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梁红茹 宁夏固原人,自由撰稿人,出版长篇小说《百花丛中》。
在接触我今天要写下的这些孩子之前,我干过很多工作,有很牛气的单位也有压根不值得一说的小公司,就算是再怎么与我八竿子打不着的地方我都能想到,但是让我这个不是师范专业而且对小孩根本没什么耐心的人去教书而且还带班当班主任,真的是一件很滑稽的事。
几年之后的今天,在我开始无限怀念起我那些可爱、听话并且还很争气的学生时才发现,原来他们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不曾离开。
几年前的夏末秋初,我辞了我的第N个工作,成了一名社会闲散人员,在家呆了几个月直到闲得牙疼的时候,我的一位师范院校的同学说她支教的那个学校急需老师,正好她自己也需要个解闷的就忽悠我去。
我说我不是专业的。
她说,没关系,这么个破地方又贫穷又落后又闭塞,一般人都不愿意来还管什么专业不专业?哄那些娃娃们一天天长大就行了。
我很深沉地问,谢谢你想起我,但是你看我教书代课当老师合适吗?
她在电话那头好像犹豫半天说了句呛死我的话:“虽然我感觉你那性格不合适,但你一天天也得长大是吧?来陪娃娃们一块儿长大吧!”
我乐了,很快地收拾东西准备去和娃娃们一起长大了。
转了几次车,找到了那个学校,同学热情周到地接待了我。学校不大但很整洁干净,正好碰上下课,学生们睁着明亮又好奇的眼睛看着我这个陌生人。
很快地见过校长和主任,还领了墨水教案书教案本之类,我看着这些东西就乐了,这叫什么事啊?我也来干这个了?这可是太阳底下最光辉的事业啊。
教导主任分配任务给我,让我带二年级二班的语文课,还是班主任。我就问这个班以前哪位老师带,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同学赶紧拽我出来说,自从开学这个班到现在十几天了还没有人接,而且都是些很差的学生。
我一听急了,说:“让我这个门外汉带这么差的班,干脆我这会儿回去算了,不丢这人了。”
同学说:“几年不见,你啥时候改造得这么认真了?都说过了,你来就是陪他们一起长大的,哄着别让上课吵闹就行了,没人让你带出个尖子班来。”
我就这样没有任何压力地留下了。
我将要面对的这个二年级二班和我住的宿舍在同一排,我收拾好床铺就站在门口看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正好放学,孩子们见我这个陌生人看着他们,哗啦一下笑着散去了,我挺满意,不错,给我的第一印象真的不错。
下午上课铃声响过后,我拿着书本从宿舍出来,一边锁门一边准备着开场白,转身就看见这帮学生全部站在外面,有几个学生围着一个正在哭的小女孩。
我赶紧问他们:“上课了怎么还在外面站着?”
这些小鸟叽叽喳喳地说:“杨娜跳皮筋的时候把班里钥匙弄丢了,班门打不开进不去。”
我问:“找了没有?就一把钥匙吗?”
又叽叽喳喳地说找了没找到,本来三把钥匙,两把钥匙早就丢了现在剩下这最后一把也丢了。
这时,一个学生问:“老师,你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吗?”
我点头说:“对啊!”
大家高兴地看着我笑脸都灿烂起来,还用祈盼的目光看着我并把我围起来,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从开学到现在的半个月中,他们就像一群没有娘的孩子。从那一刻起,我知道我要用心去带领、指导他们,虽然我的能力和本事有限,但是只要用心我相信一定会好起来的。
最后一把钥匙都丢了,这把锁肯定没用了,我四周看看就问:“哪里有斧头没有?”
