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明德运
柳岸是当兵到第二十八天后退回来的。他才十八岁,左眼下长着一颗豌豆大的黑痣,使人看一眼就能记住他的脸。他是被一封匿名信揭发回来的,写匿名信的人说他是惯偷。其实他不是惯偷,只是偶然行了两次窃。
那是他读初中三年级的时候,他和一个同学去网吧上了一夜网,父亲大发脾气,还动手打了他。他和父亲斗气,几天不回家吃饭。开始还能坚持,后来肚子就饿得受不了了,想去街上买点东西吃,但口袋里钱用完了。正在发愁之际,半截鞋要请他吃饭。半截鞋因多次偷窃同学钱物被学校开除,名声很坏,柳岸对他心存戒备,不愿意接受邀请。但经不住半截鞋死乞白赖地纠缠,最终饥饿战胜了防范,于是就答应了半截鞋的邀请。酒足饭饱后,半截鞋才说出了这次请客的真正意图,他要求柳岸去帮他行一次窃。柳岸开始坚决拒绝。半截鞋说不需要你动手,你只在外面放风就行。俗话说: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柳岸只得答应帮半截鞋望望风。这次行窃,半截鞋事先踩好了点,是一个小卖部。正午,由于没有顾客上门买东西,店主就打起瞌睡来了,他身后装钱的抽屉没上锁,半截鞋很快得手了。究竟偷来多少钱,柳岸根本不清楚,半截鞋取出50元钱递给他后,说了声“拜拜”,走了。
再一次是在柳岸读高一的时候,半截鞋又出现在他面前。半截鞋这次就没有第一次那么客气,口气强硬,说:“你再跟我去做一次。”柳岸拒绝:“不去!”半截鞋加重语气说:“不去不行!”柳岸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半截鞋说:“不去又能把我怎么样呢?”半截鞋说:“上次属于同伙作案,你分了赃,你不去我就匿名报案,学校肯定要开除你!”柳岸有些害怕,只得同意了。
这次行窃,半截鞋不动手,要柳岸亲自动手。柳岸推脱说:“我干这个没经验,很容易败露,到时候会连累你的。”半截鞋摆摆手说:“不要紧,你脑袋瓜子灵活,眼尖手快,天生是做小偷的料,不会出问题的。”为了有十足的把握,半截鞋还把柳岸专门训练了一周。这次行窃的目标是南门区一个有名的大酒店,偷客人的包。
这天,夜幕降临,大酒店门前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地很是耀眼。酒店的生意非常红火,各个包间均客满,酒杯碗盏的碰撞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半截鞋把柳岸推进酒店后借故离开,躲在酒店大门外等侯。酒店一楼大厅人多眼杂,柳岸不便下手。他沿楼梯走到二楼,正对楼梯的木兰厅的门敞开着,里面客人酒兴正浓,根本没人注意门边茶几上放着的包。柳岸的心怦怦乱跳,侧身站在包间门口寻找溜进去的机会。这时,服务员端着菜上楼来,柳岸灵机一动,迎上去说:“菜怎么上这么慢呢?我们木兰厅的客人都等不及了,把菜给我吧。”服务员说:“您是木兰厅的客人?怎么能让客人端菜呢?”说来也巧,这时一楼的大堂经理喊服务员快下去,服务员一边答应着一边顺手把菜盘交给了柳岸。柳岸顺利地进入了木兰厅,他将菜放在餐桌上后,转身时顺手拎包准备出门,不巧被匆匆赶上楼来的服务员逮了个正着。服务员大喊:“抓贼呀!”厅内所有人的眼光像乱箭一样射向柳岸,一个剃平头的小青年上前揍了他一拳,准备再打第二拳时,被一个稍胖的中年人拦住了,那人瞄了一眼满脸稚气、浑身发抖的柳岸,说:“别打了,打110报警,把他交给派出所多省事。”
5分钟后警车呼啸而至,柳岸被抓进了派出所。一位与他父亲年龄相仿的老警官审讯他,老警官声色俱厉,拍着桌子喝问道:“你行窃了几次?有没有同伙?如实招来!”柳岸第一次见这样的阵势,躲避着老警官犀利的目光,把自己两次作案过程和盘托出。柳岸被处以拘留15天。
柳岸在看守所呆了七天后,被提前放出来了。他父亲交了5000元罚金给老警官。那是他捡破烂为妹妹攒的学费。妹妹被迫缀学了。柳岸由此对老警官产生了深深的怨恨,他想那钱一定被老警官私吞了。
柳岸高中还未毕业,父亲托一位老战友帮忙把他送到部队去。父亲是参加过对越反击战的功臣,复员回工厂后,工厂却倒闭了。只拿到几千元买断工龄钱的父亲,靠每月几百元的抚恤费根本不够花销,只好去捡破烂维持生计。幸亏那位老战友帮忙,父亲希望柳岸能在部队浪子回头。
柳岸原名叫柳大岸。在当兵前夕,父亲担心派出所有劣迹记录过不了政审关,央求老战友帮忙,把他名字中间的一个“大”字抹掉了,为此,父亲还专门请了一桌酒……
