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刮 头(散文)

时间:2024-05-04

何海燕 汉族,大专文化。1976年生于宁夏彭阳县。现为彭阳县作协会员,供职于彭阳县盐业管理局。曾在《中国盐业杂志》《中国盐业报》《彭阳文学》等报刊发表散文多篇。

转眼已到年底。其实我很喜欢年底这两个字,我妈妈是这样说我的,一个女人,叽叽喳喳的不像个快四十岁的人。我总是笑笑,说了句我还没到四十岁,您怎知道我四十岁的样子?妈妈每每听到这话,都是无奈地摇摇头,絮絮叨叨:三岁看到老,如今你都这岁数了,离四十还远么。

是啊,已经三十好几了,离四十还远么?

我曾经的梦想是开个书报亭,在太阳底下晒太阳,身边放着《旧闻》和一台收音机。满身的暖洋洋及那一股子老去的味道萦绕着我,环抱着我,浸润着我。我在对往事的追忆中,慢慢老去,不曾为那些逝去的青春惋惜,也不会对在时光中变旧变暗的事物哀叹。但是,在那样的阳光和看似慵懒的静坐中,我会想到一些人,一些事,一些依然深藏在内心深处的话语。

只是看了就好了。就这么一句话,我曾听妈妈说过,我也从那位老大爷那儿听过。

我们总是希望知道这个,知道那个,知道了许多我们这辈子仅仅是知道的事情,但却从来没有深究过知道的这件事的背景、经过、结果,也并不去探明真相。说好听点就是拥有一些谈资,但是真会有人问你这问你那吗?就算他真地问了,你的答案他满意吗?你不知道,他也不会说。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年少时故叹惆怅,年老时故作坚强,年少时的话太多太多,多到不经意间就穿筋剥骨;年老时的话又太少太少,眼神迷离地让人倍感孤寂,孤寂得就像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

参加工作十几年了。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有五六年的时间我经常需要下乡。每次去小园子的路口我都会遇到一位刮头的大爷。

至今我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样子。那是一个冬天的上午,天空灰蒙蒙的,我从路口走过,喘着粗气,近了,首先感到的是那木柴焚烧的气味,然后看到一个漆桶,在一个炉子上架着,噼噼啪啪的木材燃烧的声音和淡淡的开水翻滚的声音。我看不清那是个什么样的人,因为被蒸汽所萦绕。进而传入耳中的是蹭蹭蹭刀子蹭皮子的声音。再近了,我看清了那个人,是一个年岁比我大很多的男人,锃亮的光头,在微寒的空气里散发着轻浮的热气。他是个剃头匠。在他边上坐着一位同样年岁的人,同样的是一水的光头。

我这人不太习惯与陌生人交流,但是这么盯着人家看了半天,也会有些许的赧然,于是羞涩地笑了笑。在我离开的时候,背后传入耳中的依旧是翻滚的水声,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及那短促的磨刀声。

后来的一段时间,又见过几次。当然就熟络起来,是的,人总是希望知道这,知道那,喜欢听到别人的故事,或为己,或为他。在渐进的谈话中,在断断续续的聊天中,我知道那位大爷来自甘肃,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何来到彭阳。

有次,我突然地问他这个问题。他只是无尽的沉默加沉默。我发现,他一直在皮子上磨刀的手突然慢了下来。我当时以为我抓住了什么,本就不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的脸,希望自己能看出点什么,可是让我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他的脸上一贯的平静。他就用那样的沉默来对抗我强烈的想知道些什么的欲望。后来这个问题不了了之。他开始聊他的刀,说的内容演义的成分比较大,调侃的部分弄得跟武侠小说中的小李飞刀一般,而我也在他的侃侃而谈中有了无尽的遐想和天马行空的猜测。

