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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霸得蛮(下)

时间:2024-04-23

文 王志纲

三湘四水

纵向的百年风流讲完,我们再讲讲横向的三湘四水。四水没有多大争议,但三湘是什么?很多湖南人也说不清楚。

湖南像一块夹心饼干,总体风格统一之下又各具特色,随便拎出几处都很有韵味。

第一片,就是以常德为代表的湘北区域,常德之于湖南,就像潮汕之于广东,说的也是西南官话,它既有湖南的蛮勇,又有湖北九头鸟的精明,出状元,也出政治家。

常德人经商厉害,从政也很厉害,拉帮结派、互相提携,湖南人讲起常德的时候总有点异样的感觉,这点也很像潮汕人。

常德还有一大特色——米粉。米粉是长江流域中上游几个省份的硬通货,云贵湘赣都在争,各执一词,各有所长。其中常德米粉靠着其精细的制作工艺和精心准备的原料先是占领长沙,之后又走向中国。

与常德一样,岳阳同属湘北,不同的是洞庭湖边的岳阳乃是千古名城。

因为靠着洞庭湖和长江,千百年来,无论是战乱避祸,还是闯荡求生,来自东西南北的人们穿越中国,岳阳都是重要的人口中转站,只是现今有些沉寂了。

再比如湘南地区的郴州,“船到郴州止,马到郴州死,人到郴州打摆子”说的就是郴州。

郴州江水丰盈、风景秀美,城市也很漂亮,是一块没有被开发的宝地。

所谓的俗语,很多人的解读是“郴州交通闭塞、疟疾横行”。其实恰恰相反,这句话描述的是郴州骡马古道的繁茂场景。

“船到郴州止”是指郴州是湘江南下的客货船水转陆枢纽,船只到郴州后没有水路可行,只能在郴州改为骡马运输。

“马到郴州死”是指马要日夜驮运大量的货物,劳作到死。“人到郴州打摆子”说的则是指众多船工、挑夫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累得打摆子。

湖南另外一个极具特点的片区就是湘中地区了,湘中地区“崇山叠岭、滩河峻激、舟车不易为交通”。古是南蛮栖居之地,险峻的自然环境与蛮夷充满原始野性生命活力的文化精神相结合,造就了湘中的血性,湘中地区可谓是“典型湖南”。

湘军的缔造者曾国藩就是湘中地区的双峰县人,湘中的山农一直是湘军主力,“吃得苦、耐得烦、不怕死、霸得蛮”的湖南性格使湘军成为了远征劲旅。

涟源、邵东地处湘中腹地,旧时属湖南宝庆府,今时涟源人和邵东人成为了湘商帮中的两支劲旅,仅以经营户逾6万的长沙高桥大市场为例,来自涟源和邵东的商户数量就超过60%。

这些商户们从身无分文、起于草莽的山农起家、肩挑背扛到身家巨富,甚至身家百亿。

80年代初的湘中山区穷乡僻壤,多少农民承受着山穷水尽、衣食难周之苦,农村经济的落后与生活的艰辛使他们产生了改变贫困命运的强烈愿望,一些有胆量的人开始带头弃农从商、离开故土、走出去、闯未来。

从沿街叫卖、露宿街头、摆地摊开始,走长沙、闯南昌、上义乌、跑重庆、下广州……风雨沧桑、辛酸苦辣,由沿街叫卖到租店批发,由小本生意到大宗买卖,经过多年的打拼,终于形成了农民商人聚落并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站稳了脚跟。

关于长株潭,据了解,21世纪初中国开始高速城市化进程,湖南能量有限、马达不够,想要在中部崛起当中占据主动,必须做强、做大长沙,而长沙本身的体量又不足以支撑大型城市,湖南不得不考虑走区域联合的路子,而长株潭又正好提供了实施的路径。