柳岸痛哭失声地向新兵连排长诉说了入伍前做过贼的全过程。班长,还有一群新兵蛋子都在一旁听着。有的新兵也听得落泪。排长听得直摇头。其实排长还蛮喜欢他,他训练不怕苦,脑袋瓜子也灵光。可是排长爱莫能助。他还是被退回来了。
从柳岸被退回那天起,父亲就病倒了。父亲原本有严重的关节炎,那是当年在老山战场一个水沟里潜伏三天三夜落下的病根。自从工厂倒闭后他的老毛病就犯了,可他一直强撑着,如今终于卧床不起了。
柳岸很长一段时间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听着父亲整天在家唉声叹气,望着辍学妹妹在家烧火做饭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在家实在呆不下去了,产生了出走的念头。他有时想,走远些,走出这个令他抬不起头的伤心地,到一个陌生的、没有人了解他过去的地方去,从头再来也许会好些。但想归想,要真正迈出这一步谈何容易,到一个很远的、陌生地方去,举目无亲,人地生疏,到哪里落脚呢?况且自己身无一技之长,又怎么生存呢?他开始怨限半截鞋,怨恨老警官,怨恨社会。他决定破罐子破摔,报复对他白眼相看的人们。“你们说我是惯偷抬举我了,我就去偷成习惯吧!”他咬牙切齿地说。
做任何一个行当都得有规矩,做小偷也一样。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柳岸认为不能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去偷,不能让附近的人戳脊梁骨,得找个新环境呆着。他狠狠心拿走父亲一个月的抚恤费,来到城西,先后找了几家旅社都因住宿费贵而放弃。后来找到离市区偏远一点的郊区一家私人旅社,与一个外地中年男子凑合着住在一个房间,租金共付。这个中年男子名叫闵哥,从北方流落到此,靠办假证为生。
为了生计,这里的人们都显得非常繁忙,只有柳岸和闵哥最闲。做小偷多半是昼出夜伏。办假证的就更闲,每天有大把时间不知道如何打发。闵哥比柳岸大十岁,是河南人,说话有点嘎,不高兴时不说话,高兴时爱唱两段豫剧。柳岸心情舒畅的时候就让他唱,心情不舒畅的时候就说:“闵哥别唱了别唱了,休息一会。”
柳岸潜入老警官家中是在一个下午。把作案的第一个目标选定老警官家,一是出于报复,二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心想警察们肯定都很大意,料想不到小偷敢摸老虎屁股。在行动之前,他到老警官的住处附近,对房屋结构及其周边地形都进行了详细侦察。那天,老警官腋下夹着一个棕色的案卷盒走出家门后,柳岸趁机潜入了他的家中。
他翻看了所有抽屉,翻乱了书架上所有的案卷盒。他不明白,案卷都是办公文件,老警官为什么把它们放在家里?当他从“严格执法,不忘帮教”的镜框背面找出1000元钱时,他觉得自己这
次行动收获很大。金到钱后,他对老警官书桌上一个相框里的女人扮了个鬼脸,这个女人很漂亮,她是老警官的妻子还是女儿?他心里琢磨着。
这时,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想躲进衣柜里,但来不及,他慌忙钻进书桌下面。他听到老警官进书房的脚步声,不慌不忙的。老警官走到书桌前,坐在一个黑色的皮椅上,点燃一支烟,脚上穿的一双旧皮鞋擦得锃亮,在他面前晃悠。他听见自己的心扑扑狂跳。
奇怪的是老警官似乎根本没有在意房间的变化,甚至连那块镜框从墙壁上被移到了地面上都没发觉。老警官起身走到书柜边,抽出一本案卷,又走到桌边的皮椅上坐下来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使柳岸始料不及,那本案卷从老警官手上滑落,掉到了他面前,他清楚地看至Ⅱ了案卷上写着很多人的姓名、住址、从事职业等。柳岸的名字也在其中。
老警官坐在皮椅上抽完了烟,仍然静坐着。“我的妈呀,他要在家呆多长时间?”柳岸心里问着,他已经在桌下蹲得双腿发麻,头皮发胀,几乎忍耐不住了。老警官终于起身朝卫生间走去,机会来了,他赶紧逃离了现场。
不久,柳岸听说那个老警官因病去世了。
柳岸把到手的1000元一分为二,用一张旧报纸包了500元,趁夜色朦胧溜回家门口,从窗口悄悄扔到父亲床上。返回的路上,他被半截鞋堵在私人旅社附近的巷子口。“走,跟老子喝酒去!”半截鞋嘻皮诞脸地拍拍他的肩膀。
柳岸厌恶地甩开他的手:“不去!”