我又问过他,为什么不弄个小店?他却是一脸的漠然,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就会刮头刮胡子,然后说到在这里刮头主要是为了那些下油井的工人,他们又不要啥发型,随便刮刮只要方便好打理就成。说着,来了一个油井工人,笑呵呵看着他,然后又看到我,略微诧异之后,又乐呵呵地说他跟老方是老乡,都是甘肃镇原周边一个村里的。老方刮头的技术相当好!他这样赞,接着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一个包工队里好多都是甘肃来的,老方在这我们也方便。”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刮头的大爷姓方。而后那位工人又再说了什么,我现在已经记不得了。只是清晰地记得老方说的一句话,快到年底了,只要看到就好了。没有来由,没有始末,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方。

等我下次再去的时候,已经不见老方的影子,剩下的只是那个土炉子和那个被火熏烤的黝黑的油漆桶。就在那静静地呆着,或许是想告诉我,老方曾在这里出现过。他在这里给人家刮头,他在这里听着那些工人的聊天,他在这里让我遇到,让我思考。他在这里,说了句快到年底了,只要看到就好了。

但是如今他已不再这里,剩下已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去了哪里,或许是回家了吧,回老家。他的消失让我本就无尽的遐想更加的无尽。我知道他不会在那个寒冷的季节浪漫地望着远方的天,因为他要不停地刮头,我竟然都不知道他是自己一个人还是有家庭。

过了许久,又一次去下乡,走在那个路口,偶遇那个曾经找他剃头的工人,他隐约还记得我。

我们一起聊起了老方。我问他知道老方去哪儿了吗?回答我的是茫然地摇头,然后他说本来是来刮头的,因为这个工程马上完事了,发完钱就回家过年,所以来收拾收拾,谁知道老方不在,他也在找他。

然后我们的话题就围绕老方淡淡地展开了,就像这个冬季的那场雪,偶然地落下,没等落地就已消逝在空中。那位工人提到了老方的家,一个小院,院角落有棵茂密的槐树,家里的地被租出去了,每年能有个千把块的收成,家里老伴没了,有个女儿,也出去打工了,于是老方就出来了,跟着包工队东奔西走,给人刮头,些许牵挂也是担心打工在外的女儿。我听着那位工人略带萧索的诉说,感觉到整个包工队大抵或许都是这样的情况吧。

那么老方,你在哪里呢?为何没有继续跟着包工队的进程,自行离开了呢?是生病了么?那种为日子而风餐露宿的你会那么容易生病么?是厌倦了么?那种为了生活而几十年如一日的营生怎么会现在才开始厌倦?是想家了么?我这样问着自己,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是我想着想着,一直想着这个事罢。

那么,老方,你是不是也回家了呢?在那个你突然决定要离开的下午,在暖暖的阳光下,回头望着你留下的漆桶和土炉子,望着那个熟悉的路口,望着那一口一口的油井,你知道这个城市是你刮头的城市,却不是你的城市。知道吗,我现在就在你曾经站过的地方,土炉子还在,漆桶不知道被谁拿走了,我想不久后,土炉子也会消失碎掉吧?还好,我还记得你。我曾听人说过,只要家人都在的地方,那就是家。那么你是不是回家了呢?我总是想你该早回去了吧。你会看到你家的院子,你家的树,你的女儿打工归来,而你也会放下那几十年的担子,将刮头刀慢慢地收藏。静置的仿佛是个传奇。

我妈妈那时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依旧的絮絮叨叨,依旧的叮咛嘱咐,而突然的一句话飘进我的耳中,快到年底了吧,只要看到就好了。当时习惯于母亲唠叨的我心中突然的一阵酸楚。是啊,又快到年底了,这时的我才真正地明白老方那没来由的一句话是多么的沉重,是包含了多少东西。直到那时,我才知道,我不用去想老方到底去了哪里,不用为他安排那么多的情节,不用为他无尽地遐想,因为我知道他早就告诉了我答案,而我却自作聪明地认为是这样或者是那样。

我的儿子也快放假了,是不是也该带着他回趟老家,看望妈妈和童年的家。再一次重复这样的话吧:只要家人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家,只要回去,无论何时都不会晚吧。

老方,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也知道你在哪里。希望能在某个时候,我们能在某个地方偶遇,寒暄一下,再听一听你手中那把刀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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