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高丽君 汉族。宁夏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东莞创作基地特邀作家,出版有散文集《让心灵摇曳如风》《在低处在云端》。曾获第六届“冰心散文奖”。
清晨, 看
七点十分,睡意未醒,开车上路,匆忙赶往学校。一般情况下,是我清晨的常态。
城市还在沉睡,万籁无声。大树小树伸出青褐色手臂,指向天空。树上光秃秃,树叶裹着冰棱的衣,围在脚底。它是最幸福的,一年的春绿秋黄,夏长冬藏,自自然然就经历到了安恬凋落与回归静守。
深冬不冷,今天却飘了几片雪。空气干净清澈,雪花散在空中,晶莹明亮,几乎听得见相互碰撞时的喜悦。路灯是颗颗繁茂的树,结着形状相同整齐划一的果,飘着红灯笼,扎着丝带,像捆扎不住的岁月脚步。人们总是寻找各种机会表达期望憧憬甜蜜爱意,惟其如此,世界常常温暖如怀里的暖宝。
月儿不皎洁,暗幽幽,还有一些乱星,参差错落,搁在树梢上头,仿佛是用力往暗夜里泼撒的火苗。远处山头,呈现出奇幻的古铜色。天要亮了,四面景物,还是幽暗一片,地平线上罩着一层铅状黑不黑白不白的薄雾。高楼残垣,黑枝枯木,地草默立;近处旷野里,躺了一地玉米向日葵秸杆,像是土地的厚衣。
一阵风卷过,路面被清扫得干干净净。路上人影绰绰,各种车疾驰而过,不是学生就是家长,还有清洁师傅出租师傅公交师傅,早起的人都是勤劳的蜜蜂,是为生活和前途努力奔波的人。
我们在匆匆行走中老去,在沉沉睡梦中老去。时间飞跑,越来越看得见终点在迫近,不能退避,更无法抗拒。一年即将过去,一大步跨过,还剩多少呢?
早上,思
记得你离开的那个正午,也是个雪天。
那么多人挤在医院太平间,四周是白雪遍地,哀嚎声一片。你的儿子披着麻戴着孝,正和一群孩子聚精会神玩弹珠,赢了后高兴地大笑,全然不顾四周大人们凄怆的眼神。你丈夫过去拉他,拿走他手里的全部弹珠,他跪在地上不起来,然后大哭,却不是为你。
人们滴着泪看,三岁的人儿,还不懂什么叫做天堂,什么叫做残忍。
裹着老式绸缎,躺在那冰冷的木床上,我怎么都不相信那会是你。它只是人们用衣服装扮起来的一个木偶,提着线就会站起来的物件,怎么会是你呢?你是那么喜爱漂亮干净整洁,那些红绿绸缎穿在身上多滑稽可笑,我怕你坐起来撕扯它们,但又想如果能坐起来撕了扯了多好啊!
老天把你带到另一方国土——就像一片云,轻飘飘你就飞过小河大山,飞到遥远的地方去了,我只能眺望。此时阳光朗照,风里望去,那些云都有些颤抖,像游走的灯笼。小时候,年三十晚上冷风凛凛,常让我失手烧掉了手里父亲精心糊的灯笼——我哭着看别人手里的火苗红红,才知道世间有些东西是如此不堪吹拂。
那个中午我一直执著地想,在这个世界上,你是你家里最坚强的支柱,你是我少年青年最纯洁的友谊,现在,你撒手而去,抛弃了我们。
认识你的时候我十一岁,格外自尊敏感,执拗到和母亲都不说话,一片树叶阴影似乎也能覆盖整个春天。那时的我,看待世界的眼纯净如水,但最大愿望就是离家远走,流浪江湖,虽然只是想象。
你比我大几岁,被各种规矩知识和谆谆教诲严密包围的日子里,常想着一些具体的事,比如某个人。我有时谈笑娇嗔,更多时候沉默寡言,幻想去远方读书,但远方有多远,其实很盲目。
印象最深的你有两条长长辫子,苗条背影,细长腿,走在满是灰尘的大街上,美丽如花。你如朵花正开放到极处,葳蕤地生,恣睢地开,放纵地长,是个不易伤感之人。总是站在自家土台阶上,靠着我肩膀,偷偷看男生写的信,微微笑。我习惯地认为,你从来都会笑着生活的。
我们居住的地方没有河,却有水窖,因贫穷而享有盛名。窖在地下,出口窄小,腹部阔大,装满了清澈的水,尽管上面飘着柴草干枝。我们坐在水窖边聊天,夜晚像一只温柔的大鸟扇动着翅膀。我最喜欢看你打水的样子。水桶飘浮在水面上,掀起一圈一圈清冷光波,让人眩目,甩一甩手里绳子,右手压低,一桶水就淹满了,你弓起身子,几把拽了绳子上来,连同装满水的水桶。我羡慕地看,身边总传来笑声:赶紧长大吧,看你那点人。