“你都走投无路了,不如跟我一起干!”
“我就是饿死也不会跟你个害人精在一起!”
两人说着吵着就撕打起来。半截鞋人高马大,柳岸不是他的对手,被打得遍体鳞伤倒在地上。他挣扎着爬起来,抱住半截鞋的肩头狠狠咬了一口。半截鞋鬼哭狼嚎地逃走了。柳岸得意地笑了,跌跌撞撞摸回了出租屋。
柳岸躺在床上养了半个月伤。他把剩下的500元都交给了闵哥,闵哥便买些内服外敷的消炎药给他胡乱服用,居然治好了伤病。当闵哥脸色一天天难看起来,他知道500元用完了,不能再白吃闵哥的了。他下床活动了一下手脚,还算利索,便出门去踩点。他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了。
那天夜里,天下着毛毛细雨,冰晶宛小区的居民应该早已进入了梦乡。刚刚翻过院墙,黑暗中突然窜出一只猫来,把他吓了一跳,一个树桩把他给绊到水沟里,弄得脸上和身上都是泥巴。他爬起来后,用手纸简单地擦了一下,骂了一句:该死的猫,现在还在外面野什么?
他绕到一栋楼房的后面,进一步察看了地形和楼房的结构,然后沿着一根冰冷的下水管道爬上了三楼。他用匕首撬开了铝合金窗的窗栓。他蹑手蹑脚地从窗子外面跳进了屋里,光滑的地板让他滑了一下,“扑哧”一声,他摔倒在地板上,惊醒了这间屋子里睡着的主人。
主人迅速打开电灯,灯光下,他发现自己已进入了一间卧室,一位剪着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盖着花被单坐在床上,左手放在被单外面。右手在被单里面,被单下面似乎藏着什么,神秘兮兮的。她用镇定的眼光看着他。
女人非常冷静,她用左手拂了一下掉到眼帘的一缕头发问道:“你是谁?”声音显得很沉稳。
“我……我来借钱用。”他也竭力镇静地说。
“哦,原来是小偷呀!”那女人居然笑了,当然是嘲笑。
柳岸被她的笑声激怒了,他把沾有泥水的匕首擦了擦说:“别Ⅱ罗唆,快把钱交出来!”女人不慌不忙穿着睡衣从床上下来,她没有拿出被单下面盖着的东西。她站在他面前,比画着说:“别害怕,屋子里没有别的人,钱我会给你的,但你能不能先坐下来,我们简单谈一谈?”
女人用商量的口气说话,他当然不会轻易地相信,但他紧握匕首的手却自然地松弛下来。他开始搜索其他房间,看有没有别的人存在。女人跟在他的后面说道:“我已经说过这屋子里没有其他的人,只是隔壁有人,你听,他们在打牌。如果我不呼喊,他们不会过来。钱,我这里不多,如果急需,你可先拿去用。”
一听女人答应给钱,他暗地里松了口气,就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了兜里。女人指指卫生间,又从壁柜里拿出一条毛巾递给了他,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脏得像一条癞皮狗,就走进卫生间清洗。女人站在他身后递给他一把剃须刀,让他把胡须剃掉。顿时,他感到一股暖流流过全身。
“你叫什么名字?”女人问他。
他不吱声。
“你是不是老城区群光社区的人?”
他一惊,身上突然发抖起来:“你问这些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你认识我吗?”