一个小男孩举手说:“我爷爷是学校看大门的,他那有。”说完就跑去了。
等斧子拿来,我找准最佳位置叉开双腿狠劲朝锁子砸去,只一下锁子就开了,真是不禁砸。
门开了后,大家呼啦啦涌进教室很快地坐好,齐刷刷地看着我,各个脸上喜气洋洋。
我准备好的开场白就沉没在这些目光中。
我镇定了一下说话了:“我姓梁,是新来的,今年带咱们班的课,希望大家以后能互相配合,搞好咱们班的各项工作。”
说完这话,底下的学生一脸听不懂的表情。我赶紧又说:“现在咱们互相认识一下,大家先做个自我介绍吧!就从第一组第一桌开始。”
我微笑着站在第一组第一桌一个小男孩面前等他开口。
小男孩惊慌地站起来半天不说话。原来他是不明白“自我介绍”是什么意思。
我说:“自我介绍就是说一下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长,喜欢干啥,就行了。”
小男孩这才吞吐着说:“我叫马旭东,我喜欢玩。”听完他的话,大家哄笑起来。
我说:“马旭东同学说得很好,喜欢玩并不是什么坏事,玩就是小孩子的天性,老师小时候也喜欢玩。”
结果,等大家介绍完了后,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学生说自己最喜欢玩。
第一天就那么过去了,而第二天发生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早上我刚到班里,好多学生手里高举着一毛钱把我围起来。我诧异地问:“怎么了?”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说是买锁子的钱,说是以前锁子坏了的时候老师要求每人拿一毛钱,全班三十七个人共三块七,而一个小锁子是三块五。我听了之后很生气,这什么破老师,三块五都要学生掏。
一个叫马瑞的学生还拿出铅笔和一张生字本让我把交了钱的都记下名字。
我示意他们别吵了,同时又发现好几个学生在座位上,有的埋着头有的撅着嘴,有的看我一眼赶紧收回目光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有的在跟同学借钱,说保证尽快还上。
我明白过来,他们都是没有带钱的,
这是我第一次被他们打动,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发起并组织的。
下午,我没要他们的那许许多多的一毛钱,自己出去买了锁子。
之后,我的讲桌上、宿舍窗台上隔三差五的就有西红柿、苹果、梨、玉米棒子、胡萝卜、葵花籽出现。我知道,小小的他们对我好是因为他们知道我对他们好。
上了几天课我才发现,他们的学习状况真是差到炉火纯青的地步。
有一次气得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咬牙切齿地说:“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这以后的课还怎么上?看来不打你们不行了,有没有打手的板子?”
一个男生从身后放簸箕扫把的地方找出来一个不长的木棒说:“老师,这个行吗?”
我走下去拿起来一看,天呐,这不是板凳上拆下来的吗?就是四棱棒那种,又厚实又结实,难道要用这个来对付年仅七八岁的他们的小手吗?
我拿着四棱棒问大家:“以后不听讲不写作业,用这个行吗?”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行。”
我心里窃笑,这帮小屁孩也太实在了。
第一个给我那个四棱棒“开张”的,是一个叫海南的小男生。
我检查作业时他竟然投机取巧,将要抄的课文只抄了开头第一段和结尾最后一段,我问大家这种做法对吗?大家将嗓音拉得长长地说:“不——对——”。
我又问:“那该不该打?”
大家又齐声道:“该——打——”。
海南伸出小手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我不轻不重地打下去,他疼得呲牙咧嘴。
我又问大家:“大家说打几下?”这下没人吱声了,我又给那些没写完作业的学生每人挨了四楞棒一下。
打完,班里静悄悄的,那节课他们都听得极认真,这种现象我只能用“严师出高徒”来解释了。
后来,每次检查作业时我就让同桌之间互相检查,效果意想不到的好,他们为了表现自己,就仔细认真地检查对方,然后幸灾乐祸地向我报告。
再后来,还不到上课时间,他们就互相检查完,等我进教室就跳着叫着举手报告说谁没有完成。
再后来,不做作业的学生已经极少了,我就用这种方法让他们互相背诵课文互相提问互相听写,而他们的成绩真地超出所有老师的想象。
该打的时候我绝不手软,但是课间,我不跟那几个和我一样大小的女老师在一起扯东道西,而是和我的这帮学生一起丢沙包、跳皮筋、老鹰捉小鸡,还教他们唱歌打花巴掌。自从毕业后我从没有像那段时间那样开心过,外班的学生羡慕地看着我这个大小孩带着这些小小孩让笑声传遍整个校园。
写着写着,印象中最深刻的几个学生出现在我眼前。我就捡几个有些特点的说说吧!
马兰兰,又黑又大的眼睛,像极了印度人或者俄罗斯人,圆润且绝对丰满还不失红艳的嘴唇很是性感,这让我好生羡慕。上课时,我从来不喊她的名字而是叫“美女”,不得不承认我是在故意显示我的大度掩饰我的嫉妒。
当这帮七八岁的我的学生们第一次听到“美女”这个词时,活泼又不失好奇地笑。那个时常给我拿西红柿青辣椒苹果玉米棒子瓜子糖,叫柯小花的女生大胆地问我:“老师,美女是什么意思啊?”
我怔了一下,之所以她在我面前如此大胆,是因为我常吃人家的蔬菜水果糖,俗话说“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对那些常给我拿东西的学生,小肚鸡肠的我就表现得很大度啦!嘿嘿!
