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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鸡群

时间:2024-05-04

陈晨

在寒冷的冬天中迎来了春节的到来,除夕的年夜饭及年后款待客人的席宴上,奶奶都得将自己一把米、一把谷养大的鸡杀掉,做成美味的菜肴,春节的寒冷被鲜美温暖的鸡汤冲淡。

春节过后不久就是立春了,初春的清晨,天蒙蒙亮时,奶奶披上厚重的棉衣,拉开鸡窝的小门,那仅存的几只肥胖的老母鸡和红冠的公鸡,从黑暗的鸡窝中相互拥挤着出来,啄着暗黄的稻谷。奶奶有些失落,轻轻地叹息着到厨房生火做饭。我家门前的稻场上绿草如茵,如毛的细雨中,那几只幸存的鸡挤在树下,清理着濡湿的羽毛。村庄宁静幽暗,亦如奶奶从门前射出的目光。爸爸、妈妈忙着上班,而我们兄妹几个整天在外疯玩。鸡群其实也是奶奶的伴侣。明丽茂盛的村子里,空寂的房屋前,她面对热闹争食的鸡群,似乎也从中得到了一份快活。此后的几天,阳光透过云层,薄薄地涂在晒谷场上,新燕飞来,忙着啄起尚未干燥的春泥,在奶奶的屋檐下垒窝。此时,奶奶的老母鸡中有几只咯咯地在屋前屋后叫个不停,她们疯癫的样子是告诉奶奶:她们想孵蛋,做母亲。其实,奶奶早有准备,她那黑色木柜的抽屉里,早已储藏了三十多枚大个的白壳鸡蛋,每一枚放进抽屉时都带着母鸡的余温。在放入鸡窝前的夜晚,奶奶点起生锈的油灯,将鸡蛋在灯前一一照过,那些没有红点的鸡蛋被奶奶逃汰,当作我的下饭菜。第二天,奶奶将相好的那只麻黄大母鸡捉来,放入预备好的鸡窝中,其它一两只则被奶奶关入鸡笼中,放在屋檐下,待微寒的春雨将她们做母亲的念头浇灭。有时,母鸡这一念头非常固执,奶奶就将它扔入盛满冷水的大盆里,让母鸡惊慌地在水中扑打着翅膀,跳出盆外。慢慢地,母鸡知道自己的这种念头错了,恢复了常态,安心地吃食、下蛋。奶奶不忘给这些可怜的母鸡多抓把稻谷,以抚慰她们受伤的心灵,补充这些癫狂的日子里消耗的体力。那挑选的肥硕母鸡正心满意足地趴在稻草铺成的暖和的鸡窝中,安静地等待梦想的实现。其实,这也是我的期盼,每次经过阴暗角落里的鸡窝时,都会驻足看一看那只安神幸福的母鸡。待母鸡下窝吃谷,我会不顾奶奶的告诫,近距离地看那些鸡蛋。