“不,我不认识你。你长得有点像我父亲的战友的孩子。我叫花明,你以后就叫我花明吧。”说完,花明转身回房,从衣柜里挑了一件白领衬衣,一条蓝色长裤,另加一条黑色的丝质领带,放在他的面前,“这些你都拿去吧,搁在我这里也没用。”
他被花明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他望着她那张漂亮的脸,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呢?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脱下脏衣服,换上了女人给他的干净衣服,回到了花明的房间。花明将已经准备好的一沓钱塞到他的手心上说:“挺漂亮的一个小伙子,以后找个正经事做,别做小偷了。”
“我能做什么呢?谁瞧得起我?哪个单位愿意收留我这样的人呢?”他先是嘟哝了一句,接着竟大声反问道。
“别把事情想得太绝。别人瞧不起你,你自己要瞧得起自己!”花明语气加重些说。
“你是站着说话不怕腰疼。多谢了,我会记着你的好处。”他说着准备离开。
花明顺手从抽屉里拿出手机递给他说:“这东西父亲没用几天,他老人家过世了,送给你吧。如果你以后有什么难事,需要找人商量,可以来找我。你现在可以走了。”
柳岸是从大门楼梯走出来的。在行人稀少的府河堤上,阵阵晚风吹来,他恍若大梦初醒。刚才是不是在做梦呢?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他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
柳岸很久没有回家看望父亲和妹妹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心里有几分牵挂。想想这辈子父亲真不容易。父亲结婚较晚,是参加对越自卫战回乡后结的婚。母亲死得早,父亲既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他和妹妹拉扯大。父亲的工厂倒闭后,每天拖着板车捡破烂维持生活。那年暑假,父亲的腿病又犯了,走路一瘸一拐还强撑着拖板车出去。他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帮父亲拖了几天板车。面对苍蝇横飞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他的鼻子酸酸的,胸口就像塞进一团湿漉漉的棉花絮一样难受。幼小的心灵就滋生了要彻底改变家庭面貌的决心和信心。可是一切都是幻想,现在自己竟沦落为小偷,说不定哪一天会进牢房。想到这里,他心有些颤抖。他再次悄悄潜回了家门,从门缝里塞进去500元钱。这是花明递给他的一沓钱的一半。
这天,他怀揣的手机突然响了,吓他一跳。他还没用过这个手机呢。原来是花明打来的电话。花明问道:“柳岸,你工作找到没有?”
柳岸怏快地回答说:“没有,我到劳动市场去问过,没有一门技术,男的比女的还难找工作。”
“我刚从你家出来,去看望过你父亲,你父亲身体不好,妹妹看着也怪可怜的,你是家中的顶梁柱。你送到家里的500元钱收到了。你妹妹可高兴呢,说哥哥会挣钱养家了。没技术可以学嘛,只要你下了决心,我帮你联系学技术的地方。你想学哪门技术?学电工?学厨师?”
“以后再说吧。”他匆匆挂断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花明怎么知道我住哪呢?她认识我父亲?她那天为什么问我是不是住在群光社区?”柳岸心里充满了疑问。
这天,他来到老城区的一个建筑工地要求干小工。一个工长模样的中年人挺和善,说工地正缺人手,只要舍得卖力就留下来,每月拿千把块钱工钱没问题。不过,我们的老板出差了,老板回后得给老板打个招呼,估计问题不大。
柳岸在工地上干了三天,老板回来了。他不认识老板,老板认识他,老板说他儿子是柳岸的高中同学。老板像打量贼一样打量他,要他交5000元抵押金:“万一你把大伙的血汗钱偷了溜走怎么办?”
柳岸听了气得浑身发抖,扭头就离开了工地。
他回到出租屋蒙头睡了三天。其间花明来过电话,他不接听。
五一黄金周的一天,身无分文的柳岸出门了。去府河对面沙港的游船上非常拥挤,他夹在人群中挤上船去寻找猎物。游船鸣笛示意开船了。正在这时,又抢上来一大一小两个男人。大个子身材魁梧,小个子精干利落。柳岸的眼光很快落在了大个子的衣袋上,衣袋鼓鼓囊囊很显眼。他的手仿佛像无数蚂蚁咬着,痒酥酥的。大个子男人正好迎面向他挤过来,站在他的旁边。这时他的左边站着的一个女人突然尖叫起来:“我的钱包被人偷了!”船上很快骚动起来。趁着混乱,他的手插进了大个子男人的衣袋里,就在一刹那间,手就被一只老虎钳般有力的大手抓住了。站在旁边的小个子望着大个子笑着说:“总算够数了。”
柳岸被带下了游船,这是两位便衣警察,他中了他们设下的圈套。大个子得意地掏出衣袋的“钞票”给他看,那是一沓100元面值大小的白纸。
柳岸被关进派出所看守室时还不到中午。这是他“二进宫”。与第一次不同的是,看守室空空荡荡,只关了他这一个嫌犯,仿佛世界把他一个人遗弃在一个孤独的角落。中午时分,值班的看守从铁栅栏外塞进来一瓶矿泉水和一个馒头。他毫无食欲,瞟了一眼,没去动它。晚上,看守又塞进来一盒盒饭,他又瞟了一眼,依然不动它。
夜色很快降临了。说来也巧,从白天到晚上。看守室没有一个新嫌犯关进来,似乎证明这世界上只有他柳岸一个坏^了。看守室屋顶的一盏白炽灯估计只有25瓦,柳岸却嫌它亮得耀眼,他请求看守把灯关了,看守不理睬他。他只好用力闭紧双眼,躲进黑暗的幻觉里,慢慢地昏睡过去。在梦中,他梦见自己不顾花明的阻拦,纵身跳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第二天早晨,柳岸醒来还是拒绝进食。看守把情况向所长报告。所长便安排抓他的两个警官马上审讯嫌犯,并弄清绝食原因。
审讯进行了一上午,嫌犯只有“零口供”。大个子和小个子两个警官用尽心思,费尽口舌,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都无济于事。柳岸就像个哑巴,一声不吭。大个子急得几次想动手揍他,都被小个子拦住了。小个子发现他咬紧牙关,身体出现间歇性抽搐现象,便示意大个子停止审讯,两人半强制性地给他灌了几口矿泉水。
见嫌犯身体状况渐渐舒缓了,小个子灵机一动,把昨天收缴的手机递还给他:“你可以给你的亲友打个电话。”
柳岸默默接过手机,摁了一串号码,手机通了,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柳岸吗?你有什么事?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什么地方?”