你常常幻想自己猛然晕过去,或口吐鲜血,当你父母为几毛钱吵架时,当你被母亲无端辱骂被父亲侮辱鞭打时,当他们因没儿子备受村人家人欺辱时,你知道他们也是生活所迫,但没有什么比一个“后继无人”四壁空荡荡的家更让人难堪的了。你不止一次给我说,让我死了吧,眼睛一闭,什么都看不见了,多好。
我也一样。家里什么都有,只要父亲一回家,父母总是成功地把家变成冰窖,谁都不说话,可空气里飘着的刀光剑影,使得人想起小李飞刀。柳叶的刀细细长长,不发即可,一发致命,一群孩子瑟瑟发抖。我们父母都年轻张狂,还不懂得容忍,丑陋微小的摩擦让大家负重累累。
曾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热衷说别人是非,像所有青春期的少女,一个简单的问题被不断推断,变得像小数点一样蔓延无穷大,我们从中得到源源不断的欣喜和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
奇怪的是我们的友谊往往充斥着争执嫉妒,这种争执嫉妒是以此起彼伏步伐进行的,并佐以长久的敌意。你理科极好,我文科领先,我们是同桌,发了理科卷子我立即沉默不语,而发了文科卷子你会看我如路人。在经过一段淡淡恨意后,我们极为懊悔,然后找个机会和好如初,似乎是以对伤害的忍受程度,来为情感加重砝码。
那时的我们,甚至商量好将来一起生活,尽管不知未来在何方。用海誓山盟,海枯石烂来证明感情的忠贞,相信彼此身体灵魂都是合二为一的,它们酷似对方,一起发育,又彼此暗暗较量。发誓一起参加高考,一起上大学,相约在两个城市,比如杭州和北京,因为这样就有互相探望四处游走的充足理由。
但不久你就辍学了,毫无预兆。那一天也是个雪天,你喝醉了酒的父亲又发狂找事,呼喊要砍死养不出儿子的老婆。一把菜刀飞出去,鬼使神差上了墙,不偏不倚砍在挂在正上方的领袖像上,毛主席面带微笑,招手示意,菜刀在他头上忽闪忽闪。所有人都吓傻了,逆来顺受的妻子一路小跑,请来了队长。然后,你父亲就被五花大绑,投进了监狱。
作为老大你自然得回家帮着母亲过光阴,我只好单枪匹马继续上学、考试。我们都成为孤零零的影子。
再次见你时,你身后跟着一个男人,准确地说是个大男孩。我忽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塌陷,嫉妒,愤恨,或者是被背叛的耻辱——我深信,再也找不回我们的感情了。那具有很高的纯度,比友情浓烈,比爱情清澈,比亲情深入的过往。我看着你们深情款款,说笑逗趣,相依相偎,故意用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对抗,把一些想念很快变成各种挑衅。你也不作声,任由着我孩子一样。
我拼命看书,偶尔写日记,但从来不记你。年轻的日子总是好过得多,我在自己的天地里,张扬着肆意青春。
很久后收到你来信,说那人和你说分手了。又说,谁追着你了,还给你买了白毛衣。我听了觉得很可怜可悲,怎么就到买东西的份上了。
很快就听到你结婚的消息了。对象却不是白毛衣主人,是个长黑胡子一脸疙瘩的男人,头发乱蓬蓬,像个逃犯。
我知道,你的家境使得你嫁人也要考虑几分,他们说那个人无父无母,条件好,只是人长得老相点。最重要的是,他答应给你弟弟娶亲,还给你母亲一大笔钱。那是在夏季,一个热得人冒汗的季节,你坐上汽车走了,穿着红呢子嫁衣,头上盖着个红丝巾,坐上拖拉机走了。
几年时间过去了,我也嫁了人,我们都生了孩子。你在一个村庄过日子,我在城里生活,不远的距离,友谊却隔山而居。间或有你的消息,很长时间里也没什么音讯,而我也习惯了一心向前不看后路的生活。
我一直以为我们的友谊会在中年或相对能够腾开手时延续,从不曾设想有这样会面。听到你病了时我还在和别人说笑,因为觉得是个平常事,至少还是一件漫长的事。你我多年轻!小病奈年轻何?
