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凯的诗

山城故事

1、山里的爱不一样

巫溪的汉子对我说

山里的爱不一样

比炉里的烈焰更旺，比石头

还要粗犷。豆花要吃得烫

婆娘要长得胖

眼睛胖，把你的眼装得进去

脸盘子胖，把你的脸

镶得进去

嘴巴胖，把你的歌喝得进去

奶子胖，把你的天涯

放得进去

他的话说得我仰天大笑

他的话，我半信半疑

说话间，竹林深处，一位胖嫂拱出头来

他就撵着拱了进去

好像有草扑楞楞地倒

好像有鸟惊抓抓地飞。我不愿相信

林子的爱，说爱就爱

我不敢相信，草丛中的事，说干就干

旁边的胖妹给我揭开这个秘密

原来竹林里的胖嫂

是他的女人——

一起在为城里来的客人

作一场爱情演习

2、宁厂古镇

宁厂和古镇

两位隔河相望的老人

把两根铁绳

紧紧地攥在手中

才有老态龙钟的索桥

悬在岁月的头上

让行人的蹒跚和惊叫

踩在大宁河的腰间

嘎吱作响

此岸的老人啊

我问你名字为何叫宁厂

你废墟中的巨手

为何有铁钳般的力量

是不是千年的古灶

还袅袅地升腾盐烟

是不是万年的咸泉

还在咕咕的冒泡？

彼岸的老人啊

我问你的风烛残年

为何这样坚强

你用什么样的钢筋

铆牢了这座吊桥

是不是因为儿子和孙子

都去了远方

你才抬起昏花的老眼

是不是远方的汽笛和喇叭

嘟嘟嘟地响了

你才撑起风雨飘摇的日子

执拗地眺望

3、鸡心岭

好个鸡心岭

一脚踏三省

重庆人称盐打油

赶的湖北的场

湖北人砍柴割草

进的陕西的山

陕西人春播秋收

喝的重庆的水

那一高一矮的三角碑

一面写作湖北

一面写作陕西

一面写作重庆

数云岭九派

尽揽楚韵秦风

看日照三关

遥指巴山渝水

站在这里

我听见了13亿颗心的跳动

因为那只雄鸡硕大的心脏

是我的祖国

4、圆圆的中秋

圆圆的中秋

天上一个圆

水中一个圆

晃晃悠悠

挂在窗外的树梢

一个赤脚的孩子

一个胸前吊着书包的孩子

坐在树梢的圆里

借着清冷的月光

向他的土屋张望

向他的梦张望

伛偻的父亲

扛着沉重的生计

扛着从地里刨出的坚强

吱呀一声

推门而入

疲惫的烟杆

撑住折腿的木椅

吐出呛肺的烟雾

在如豆的灯光里

晃来晃去

银发翻飞的母亲

拨亮灶堂的火苗

拨亮伸长脖子的眺望

把锅底的辛酸

炒得吱吱作响

半甑糍粑

一钵瓜汤

搅匀咕咕噜噜的唠叨

在扑鼻的香气里

晃来晃去

那个垂涎三尺的孩子

从高高的树上

跳下来

扑进一年一度的幸福

把圆圆的中秋

咬成月牙

咬成星星

他心爱的布书包

还挂在挂着月亮的树梢

晃来晃去

晃来晃去的父亲

晃着晃着

就不见了

晃来晃去的母亲

晃着晃着

就不见了

晃来晃去的小书包

晃着晃着

也不见了

剩下耳顺之年的孩子

独坐中秋的圆里

任那个圆圆的思念

晃来晃去

中秋啊

我圆圆的中秋

请你把清冷的光切过去

照亮父亲的坟头

照亮母亲的坟头

照亮他们慈祥的目光

端坐神龛的上方

看着跪地的儿子

在异乡

在魂里

与他们团圆

画外音：王明凯是一个地域特色非常鲜明的诗人，他生活在山城重庆，乡土成为他诗歌的一个重要表现领域和表达主旨。他热情不衰地叙写着属于自己的城与人、土地与人的诗歌主题，叙写着属于他自己的生命体验与情感记忆、他的大欢喜和大悲痛。在他的笔下，有西南人民生命的原始的雄强蛮力，有他们无所掩饰的爱恨，包括父爱、母爱、情爱乃至大地之爱，在这里，乡土呈现出民间化的自由自在的特征，没有刻意的美化和涂抹，散发着苦难而动人的温情。他还善于吸收民歌的一些质朴清新的因素，使他的诗歌显得气韵流畅、亲切感人。在乡土诗人的群体中，他以自己的敏锐与执着，和众多的乡土诗人们一道，以各自的方式构筑着不同地域和不同人文风貌的诗歌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