能吹到人的心里去。当干活累了的时候,想一想长年累月耕作的人们,想一想四季里疲于奔走为生活所累的人们,对自己生活中过于奢望的一些念头也是一种及时的梳理矫正和教育。大家干得很起劲,朗朗的蓝天下,一座山头,全是攒动的人影——春天里的一幅画,清新、温暖。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几年,道路两侧已经是郁郁葱葱。夏天里,看见有人神情悠然地在树下乘凉,就想起“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话来。这是一句赞美荫及后世子孙的隐语,自然不配小情小调,但也想着:如果有一天我拄着拐杖走在林荫路上,看见了身边的年轻人,也会忍不住说,这里面,也有我栽下的一棵树!

能在这样的路旁栽下一棵树,并且目睹它成为一道风景,也是生活中的一大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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