相比之下,长沙的气魄还是差了武汉一筹,毕竟水陆大码头,九省通衢的自然条件摆在那里,另外郑州的崛起对湖南的压力也很大。

但其实长沙这几年不声不响,发展速度还是很惊人的,从2001年到2017年,长沙GDP增幅高达惊人的1300%,2001年长沙GDP只有武汉的一半左右,现在已经达到了将近八成。

以三一重工和中联重科两家公司为代表,长沙的装备制造业撑起了一大片天。

2008年,长沙适时提出要打造“中国工程机械之都”,2011年又提出打造“全世界最大的装备制造基地”。准确的战略选择让长沙顺利分享了中国大基建时代的红利。

同时长沙对土地财政依赖度很低,没有被房地产绑架,这也相当不容易。今天高铁的崛起使得大铁路系统再度成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血脉,长株潭如果能搭上高铁时代的便车,那么前景也是一片光明。

再往西走,湘西就是完全另一种风情了,“大湘西”大致以张家界市、湘西州、怀化市为主体,与传统意义上的“湘西”基本重合,至今还保留着丰富的神话传说和民族风情。

湘西这个地方,自古多民族杂处。上世纪中期,《乌龙山剿匪记》与《湘西剿匪记》轰动一时,还有一本湘西剿匪的小说《武陵山下》也很火爆,使得湘西剿匪后来居上,超越东北,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热门议题。

湘西的剿匪相对于东北的剿匪,来的更要酷烈些,因为湘西的剿匪还涉及到历史上的民族纠葛,还更错综复杂。

湖南为什么出土匪?大致有自然和人文两方面原因。

湘西山水带给外人的是外来者惊鸿一瞥的美丽,但如果涉及到生存的话,那就叫穷山恶水。再加上这里民族混杂、山深林密,又处于几省交界处,天不管地不收,产土匪自然不稀奇,当时的土匪之多,文化人都不得不附丽于其间。

沈从文14岁出来闯荡,漂流于沅江之上,远方青山云雾,近处江水湍湍,很多时候都是跟着土匪流窜。

日后远赴北京发展的沈从文把弥漫着挥之不去的烟雨湘西带到了世界。

在近代的枪火岁月里,远方边城的纯真与爱情成了天籁拨动无数人的心弦,而沈从文尽管有意淡化着笼罩在湘西土地上的有关“匪区”的传闻,但不经意间总能透露出一些神秘而残酷的真相。

当然,湘西不止有匪气,更有文气、灵气、铁血气,湘西有沈从文这样精于文墨、笔风简峭、将故乡山水的清美描绘得淋漓尽致的大作家,也有黄永玉那样终身放荡不羁、肆意驰骋的任性画家。

沈从文

更出近代史上闻名天下的“竿子军”。古语说:“无湘不成军,无竿不成湘。”竿子军铁骨铮铮、血气方刚,不但是戚继光抗倭时的主力,还是湘军大战太平天国的铁军。在抗美援朝时期,铁血湖南人更在上甘岭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纵览三湘四水,气质各自峥嵘。无论是常德商帮纵横商场,还是邵阳古宝佬的生猛,抑或湘西“杆子军”的铁血,都体现出了湘人性格中的“吃得苦、耐得烦、霸得蛮”。

霸蛮是湖南人写在骨子里的精气神。霸蛮就是一种倔强、坚韧、执着、屡败屡战、血性义气的地域文化灵魂。

改革开放四十年来,湖湘百年风流好像走到了尾声,曾国藩、沈从文的时代逐渐远去。

霸蛮潇湘,路在何方

湖南朋友多有政治情结,每每见面时,他们多津津乐道于政军两界有多少湖南人之类的话题。

毕竟湖南一向有此资本,晚清全国十八个省,十省督抚是湖南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湖南政军两界的大员也很多。

然而近几年来,这个话题却说得少了,想来和人才青黄不接、局势进退失据不无关系。

的确,湖南人面临着有些尴尬的局面,湖南经济不差,但也不算好,风流人物的宝座早以旁落,但又不怎么甘心。

一贯喜欢说大话、干大事、当大官、出大名的湖南人,今天既无话可说,也无事可做,自然无官可当、无名可出。以至于很多人都在问:湖南到底怎么了?