小个子接过电话:“他在我们派出所。你是他的亲友吗?请你尽快来一趟。”
花明赶到派出所时,柳岸又被关进了看守室。这时看守室多了几个嫌犯。所长亲自带着花明来见柳岸,他吩咐值班看守,把柳岸带到一间没有人的办公室,让花明单独会见嫌犯。
二人相对无语。花明似乎懒得问什么,而她的眼神,却流露出明显的失望和焦虑。
柳岸沉不住气了,一五一十讲述了打工碰壁后又去行窃的全过程,说得声泪俱下,说到后来,竞号啕大哭起来。
花明无动于衷地听着,脸上并无一丝同情的表情。不过她用笔刷刷地记录了他的讲述,记完便拿着记录纸出去了,把他一个人扔在办公室里。
柳岸等了许久花明才转来,后面跟着大个子小个子两个警官。这回轮到两个警官一言不发了,两人都点头示意让花明说话。
花明开口了:“警官们告诉我,按理说你是惯犯了,前后有五次行窃行为,够移交法院判刑了。警官们念你行窃起因是被坏人胁迫,又看在已故老警官的面子上,再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决定罚款5000元,拘留15天。你服从从不服从处罚?”
柳岸似乎看见了一丝希望,慌忙点头:“服从。服从。”
“那好。我来之前已通知了你父亲,现在我代表你父亲缴付罚款。我本与你素昧平生,而且我与你第一次相识还是你非法进入我的私宅。我并无帮助你的义务,也没有这份心情,我不过是在完成我父亲的遗愿罢了。”
“你父亲是谁?他有什么遗愿?还有,派出所为什么要看老警官的面子?我为了报复他到他家去行窃,他为什么还要关照我?还有还有,你怎么认识我父亲?”
柳岸满腹狐疑,急切地问出一大堆问题。
花明思忖片刻,回答道:“你如果真想知道答案,就等到15天以后吧。如果你能在拘留期间深刻反省,而不是把罪责都推给别人,不怨天尤人,不只怨恨这个社会对你不公,这些问题的答案会帮助你重新做人。”
花明向两个警官告辞匆匆地走了。柳岸发现她的后腰衣下藏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物件,联想到那次在她家床单下藏着的什么,觉得花明十分神秘。
十五天后,来接柳岸的是他的父亲和妹妹。妹妹一手搀着父亲,一手举着一张营业执照给柳岸看:“哥哥,这是花明姐姐帮你办下的废品收购站执照,牌子就挂在我们家门外的院子里。社区居委会同意了。邻居们还捐款给我们买了磅秤和三轮车。”
柳岸鼻子一酸,屈膝跪在父亲脚下。
当天晚上,父亲给柳岸解开了一串谜一般的答案。
原来,老警官与父亲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当年,父亲冒着枪林弹雨把身负重伤的老警官从火线上背下来。老警官总铭记着父亲的救命之恩,而父亲却认为救人之举是应尽的战士职责和战友情分。转业到地方后,父亲的处境每况愈下,却一再谢绝老警官的经济援助,他了解老警官也是早年丧妻,身体多病,经济条件并不宽裕。直到柳岸被坏人胁迫,行窃被抓,他才硬着头皮去找老警官求情。老警官冒着可能被组织处分的风险为柳岸改名,运用各种社会关系把柳岸送到部队。不料柳岸被部队退了回来。这种结果对老警官的打击,不亚于对柳岸父亲的打击。老警官以他多年反扒、挽救失足青少年的经验,深知柳岸要想从这道人生的深坎爬上来不容易。
老警官也不仅仅是格外关心老战友的儿子。
他原本就是省、市两级帮扶失足青少年先进典型。十多年来,他对辖区失足青少年和行为异常的中小学生逐一建立档案,长年累月跟踪调查走访,详细记录他们的举止言行。柳岸在老警官家里看到的那些卷宗盒,正是老警官心血的结晶。
老警官没料到柳岸会故意闯进他家去行窃。但老警官返回家里时,第一眼就察觉家里有贼,并且意识到贼就藏在桌子底下。他坐在书桌前抽烟时,分析判断出这个贼就是柳岸。老警官假装失手,把柳岸的卷宗滑落到地上,实际上是想给柳岸一个警示,可惜柳岸没有意识到。老警官犹豫再三,决定放走柳岸,再给柳岸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老警官担心,如果当场擒拿柳岸,不仅对柳岸的打击是致命的,柳岸的父亲也难以承受这种后果。他老警官自己也不甘心挽救失败。他已为柳岸想好了出路,开一间废品回收店,既给柳岸自己找一个饭碗,又免除了父亲拖板车拾荒之苦。老警官摸过底,辖区内正经的废品回收站没几家,生意肯定好做,还可以挤走边流动回收边顺手牵羊偷偷摸摸的闲杂流动人员。怕就怕柳岸嫌这个职业不体面。