终于听到了第一只勇敢的小鸡稚嫩的叫声,在母鸡机警的注视下,我总是蹑手蹑脚近距离探着脑袋好奇地打量着羽毛湿润的小家伙。没几日,几乎所有的鸡蛋都变成鸡崽。奶奶每天忙着用在田野里挖来的甘草泡在温开水中,待泡出金黄金黄的甘草水后,她左手抓一只小鸡右手用手指沾甘草水放在小鸡嘴边挨个给小鸡喂水喝。这样做的目的是小鸡喝了甘草水后身体会更强健。春日明媚的日子里,风也变得柔和,奶奶让鸡妈妈带着小鸡在门前晒谷场上晒太阳。奶奶挂着浅浅的微笑站在门口,望着这一窝小鸡。她用量米的竹筒打来一些细米,撒在地上,母鸡咯咯地招呼小鸡进食。如有不识时务的大鸡抢食,奶奶会毫不客气地教训那些贪嘴的家伙。十多天后,这些嫩黄小鸡的翅膀上长出了较硬的羽毛,便在母鸡的带领下,到门前喇叭花丛中,沙枣树下玩耍打闹,这场景亦如那时童年的我们。暖暖的春阳中,奶奶弯着身子在沙枣树下,种上了冬瓜、南瓜、茭瓜的秧苗。没几天,那小鸡会毫不客气地钻进奶奶设置的小围栏,好奇地将肥嫩的秧苗啄食掉。奶奶发现后,惋惜地摇摇头,将欢快的小鸡赶到其它地方。后来,奶奶从树上折来许多带刺的沙枣树枝,仔细将四周围栏围好,重新补种瓜苗。一窝小鸡差不多二十多只,但真正能够长在的,大约只有一半。奶奶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们。她每次从自己的菜园中干活回家,放下农具,便端着量米筒站在门前,高声呼唤着小鸡。小鸡围拢而来,奶奶便忙着清点它们的数目。村中贪嘴的大黄狗,甚至是老黑猫都会偷吃天真稚嫩的小鸡。发现少了小鸡,奶奶有些不安,她抱着一丝希望,像老母鸡般咯咯地叫喊着,屋前屋后寻找。单独的小鸡的生还机会是很小的,奶奶没有找到小鸡,她惆怅着,孤单地返回。一个月后,小鸡换了毛色,羽翼日益丰满,我们可以分得清公母。它们将瓜苗边茵茵的绿草地,当作自己最佳的活动场所,在草丛中钻进钻出。春日落山,阳光变得稀薄,奶奶引导这些小鸡告别暖暖的鸡笼,进入由砖头垒成的鸡窝中,与大鸡合住。慢慢地,小公鸡长出浅浅的鸡冠,他们吃饱了便相互打闹。小母鸡则越来越像她们的母亲,变得端庄文静。暮春时节,南瓜花如高脚酒杯般在肥大叶片间一朵朵绽放,沙枣树上缀满了青涩的果子。小母鸡则会在阳光明媚的某一天,躲在鸡鸡窝里,产下一枚带着血丝的小蛋。产完后,它们会惊喜地沿着屋子一路叫喊,屋前屋后忙碌的奶奶听到了,她会毫不犹豫地撒下一大把稻谷,以犒劳产下第一枚蛋的小母鸡。第二天清晨,奶奶煮粥时,会将那枚小巧的鸡蛋洗净放入锅里煮熟。早饭时,她将鸡蛋剥壳,满脸慈爱地放入我的饭碗中。然而,这群鸡此后的日子并非一帆风顺。四、五月份,村庄有时会闹鸡瘟,这群鸡中间或一两只会变得样子呆呆的,屙出淡淡的清水。奶奶焦急地到菜园边割一种像韭菜的野草,平铺在清扫干净的鸡窝里,这种土方法其实收效甚微,但在这个交通不便的村庄,奶奶能做的也只有这些。第二天微雨的清晨,奶奶在打开鸡窝门时,还是失望地发现了几只鸡僵硬地躺在里面,没有一丝生机。奶奶的眼中酿了一汪泪水,她拎着僵硬的鸡,扛着锄头,到屋前的沙枣树下,将鸡深深地埋入地里,她叹息着,回到空寂的家中。

吃过中饭,隔壁的刘奶奶沿着滴雨的屋檐来了。昏暗的房中,奶奶手中忙着剥开干了的豆角,将其中的豆子留作来年的种子。满是老茧的手虽然忙碌着,但心中仍想着那些可怜的鸡。看到刘奶奶走来,她停下手中的活,向刘奶奶讲道:“多可惜啊,有一只昨天还下了一个蛋,今天就死了。”没有子女,不劳动的刘奶奶毫不客气地说:“见你忙上忙下,到头反倒落了个伤心。”奶奶有些失望,她与刘奶奶没有共同话语,于是,她低下头,将干燥的豆荚作响地剥开,里面躺着四五粒黑色的种子。刘奶奶知趣地谈起了天气,奶奶在一旁不时地搭几句。在有些霉味的房屋中,渐渐有一些快活的分子飘荡。天色渐渐昏暗,奶奶记起自己的鸡,她让刘奶奶再坐一会,自己则起身,迈着小脚到屋前喂鸡。剩下的十多只早早在房前空地上等待奶奶撒下稻谷的那一刻。鸡群热闹了,坐在房中的刘奶奶听到外面热闹的声响,不禁也走了出来。她见奶奶和蔼可亲地跟鸡说着话,心中似乎有一些失落,向奶奶告别,沿着屋檐返回寂静的房里,身边仍不时传来鸡吃食的欢快声。在鸡群的簇拥中,奶奶似乎永远不会停下手中活,永远不会老。不养鸡的刘奶奶虽比奶奶年轻,却早早地皈依仙界,棺棂前供奉的那只大公鸡也是奶奶养大的,它是奶奶送给这个孤独的老朋友的最后一件礼物。

为了养活这些鸡,每个秋天,奶奶总会在稻谷丰收的某几个清晨,背起背篓,到结满露珠的田野拾稻穗。

如今,再回到那个秀美的村庄,面对茫茫的田野,我不知再到哪里寻找奶奶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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