但很快就噩耗传来。胸腺瘤加上面部偏瘫,住进医院没有几天,你就走了。
你离开的这个正午像一枚钉子敲进我的生命。上苍是一个残忍的老人,它决定了一切,却又不动声色,总是凭自己习惯、兴趣和力量,一点一滴地篡改着人们的命运。
从此我开始承认现实的刀刃了,不再用玫瑰花瓣遮住眼睛,以疼痛为代价的结果是我活着,你没有了。不久就听到你丈夫娶亲的消息,也听到他们对你孩子不好的事实。我试图通过各种关系去打听甚至收养那个孩子,但终被人家以各种理由打发掉。他们已经习惯用利益眼光审视任何善行善举。
我终于偃旗息鼓,放弃了所有关于你和你丈夫孩子的消息。眼不见为净,自私,冷漠,不愿意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些年,加上周围很多人病故或意外死亡,我已经麻木了。
我知道,上帝总会把一些人从我们身边带走,以及那些至亲至爱的名字。这个正午,我想起你,在雪花散开日光轻拂时刻,安宁地想着这些貌似温和实则冷酷的真理。
不知道你在那过得好不好,是不是也会想念我。这些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你忘记我了吗?
我深知,不久的将来,自己也是一片天国的云,和你一起汇合。但现在,我得完成自己的使命,守候应该守候的人,得依然在这阳光下,温柔无比,灿烂依旧。
无论多想你。
午后,读
阳光斜在手边,暖意融融,作为悲恸后的馈赠,且躺且思。
伯恩哈德曾说,每当我们身边有一个人,一个可以与其无所不谈的人,我们才会坚持活下去,否则不行。这个人是谁呢?人们终其一生寻觅,终也无获。对于能够从阅读中获得愉悦和快感的人来说,时光馈赠的“另一半”,也许就是文字搭建的这些海市蜃楼。
《让“死”活下去》,一个妻子对丈夫的深情絮语,以及镌刻在心的爱情丰碑。史铁生,在病榻上缠绵了三十多年,已走入陌生之乡,再也不用看人间山惊水险了,“我可以负责地说,本人即使已经坐上轮椅,依然可以春心荡漾,可以不依不饶,可以尖酸刻薄”,谈笑风生中对命运的不屑,不由让人会心一笑。陈希米娓娓道来的一个个细节,平淡朴素,如水柔情。上苍馈赠这对夫妻的情爱,我更愿意把它理解为精神高度,灵魂契合,以白纸黑字为证,尽管有痛楚无奈,却为人们敬慕叹服。
《重点所在》,被誉为“美国的良心”的苏珊·桑塔格著。这非同寻常的女人呀,双腿修长,着鹿皮短裙,长筒皮靴,仿如街头时尚的一盏信号灯,经历过荣耀光环,疾病痛楚,依托着崭新激情,一手搭在新世界,一手对过去进行着清算。真正的批评家总是形单影只,她让自己从框架和理论的掩埋中破土而出,把自己摆在了文字中,把批评变成了一种倾诉,使读与写终于达成一种静静交流。站在了大众文化的一边,她赢得了整个世界。
阳光从手边斜过,风刮走尘埃、干枯的叶子、以及阅读的一个下午。
阅读是件美事,且静坐会比追逐时得到的更多。
黄昏,听
夕阳坠落在山谷里,山巅吞噬了最后一抹余晖,张起了四野沉沉的幕。收拾完,打开音响,哈琳《遥远的妈妈》流淌了满屋,似缕缕细沙穿过指缝,波波微浪环上沙滩。