父亲说到这里泣不成声:“我的老战友为你打算得这么好,他却没算好自己的寿命。医生说他是早年胸口枪伤后遗症引发的多器官衰竭,积劳成疾……”
柳岸听到这里,也是热泪纵横:“花明是老警官的女儿吗?难怪她说她帮我是为了完成父亲的遗愿……她是干什么工作的?还有,您知道是谁向部队写了检举信吗?”
父亲点点头又摇摇头:“老警官去世后,花明卖掉旧房搬走了。这个废品回收站,是她跑断腿才办下来的。至于是谁向部队写了检举信,我也纳闷呢,我这辈子没得罪过谁呀?”
柳岸的废品回收站生意果然不错。他每天骑着三轮车按客户预约上门收购,父亲则守着磅秤等侯上门顾客。算起来每天都有几十上百元的纯收入。他让妹妹重新复学。社区居委会介绍来一个老实巴交的下岗工人给他当帮手,每个月给几百元工资没问题。
柳岸的废品回收生意做了几个月后,他渐渐摸出门道,废旧建材回收的赚头最大。说是废旧建材,其实都是装修新房的业主拆卸下来的崭新的东西,比如木质、铁质、铝质门窗,比如防盗门,比如卫生间的洁具。现在的人们对新房装修要求高,装修前一般把这些一般材质的物件统统都拆下来换高档的。几十上百元一件回收,转手卖到农村去,卖价在上百元到几百元,有几倍甚至十倍的利润。柳岸便寻找竣工交房的新小区,专门回收建材。他又与父亲商量。以自家的房屋作抵押,贷款买了一辆二手小货车,学会了驾驶。
正当柳岸的生意越做越顺时,麻烦又找上门来。
先是阅哥找来,说办假证被抓了起来,关了15天才放出来,身无分文,求兄弟帮一把。柳岸二话没说就塞给他1000元,劝他别干违法的事了,找一份正经职业养家糊口。谁知没过几天,闵哥又被关进去了,他说柳岸是他在本地唯一亲友,派出所便来人把柳岸叫走了,搞得邻居议论纷纷,以为柳岸又犯事了。
闵哥这回犯的是盗窃罪和故意伤害罪。闵哥哭丧着脸对柳岸说,上次他因办假证被拘留,罚款5000元,拘留半个月,罚款是半截鞋主动替他交的。谁知半截鞋用心险恶,拘留出来后就逼他合伙盗窃,要不然就马上还钱,连本带利要10000元,限三天归还,三天一过就要挑他-的脚筋,他没办法只好依从半截鞋。他俩合伙,大白天撬了一户住七层顶楼富人的大门,从厨房碗柜里翻出了金银首饰。作案得手下楼时被上楼回家的户主撞见了。半截鞋掏出匕首捅伤户主,带着金银首饰逃跑了。而他却被受伤的户主死死抱住双腿,被闻讯赶来的邻居扭住了。
闵哥绝望地说:“兄弟,我这回栽大了。已经过了几回堂了,说是盗窃物品价值上十万哪!行凶伤人导致那户主肝脾破裂,险些丧命!说我至少得坐五年牢!你说我亏不亏?他们说如果我能检举揭发半截鞋,报告他的行踪,协助捉拿归案,量刑时才有可能轻判。可是我哪知道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兄弟,帮我带个信给老婆孩子吧,今后别指望我寄钱回家了,就只当我死在异乡了吧,不行让她改嫁,只求她别扔下孩子不管……”
闵哥喋喋不休地说着,柳岸陷入了深思。他有一种预感,半截鞋不是一般的坏人,他善于拉人垫背,专玩金蝉脱壳的把戏,又心狠手辣。此人恐怕还会找他柳岸的麻烦。似乎命中注定是他柳岸的劫数……
柳岸心事重重地回到家中时,花明已等候他多时了。花明是听到他又被派出所带走的消息后赶来的。柳岸向花明说出了心中的疑虑。花明安慰他,说公安局已发出通缉令,半截鞋迟早要落入法网。
柳岸说:“我正琢磨扩大业务范围,再做些回收旧家具的生意。可我现在担心半截鞋会来找我的麻烦……”
花明说:“听见蝲蛄叫,还不敢种庄稼了?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邪不压正!”