关于美女这个问题,我稍加思索就说:“美女是对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的一种褒义的夸奖。(我当然没有讲现在的好多皱纹纵横的中年妇女都被称美女)也就是说马兰兰同学长得很漂亮很美很好看,但是这只是单纯的指长相,要想实现内外相结合的美,还得上课好好听讲回家好好做作业考个好成绩,将来上个好大学那才是真正的美女,有实力的美女。”
学生们对于我这些什么单纯啊内外相结合啊有实力啊似懂非懂的话,纷纷点头表示认同,当然了,别的不懂,对那句好好学习回家好好做作业考个好成绩绝对不陌生。
我扫视一下全班,发现好几个女生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期待,希望自己也被叫”美女“,有人赶紧坐端正身子,有人把擦了鼻涕的袖子偷偷用手护起来。我深深明白她们这些小动作所表现出来的深刻用意,但是如果所有好看的、不好看的、流鼻涕的、衣服时常不洗的女生,都被叫“美女”,那这个词就太没劲了。
后来我发现表现最明显的居然是“美女”——马兰兰。她的作业比以前能按时完成了,字迹较以前已经大为改观,以前写的字(我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形容)简直和她的长相成严重的反比关系,还有,人也自信活泼多了。
有次她和几个女生跳橡皮筋,我在旁边看着她。她见我一直朝她保持微笑,很羞涩地吐一下舌头转身跑掉了,那瞬间的整体表情千娇百媚。我甚至很幼稚地想,如果将来某一天她脱颖而出做了大明星大人物,我就拿着这些文字去找她,因为我很自信地相信她的自信来自于我对她“美女”的称呼,我同时也认为这个称呼比“三好学生”更能激励年仅七八岁的她。
猛然间,我开始无限祈祷起来,希望这个贫穷落后闭塞的小地方能让她“暴露”出自己纯天然的美来,希望她父母能让她顺利地读完小学、中学、高中,再考大学,而不是像大多数这里的女孩一样,到了十七八岁就托媒说亲,让她如花的美貌淹没在俗世中,更希望她自己能通过知识改变自己的命运。
由此我想到,一句鼓励的话一句饱含爱心的微笑对于一个学生来说有多么重要。同时,我也想到了有些与众不同的自己,那时候上学时,老师只要一表扬我,我就尾巴翘老高,成绩嗖一下乘着神州飞船般往下掉,老师知道我的弱点和强点,就又开始说些讽刺批评刺激的话,我就狠学一段时间,那成绩就又嗖一下乘着神州飞船般往上窜。我的学海生涯就在这夸奖与批评之间呈无数个抛物线状,导致我今天这般水深火热上不去下不来摔不死绊不烂惨不忍睹的生存状态。
当男生对女生、女生对女生互相之间喊“美女”时,这个词在全班甚至外班泛滥成灾。
有一天,又是那个常给我拿水果蔬菜糖的柯小花说:“老师,我们以后可以叫你‘美女吗?”
我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心虚地问:“那你们看老师美吗?”
柯小花和众男生女生争先恐后地说:“美,老师又美又漂亮。”
我听了之后感觉到,就是这会儿阳光不照耀我,我那脸上也绝对灿烂无比。
因为“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这个真理,我就回答柯小花以及众学生,说:“好,那就叫吧!”大家的脸上就和我一样灿烂了,吵吵闹闹地喊着:
美女——
美女老师——
美老师——
那段时间,我觉着我们这个全校最差的班里的每个孩子,是最美的。
班里学习最好的是个男生,叫李根。这学生是开学不久从二年级一班转过来的,我不明白一向特别看重分数的一班班主任柯老师是如何舍得丢手的。
直到中期考试后我和柯老师比分数,当然是人家班级遥遥领先,平均分差十二分之多。而柯老师竟然说,小梁,不错啊!挺厉害的,这么个班还能带出这么好的成绩来。
我当时笑笑没说话,以为他故意说这话以显示自己班级的优秀。后来发现还真不是这么回事,因为两个班同一个数学老师同一张考试卷,数学分数竟然相差三十四分抑或四十三分,我忘记了。
接着柯老师又问我谁考得最高。
我说李根。
柯老师显然惊讶了。李根?哪个李根?
我说,对,就是那个李根,你们班转到我们班的那个李根。
他听后怀着复杂的心情,要去了李根的考试卷看。
我很清楚地记得李根考了八十九分,他们班最高是九十二分。
因为这次,柯老师一连几周都给自己班里补课,原因很简单,他不想输给我们这个在全校公认的差班。
李根这学生本身没什么可说的,内向、不爱说话。长得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能写一手硬邦邦的好字。只是第一次我叫他名字时,我说:“李根?外国有一位总统也叫里根,只不过这个李根非那个里根,此李非彼里”。
底下的学生一头雾水,都问:“老师,什么叫‘此李非彼里啊!”。
我就解释说:“咱们班李根的李,是百家姓里边姓李的李,而外国总统里根的里,是里面的里”。
大家点头表示明白了,又问:“那老师,什么又是总统啊?”
