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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

时间:2024-05-04

金意峰

现在,沈嘉禄坐在我面前了。

沈嘉禄说话的声音有点气急败坏。他说,陈小东,你不能因为认不出我就否认我是沈嘉禄。

于是我只好点头。我是在酒馆里碰见他的。确切地说,是他喊住我的。

他把他那只跛脚停下来,不住地拍着我的肩跟我寒暄,说这么多年了,过得还好吗?发财了?发达了?包二奶了?他说能不能请你喝杯酒?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当然,你是老板,买单的机会就让给你了。

我不是什么老板。但是如果有人叫我老板,我心里还是很开心的。我就高兴地邀请这个自称是沈嘉禄的人一起喝酒。

看得出这个人确实就是沈嘉禄。因为说起白浦镇的陈年旧事,他似乎比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人还要熟悉很多,好像这些年他一直待在镇上,一刻也不曾消失。

可沈嘉禄从前的确消失过。

多年前,和我一样,沈嘉禄是白浦镇上的一个顽劣少年。我们常聚在一起打架斗殴。没人敢惹沈嘉禄,除了他父亲。他身上一条条的伤疤,就是他父亲的杰作。他父亲患有心脏病,脾气很暴躁。沈嘉禄一闯祸,他父亲就让他脱下裤子,趴在一条长凳上,然后操一把竹枝慢慢地走过去。每次看见他父亲那张有点变歪的铁青脸,隔墙窥视的我们不由地吓得面如土色。

很长一段日子,沈嘉禄的父亲被我们畏若天神。关于沈嘉禄恨不恨他父亲,曾经是我们这些不良少年感兴趣的一个话题。

有一次听我们这么问,他脸色阴郁地看着我们,反问道,你们说呢?他又笑笑说,等着瞧,总有机会的。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残忍的光亮。

已经记不清,那天是谁把一挂鞭炮扔到沈嘉禄脚下的。反正有一圈眼睛就那么瞪着沈嘉禄,看他是捡还是不捡。所有眼睛都已经瞪圆了,就等着看一出好戏了。沈嘉禄的脸有点苍白,但他马上冷笑了一声,捡起了鞭炮,像领袖一样豪迈地挥挥手说,走。

那一年,沈嘉禄十九岁。

十九岁的沈嘉禄带领我们走向路边一堵颓废的围墙,那是沈嘉禄的父亲每天回家的必经之地。后来我们就看见沈嘉禄咬牙切齿地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线,随后听见了一挂鞭炮在黄昏时分猝然响起。然后是沈嘉禄中了埋伏的父亲竟然摇摇晃晃地倒下了。最后留在我们脑海深处的,是他父亲那张因受惊而扭曲的脸。

也就是那一年,沈嘉禄忽然旋风般地从白浦镇消失了。又过了很多年,沈嘉禄回来了,坐在我面前,和我一起喝酒。

我问他这些年躲哪儿去了。他苦涩地一笑,说,一言难尽。

他说,这些年我四处流浪,什么都做,卖光碟倒服装送牛奶甚至讨饭,而且做什么都东躲西藏的,胆子特别小,看见什么都害怕,还不敢相信任何人……说完,他一杯一杯地喝着。

良久,他才说,兄弟啊,知道吗,这辈子我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当年不该放鞭炮吓唬我爸。

他的嗓音有点嘶哑,说,我那时实在是不懂事,不知道我爸其实也不容易,他打我也是为了我好……

我只好劝他不要把少年时的糊涂事老是记在心上。

沈嘉禄的眼圈突然红了,他把酒杯重重地一推,咧开嘴哭着说,我对不起我爸啊,是我害了他,可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

我知道沈嘉禄肯定是喝醉了。但是沈嘉禄认为他没醉。他瞪着眼说,什么?你说我醉了?不,不,我一点也没醉,我很清醒,这一次我回来就是打算在我爸的坟头磕个头烧点纸钱,你告诉我,他葬在哪儿了?

沈嘉禄的话让我吃惊。我看了看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爸根本就没死,他还活着。

沈嘉禄怔怔地盯着我,然后缓慢地摇头,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顿了顿,他又说,你不要吓唬我,我有心脏病的,比我爸还厉害。

我说,是真的。

沈嘉禄呵呵地笑,说,谢谢你能这么安慰我,但是,这么多年在我的心中,我爸早就死了,他怎么可能复活呢?

我说,真的没骗你。

沈嘉禄的脸阴沉下来,说,既然你还是这么说,那么,对不起,我只好走了。他站起身,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下次你请客,我买单。

沈嘉禄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往外走,走得很急,像要逃跑一般。更要命的是,他出去的时候,我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透过窗户,我看见一个笑眯眯的老头朝着沈嘉禄迎面走去。

好像听到了一声尖叫。我就看见沈嘉禄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

我来不及告诉他,他父亲那年真是福大命大,居然被医生救活了。而且,后来竟然变成了一个喜欢整天笑眯眯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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