见柳岸仍然怏怏不乐,花明有些恼,便起身告辞:“我明天去给父亲上坟,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看曾经严厉审讯过你的那位老警官吗?”
“当然愿意!”柳岸马上打起了精神:“我一直有这个心愿,就是怕提起来惹你伤心,请你明天一定带我去祭拜!”
柳岸的父亲和妹妹都说要去,花明朝他俩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不吭声了。
第二天一早,柳岸与花明一起来到城郊的公墓。花明引着他穿过一排排碑林,来到老警官的墓旁。他恭恭敬敬地献上一束鲜花,又按父亲的嘱托,将一瓶白酒洒在墓前石碑下。望着墓碑上老警官严肃庄重的遗像,他百感交集。
花明问:“你知道我父亲为什么煞费苦心帮你吗?”
“知道,我父亲都告诉我了。”
“但你不知道我父亲对你的评价。”
“哦?叔叔是怎么说的?”柳岸很好奇。
花明不客气地说:“父亲认为你缺乏一个男人应有的勇气。你在酒店拎包失手被抓后,父亲曾鼓励你去指认幕后指使人半截鞋,你不敢。你被从部队退回后,父亲以为你会去找半截鞋算账,可是你只会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见人。你想想,给部队写信告状的事,只有半截鞋这样的下三滥才做得出……”
“别说了!”柳岸大吼一声。他感觉浑身的血都奔涌到脸上,像火一样燃烧。他扑通跪倒在墓前,头颅却高高仰起:“叔叔,难为您和花明了!我父亲和您一样敢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我也不是孬种!您知道吗?我狠狠咬过半截鞋一口。他如果胆敢再来阻拦我重新做人,我就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不能拼命!要与他斗智斗勇!”花明冷冷地说。
两个月过去了,半截鞋并没有出现。花明告诉柳岸,听说公安局刑侦队怀疑半截鞋到私人医院整了容,改变模样到广东深圳一带流窜作案去了。柳岸便放松了警惕。他的回收旧家具生意也做得不错,便将废品回收站重新登记注册成物资回收公司,把小货车换成大货车,又招收了两名工人。
这天,柳岸在公司里接到一个客户预约电话,对方自称是东郊庄园的业主,因为办投资移民把别墅卖了,现在要处理全套仿明式红木家具,价格好说,就是要尽快腾空房子,让柳岸明早就带
车过去拖走。
柳岸当时就应承下来。最近有几个卖全套家具的主子都是卖房,或因炒股亏了,或因做生意的资金链断了。晚上他再琢磨白天的电话,感觉多少有些奇怪。东郊庄园刚刚竣工不久,虽说楼盘早已卖光了,真正拿到钥匙开始装修的也没几家,即便有装修好了的也是新房新家具,再怎么急着等钱用也不至于舍得拿新家具当荒货处理呀?何况还是红木家具。
第二天早上他还是开车去了,出发前他特地带了个数码相机,并关照随车的两个工人机警一点,遇到什么事情不要慌张,又把手机塞给一个工人,低声交代了几句。
车到东郊庄园门口,柳岸发现大门没有保安守卫,马上停车熄火,跳下车去查看究竟。只见大门洞开,保安室却门窗紧闭。他透过窗玻璃往室内看,保安室外间也空荡荡不见人影。他绕到保安室侧后,从一个狭小的窗口仔细观察保安室内间,终于发现保安被五花大绑扔在隐蔽的墙角,嘴里还塞进了臭袜子。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吩咐一个工人立即报警,让另一个工人想办法打开保安室救人,他自己则果断地跳上车,迅速发动车子,朝庄园深处的滨湖A座别墅驶去。
车还未开到滨湖A座跟前,柳岸远远地看见,别墅门外的草坪上已堆满家具,三个清一色穿着搬家公司蓝马甲的男青年站在门外等候多时了。
柳岸沉着地停车开门。一个大个子蓝马甲迎上来。他戴着一副宽大的深色墨镜。头皮剃得精光,却蓄着满脸的落腮胡子。柳岸一眼看出此人就是半截鞋,尽管他剃光了长发,蓄起了胡子。
看来半截鞋也知道乔装打扮瞒不过柳岸,他直截了当地打招呼:“恭喜柳岸老弟发财当老板了!我就知道你会讲信用按时来提货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这个人很看重交情,有赚钱的生意先照顾着你!你看,这是货真价实的红木家具,大小共21件,少说也值个上十万吧?我打对折给你,只要五万!你身上带了现金更好,如果没带,我搭你的车跟你到银行去取!伙计们,愣着干什么?赶紧往车上搬呀!”