我说:“总统就是国家的最高领导人,相当于咱们国家的主席。”
大家又问:“老师,谁是国家主席啊?”
我说:“大家每天回家看电视吗?”
这下说到大家爱听的话题了,纷纷七嘴八舌地说:“老师,我们回家都看动画片。”他们又七嘴八舌地说了好多我大多数都没有听说过的动画片的名字。
为了增加他们的知识点,我又说了句让我后悔莫及的话。
我说:“大多数资本主义国家的元首都被叫总统,咱们社会主义国家叫主席。”
以柯小花为代表的“为什么派”又问:“老师,什么是资本主义?什么是社会主义啊?”
我懊恼自己话多的同时就捡我比较熟悉的社会主义解释起来:“这个社会主义嘛!就是民主共和吧!”
我也不知道自己回答的对不对,反正先别在这帮小家伙跟前丢人,哄哄他们就行了。
不料,柯小花问:“老师,什么是民主共和啊?”
我这下晕菜了,难道要跟他们提出“三民主义”和“布尔什维克”?我就以一句:“等到大家以后长大了,学到更多的知识你们就明白了”做为结束。
从那以后,我决定,不再吃以柯小花为代表的“为什么派”的水果蔬菜糖了。
不过,我倒很想吃柯小龙送的东西。因为他坐在第一组最后一桌,即使我吃了他送的水果蔬菜糖,也绝不担心话少的他问那么多“为什么”。
现在来说柯小龙。
他的名字和柯小花只差一个字,但是俩人没有血缘关系,这个小村子估计有三分之二的人姓柯。
第一次发现柯小龙,是有一天早晨,我跟在班级后面跑晨操。柯小龙因为个头大在最后面跑,不料前面的一个学生因为鞋带松开被摔倒在地,同时也带倒了后面跑着的柯小龙,他赶紧麻利地起来并扶起了那个摔倒的男生。
男生胡乱的系好鞋带就要跑。
我一看,是杨阳,就说:“杨阳,怎么不跟同学说谢谢啊!”
杨阳有些不好意思地轻声说声,谢谢。
柯小龙微微笑着,看我一下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稍微怔了一下,不会吧?我们班有这么阳光帅气的一张脸,怎么就不曾发现?但很快地我回过意识跟他说:“杨阳都说谢谢了,你应该说不用谢知道吗?”
他还是不说话,羞赧地笑一下算是回答,快速跑去跟上了队伍。
也许人类对于美的东西都不加以掩饰吧!
当天早晨上课,我就注意这个小男生,为什么“美女”我可以一眼发现,而“帅哥”却一直被我忽视呢?要知道,这个世界除了女人就是男人,没有除此之外的第三类性别出现在人类的编年史上。女有美的,男就有俊的啊!美女马兰兰何以很快被发现,而帅哥柯小龙怎么就没有发现呢?
原来,小巧玲珑的马兰兰坐在第一排,我可以看得很清楚,而柯小龙坐在最后一排,并且是那种我不论怎么抑扬顿挫地讲,他都不会抬头的那种。
后来我发现就算是他抬头,我这个近视眼也看不清他那童稚但标致的脸。
就像马兰兰的长相和她的字,成反比关系一样,柯小龙的长相也和他的学习成绩成严重的反比关系。我开始特殊照顾他,给他换了学习好点的同桌,上课回答问题也时常叫起他,检查作业时也认真地指导并鼓励他。因为我真担心他帅成这样,如果因为学习不好,将来和这个落后山村的老一辈一样,走一条“老婆、孩子、热炕头”“农妇、山泉、有点田”的老路,真可惜了他那端正的五官。
还有一个学生我很想提起他,就是马小平。
马小平这个学生在班里是年龄最大的一个,说了不怕吓死你,小学二年级的他已经十一岁了。
第一次对他有印象,是有一次我洗头发,忽然记起来第一节课好像是我的思想品德课,就裹起来还有泡沫的头发出去问,这节什么课?