自驾去草原,被沙漠车的惊险吓破了胆,也让炙热的沙烫伤了脚,吃了60元一碗的凉粉,喝了80元的紫菜汤,黄沙无际、绿草点缀、芦苇婆娑、野鸭鸣叫,几个人正在栈桥上边笑边信誓旦旦,苟富贵勿相忘。有蒙语幽幽传来,人们倏尔静下来,仔细聆听。坦然、纯净,清澈,灵动的歌声,儿童般执着恋人般热切,在连连呼唤。
我在月亮湖边,热泪四溅。
十分钟前,母亲还来了电话,出门要小心,要注意身体,要拿好东西,要记着吃药,要…… 我不耐烦了,放心放心,还有人,不说了。挂了电话。
母亲老了,唠叨繁琐,行动缓慢,常常自言自语。以前儿女们都在,大家永远吵吵闹闹,忙忙碌碌,后来孩子们相继走出去,天南地北,家变得七零八落的,冷冷清清。
假期,带她回过一次老家。站在门口,她不说什么,只是摸着锈迹斑斑的铁锁。进了门,空旷寂寥,满眼萧然,枯草摇晃,残瓦断砖,到处是柴草垃圾,苹果树上挂着几颗干瘪果实,杏树下树叶堆积。她慢慢蹲下,拔起院里长起来的荒草来,一把一把。我们站着,不知该从哪里开始,才能把那些荒凉清除。
在这个家里几十年,她对一瓢一盆、一块案板一个铁桶都深怀感情。再一次用旧布盖住用过的家什,再一次依次各屋转转,再一次用那把铁锁锁住大门,并且使劲拽拽,仿佛在拽紧曾经的光阴,她和这个家的告别显得苍白而单调。
每年雪天,她都会念叨,要过年了,如果在老家,该要怎么样怎么样了,那些关于旧日的回忆,会重重地打在孩子和她的心里。
一些歌声离我们远去,一些歌声却永远活在心中。
夜晚,思
夜凉如水时,打开笔记本,像轻轻铺开了稿纸。很多个夜晚,都会在灯下读着写着。
青灯有味,是一朋友送给我的几个字,初始不觉其解,越来越觉得是一种写照。
让文字张开结实的网,用来捕捉光影流转的印象,在安静等待和辛勤劳作中,给自己一个交代。
星空,大地,母亲,故乡,他们,她们,红尘,内心,其实都是我们所不能抵达的遥远,但记录,可以让水波和山峦,细碎和庸常,让琐事和灵魂留下一些痕迹。
多么喜爱屋里这些不开花的植物,如收养了一个个孩子。绿萝红顶文竹转运竹,从不开花,浅土中,杯水里,滋润着,生长着,欢欢喜喜。一片片绿得心悸,叶间传来谁的叮咛?任何花草,如具禅学味道,望去便心安。
写字,也是一种消遣,就像阅读。在周围人钻研实用之道时,能够耐住他人鄙夷和自身焦虑,在纸堆上站稳脚跟并保持头脑清醒,这种无用的价值感也是一种成就感,当然,只是自我感觉。
有时候,会为小小的天赋自得,让自己委身于美妙的灵感中,有时候也会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上淘宝,看各种美女,都说男人爱看美女,其实女人也爱看,当然连带看美女身上的衣服。
也看电影,一场好电影比一本书更加有阅读快感。
流金岁月里,只要老的健在,小的安全,我在中间,往上看一看,往下顾一顾,守着一生的爱且被爱,每一寸日子就是流在手里的真金白银。
随意记录这天从早到晚的心情。此时,睡意蒙胧,一天就要结束,苍穹遥远,夜空清凉,安心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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