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风 子
俺家乡,十里八村,要是问乡长是谁,可能有百分之八九十的人不知道,但是要问二邪是谁,家家户户,大大小小,没有不知道的。
二邪是俺村最著名的一个生意人,无论风吹雨打,总能见到他赶着那挂排子车,定时到山东临清购进酱油醋等生活必需品,回来走街串巷大声叫卖。俺姑奶不知是看上他哪一点了,自己上门给自己提亲。二邪那个说一不二的爹,说没见过大姑娘有这么野的,结果俺姑奶就坐上了冷板凳。
临走时,俺姑奶死盯着二邪就说了一句话:“这辈子,俺心就给你了。”
二邪瞪大眼睛,头微微低着,可劲儿斜视着俺姑奶,眼里露出无助的神情,看得出二邪打心眼里喜欢俺姑奶。但是,他是出了名的孝子,不能改变爹的主意。送走了俺姑奶,他的斜眼病就落下了,也就有了二邪这个大号的最初来历——“二斜”。
要说也怪,二邪老婆在生下一个儿子后,因为产后月子病抛下他爷俩就走了。在将要离开的前天晚上,攥着二邪的手说:“他爹,俺知道你的心在哪儿,可这都是命啊!俺就要走了,以后的路你自己打算吧,可是俺求你,无论如何也别亏待了咱那没娘的孩儿……”
二邪紧紧地抓住媳妇的手,头点得就像鸡捣米,眼泪鼻涕一块儿往外涌。
安顿完媳妇后事的第七天晚上,二邪套上那挂排子车,把襁褓里的孩子往车上菜缸里一放,穿过俺家门口,往临清方向走去。
天刚刚亮的时候,大街上传来了他那久违的叫卖声:“临清的十——香菜、好——霜醋、老——酱油、豆——腐乳、臭——豆腐嘞。”声音大且洪亮。
听见他这么叫喊,俺姑奶就悄悄地把头蒙在被子里流泪。
一天,她把二邪堵在俺家门口,说:“你要是真心待见俺,俺立马就搬过去。”二邪先是一愣,之后默默地摇了摇头,把那驴鞭子呱呱甩得山响,扬长而去。俺姑奶在后面大喊:“你个斜楞子,俺永远等你!”
俺爷爷知道俺姑奶说到做到,心疼妹妹,便去找二邪。
二邪请俺爷爷喝酒,三杯下肚,二邪抓住俺爷爷的手说:“哥啊,俺不是人,俺对不起兰。不是俺不待见兰,俺是忘不了俺那短命媳妇的话啊!没娘的孩子可怜,可是再好的后娘,孩子都会觉得受屈呀。”说完,泪水从他那斜眼里淌出来。
俺爷爷看着二邪,一句话没说,重重地拍了拍他的手,就走了。
日子在二邪的叫卖声中一天天过去了。二邪和他那头大叫驴都老了,孩子却慢慢长大了,上了学,成了家,盖起了新房,还当起了村长,最后,和新媳妇欢欢笑笑地搬进了新家。老宅子里就剩下了二邪,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二邪顿感孤单,想起自己,想起俺那姑奶奶,他心里空落落的。
一天,二邪背着手红着脸进了儿子的新家,磕磕巴巴跟儿子说,他想把俺姑奶娶过门。没想到儿子极力反对,说咱村还没有见过老头子还结婚的,实在丢不起这人,叫儿子的脸往哪儿搁。二邪再去说,儿子把吃饭的碗摔在地上,说你要真娶俺就不要你这个爹。
儿子表现得很决绝。二邪常常独自坐在老院的大门墩子上,呆呆的样子,人也苍老了许多。
俺姑奶看着二邪这样心疼得没法儿,求俺爷爷请他喝酒。三杯下肚,二邪却一句话不说,接着又倒上了第四杯,仰头要喝,被俺爷爷拉住了。俺爷爷说:“兰和你呀,真是一对冤家啊!咳!你就忍了吧,都这么大岁数了,能有几天活头,以后的日子还不是靠儿孙过啊!”
没想到一句话激起了二邪的邪性,两只斜眼瞪成了大铃铛,把酒杯往俺家方桌上一墩,大声说:“俺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了,末了末了想活一回自个都不行,管他娘的酱油坛子,俺就不认这个劲了。”说完拔腿就走。
二邪的邪劲真是到头了,主意拿定,任尔东西南北风。一个好天气,他套上了那头老叫驴排子车,铺上红艳艳的绸布,又叫了一大队的戏班子,顶红挂绿,亲自赶着车,吹吹打打进了俺家门,把俺那等了他三十多年的姑奶给接走了。
那天,二邪家里站满了人,俺村里老老少少都来给他捧场了。
那天,二邪笑了,是人们从来没见过的笑。俺姑奶却一直哭,哭得跟泪人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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