马小平赶紧跑过来,表情严肃且口气肯定地说:“老师,你洗你的头发去,别管,这节是他李志成(数学老师)的课,你快进去,小心感冒。”
我乐了,“这节是他李志成的课”,小小年纪说出来这么强悍的话,但口气明显是我这边的人。
还有一次,是学期末的时候,五年级一个学生在生炉子用的煤块里面,捡到一个玻璃管子甩着玩,不料那管子一下爆炸了,原来是根雷管。雷管爆炸后炸伤了六七个学生,其中一个,后来经学区送到北京儿童医院救治。最终还是没能保住眼睛,安了一只假眼睛。
经过这事,学校每次分煤块时,都严格检查。我也怕自己班里出事,分来的煤块会再次仔细检查。每当这时,马小平把我推开后,说:“老师,小心有雷管,你走开我来检查。”他像个小大人一样,拨开煤块仔细检查着,而我傻傻站在一边看着他无限感动着。
可就算是再小心,班里还是出事了。
因为要参加当年电影学院的艺术类招生考试,我那个星期一请假,到教育局报名去了。
第二天,爸爸骑着摩托车送我到学校,还没到班门口,我就听见他们很大声地吵闹喧哗着。
我生气地想:这帮小家伙一天不管就上房揭瓦,看我用“四棱棒”怎么收拾你们。
正想着,摩托车经过班里停在了我的宿舍前。
有人大叫:“快,老师来了”。
接着就听见他们大声朗读课文的声音,那声音大得能把房顶都揭开。我还能肯定,有人为了声音再大点,都咳嗽起来了。
爸爸听见后乐呵呵地说:“这些学生看来被你收拾住了。”我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那是,可听话了呢!”
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东西,我推开班门进去,他们声音渐渐没了,但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而他们也是神经紧张地看我。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就问怎么了?
这时马小平站起来,说:“老师,咱们班炭盆被烧了,是我星期五的时候加了炭,但是忘记封火了。”他说完走上讲台,拿起四棱棒,递给我后,伸出粗糙泛红的小手等我惩罚。
我看着被烧得不成样子的橡胶炭盆,又看看他稚嫩的脸,想起他推开我怕我被雷管炸着而自己却小心地检查着;想起他说“这节是他李志成的课你快进去,小心感冒”;想起他和别的班的男生打架,就是因为别的班的男生往自己班同学身上扔雪球;想起他因为我说了句“你再不写作业我就不管你了”,从此作业写得按时又整齐;还有他每天早早的第一个来,就是为了帮我生班里的炉子,因为学校规定生炉子是班主任的活儿……
这么听话的学生,我有必要惩罚?我忍心惩罚吗?
我想我只有更加热爱他们。
一晃,大半个学期过去了,这就意味着我与学生们呆在一起的时间不是很多了。有空我就用手机给他们拍照,而他们也要了我的手机号码,全班之间互相传抄着,就几个数字,有的还像背课文一样背了下来。
期末考试是在学区通考的,我微笑着奔跑着,把他们送进各个考场,他们明白我目光里所有的意思。
果然,成绩出来后,我们班的语文成绩只比柯老师所在的一班低了二点八分,但是我们的思想品德课,却比他们班高出三点四分。
当看到柯老师一句话不说,只是冲我竖起大拇指时,我从心底里谢谢他们——我这帮在别人眼里是差生,但在我眼里却是最优秀的学生。
给学生的寒假通知书上写班主任评语的时候,每个人我都给了极高的评价。
最后一天,我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爸爸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出了校门口。班里几个学生(我记得是海南、丁小雨、马兰兰、马瑞、马旭东、杨万花)在车后面追着,他们小脸通红,向我招手,我也使劲跟他们招手说再见。
慢慢的,那几个小身影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那些学生们中的任何一个。
前年过年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个陌生号码,上面就写着:我是柯小龙。看过之后,我并没有回过去电话,连信息也没有回,而那五个字被淹没在茫茫的新年祝福短信里,直到连时间都不知道的消失。
去年过年,单位发福利,一大箱子鸭梨还有一大箱子包装精致的苹果,还有为了加强农村大棚蔬菜的销量而发的各类蔬菜,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搬回了家。
爸爸问我:“在医院上班还行吧?”
我乐呵呵地说:“还行,怎么了?”
爸说:“你又不是个学医的,呆那不合适。”
我说:“办公室嘛!又不去打针换药,挺好。”
爸想了想,说:“其实你呆的那个学校挺不错的,你们班那帮子学生,我看着还乖。”
爸原地转了两圈出去了。我望着箱子里的苹果鸭梨西红柿红萝卜青椒,独自黯然伤神随即无限怀念起来。
我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我那些听话又可爱还很争气的学生,我也不知道他们听没听我的话,好好学习,走出大山,长大了考上大学做一个能实现自身价值的人。如果将来的某一天,我的某个学生能看到这些有关他们的文字,我想让他们知道,不知道这个他们是否还记起来的老师,真的很想吃他们送的水果、蔬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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