“别慌!”柳岸伸手拦住他们:“我总得先验货,看看家具成色,检查一下有没有磕碰损伤吧?”他努力松驰紧绷的面部表情,朝半截鞋笑笑说:“趁这个机会,我先参观一下有钱人住的地方。”他说着大步流星朝别墅大门走去。
他看到大门是用撬棍撬开的,撬痕清晰可见。看来半截鞋作案前踩准了点,料定别墅主人不在家,庄园人烟稀少,就打着搬家公司的幌子大摇大摆闯进来,制服了保安,明火执杖破门人室。真是胆大妄为!
柳岸对跟在身后的半截鞋不屑一顾,掏出相机对着撬坏的大门咔嚓咔嚓拍起来。
半截鞋气急败坏冲上来拦住他:“你在干什么?”
“拍照取证呀!”柳岸嘲笑地回答,说着又将相机对准半截鞋的头脸连拍了几张。
半截鞋怪声怪气地狞笑起来:“嘿嘿,哈哈。柳岸你别自作聪明了!你已经再一次钻进了我的圈套。我偷了又如何?抢了又如何?你是我的合谋!你开着卡车来收赃就是证据!你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今天我要是栽了,你还得给我垫背!你还是乖乖地把这些家具拖走,乖乖地给老子五万块钱为好!嘿嘿!哈哈!”
半截鞋突然收敛笑声,拍胸发誓:“从今以后我不再找你的麻烦!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柳岸这时已异常冷静,他朝庄园大门方向望了望,胸有成竹地说:“没有以后了,我今天一定要把裤裆里黄泥巴清洗干净。我奉劝你跟我走,到派出所去自首,争取宽大处理!”
“你说什么?”半截鞋气得嘴巴都歪了:“伙计们,还不快把他给我捆起来,扔到车厢里去!今天老子们不卖家具了,改做绑票生意!不赚十万老子就撕票!”
两个帮凶立即扑向柳岸。
柳岸往后退几步,把相机揣进怀里,撩开衣襟,从后腰里抽出一条三截棍抖开,左右开弓,击退了两个帮凶。
半截鞋愣了一会儿才说:“看来小子有长进,有备而来。但是你还是算计不过老子,老子今天作了最坏的打算!三截棍算什么?你看看老子这是什么?”
他说着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柳岸的胸口逼过来。,
柳岸难免一阵心慌。他马上在心里说:别害怕,怕也没用,不如拼个你死我活,置之死地而后生!
柳岸“叭”地扔了三截棍,装作害怕地举起双手:“别开枪!我劝你别闹出人命,后悔来不及。”说着慢慢地朝半截鞋靠拢,趁他稍稍垂下枪口,突然猛扑过去,两人同时跌倒地草地上。
砰!枪响了,柳岸感到左肩一麻,半截身子都瘫软了。半截鞋一个翻身骑在他身上,再次用枪口顶住他的脑门心。但他感觉到这混蛋也胆怯了,握枪的手抖得厉害。他略一思忖,猛然将脖子一扭,勾头咬住了那只握枪的手腕。
半截鞋杀猪般嚎叫起来,枪滚落到柳岸的头下。
这时,警笛响起,警车呼啸而至。还有救护车的鸣叫声。
柳岸的意识有些模糊,眼光也有些迷离。他感觉到有人把他往担架上抬,摇摇晃晃地抬他走。他耳边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让路!让路!让救护车开过来!尽量开近一点!”
他竭力睁大眼,看见眼前晃动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女警官,帽沿下,那张脸分明是花明。
他笑了,努力大声说:“其实我早就猜着了,你是个警官。”
花明也笑了,俯身说:“其实我也早就猜着了,你迟早要当上一家公司的老总。”
责任编辑:彭新
实习编辑:刘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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