曝光

董益新

一见到我们的采访车，几位戴着安全冒的工人马上就跑了过来。顺着他们的指点，我们看到，施工电梯散了架子，歪倒在一边，一旁的沙地上是一滩鲜红的血迹，工人说，两位受伤的工友正在市急救中心紧急抢救。

我疑惑地问道：“你们的电梯没有保修吗？”

一个工人“哼”了一声：“那都是骗领导、骗你们记者的。上个星期，开电梯的大老张就向老板反映过，说电梯声音不对劲，嘎吱嘎吱地响。”

“那老板怎么说？”我问道。

那个工人咽了一口口水：“老板说，这电梯都用了五六年了，咋就你事多？你骑的那俩破车，不也整天嘎吱嘎吱地响，咋没扔掉呢？”

“大老张呢？”我问道，采访当事人是我们最基本的常识。

那个工人指着那滩血迹说道：“大老张被散了架的电梯砸了个正着，现在躺在医院里，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我们正采访着，工人们却忽然都噤了声，眼睛一齐往我们的身后看。我回头一看，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我们的身后，一个嘴角叼着烟的大胖子正朝我们走来。

一个工人小声地说：“老板来了。”

胖子见工人还围着我们，便吼了起来：“看什么看？还不干活去？”

见工人们散去，胖子又朝我们大声地问道：“哪个报社的？谁叫你们来的？”

我瞟了一眼胖子，冷冷地回敬道：“没人请我们，我们自己有脚有车，哪里有新闻，我们就到哪里！”

“你们没看到门上的牌子？”胖子吐了个浓浓的烟圈，朝工地门口挂着的“施工重地，闲人莫入”的牌子呶了呶嘴。

我掏出报社记者证，在胖子面前晃了晃：“采访自由。”

胖子怔了一怔，忽然眯起眼睛，掏出一包中华烟，朝我们递起烟来。胖子说：“原来是市报的兄弟，这点小事，就算了吧？”

我反问道：“这还是小事？人命关天，你那里挂的是什么？”

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挂在施工大楼四楼护栏上“以人为本，关爱生命，以实际行动投入全市安全生产月活动”的横幅格外醒目。

胖子的口气更软了：“兄弟，你们社长是我的老朋友，我们退一步说话。”

我说：“社长是社长，我是我，你要是愿意，我们正想采访你。”

这时，奔驰车里传出一个声音：“胖子，和他们啰嗦什么，找他们社长去。”

胖子听了，赶紧“哎”了一声。胖子说：“好，好，你们采访吧，你们采访吧。”说完三步并作两步钻进奔驰轿车，一溜烟儿地走了。

返回报社，我正在心急火燎地赶稿，值班的何副总编忽然找了过来：“董主任，社长说了，你这篇稿子先放一放。”

“什么？又放一放？”我疑惑地盯着何副总编。

何副总编说：“是啊，社长说的。”何副总编耸耸肩。

这时，我意外地发现，走廊里，胖子正和社长、广告部主任一起有说有笑地朝电梯那一头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快，下班迈出办公大楼时，已是暮色四起了。我忽然发现，白天采访过的那几个工人正蹲在报社大门口，他们一见我，就像见到了大救星，“轰”地围了上来：“董记者，你一定要帮帮我们啊，医院说了，再不交钱，就停药了。”

我疲惫地回到家，刚进门就接到社长的电话：“不要硬碰硬，多做暗访，做深层次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