面对湖南的沉寂,有人分析说:

从天时来讲,国家承平日久,既无入侵也无内战,湖南人最拿手的打仗功夫无用武之地。

从地利来讲,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推行外向型经济,沿海地区与内陆地区的差距日益扩大,深处内陆的湖南已经无法继续开风气之先。

从人和来讲,惯出领军人物的湖南也一代比一代边缘化,其带动效应也日趋式微。

最终得出结论:湖南人适合扫天下,不适合治天下,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湖南人的辉煌到头了!

真的是这样吗?我看未必。

“天时”一说首先就不成立,虽说无湘不成兵,但湖南人也不是天生会打仗,靠的还是骨子里的血性和家国天下的情怀。再说历史上战乱不休,也不见湖南人有多大声响,直到晚清才冒了出来,所以和平年代湖南就落寞的说法显然有问题。

至于“地利”说,倒有一定道理。湖南深居内地,的确机会相对少,但架不住湖南人往外闯的勤。从八千湘女上天山,到改革开放后,大批湖南人走天涯,下广东、闯深圳乃至过海峡,全国各地都有湖南人的身影。

不止国内,湖南人还跑到了国外。据不完全统计,在老挝长期经商务工居住的湖南人有15万左右。这些人主要来自邵东、邵阳两县,多数人自上世纪90年代初来老挝创业。他们分布于老挝各省、市、县、村,几乎涉足了老挝全行业。

据当地官方统计,在老挝每年的摩托车销售额中,湖南人占了90%的份额;同时,老挝手机生意60%、服装和箱包50%以上的市场份额亦是湖南邵东人的天下。在老挝开五金店的老板,10个有9个是邵东人。10万湖南人正在老挝演绎着一段经商传奇。

由此可见,“地利”说虽有一定道理,但核心症结也不在此。

湖南真正的问题,出现在“人和”上。

近代以来,湖南人的抱负多在从政、从军、从文这三条路上。改革开放后,金钱成为社会通行的价值尺度,财富与欲望像洪水一样席卷过三湘大地,湖南人传统的军、政、文三条路被冲的七零八落、进退失据。

这三者中,军商合流是大忌,军队经商已经是尘封的历史;政商合流直接导致了层出不穷的贿选和贪腐现象;文商合流则让很多湖南人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本来在文坛独树一帜的文化湘军纷纷弃笔从商,娱乐至上成为了三湘大地的主流。其中典型案例,就是诗人刘波。

现在很多人不知道刘波是何许人也,但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刘波可是个风云人物:神童、诗人、北大博士、季羡林关门弟子、文化产业巨子、拥美在怀……将当今风流于世的很多人甩几条街。

1990年代初期,曾是湖南株洲市团委工作人员的刘波带着梦想南下海南,成为百万“闯海人”中的一员,开始了他在海南的传奇生涯,在海南混迹几年后,摇身一变成了国学大师季羡林先生的关门弟子。

挂着季老的金字招牌编制《传世藏书》,让他实现了飞跃,也让诚成文化被誉为“文化产业第一股”。

刘波的失败,归根结底还是被人性的三大弱点——贪婪、虚荣、侥幸所驱驰。2003年刘波出逃日本,因骗取银行巨额财产还上了红通名单,直至前年突然过世。

斯人早逝,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论是非成败,刘波把湖南人身上的野心、聪慧、气魄和投机心理展现得淋漓极致,同时也成了湖南这几十年快起快落,从百年风流、铁血潇湘转向娱乐至上、活色生香的真实缩影。

湖南不仅有刘波,更有湖南卫视。现在的年轻人们,要是回到1997年之前打开电视,肯定会怀疑自己看的是个假湖南卫视。彼时湖南卫视格调甚高,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颇有《湘江评论》风范。

然而形势多变,在发现新闻立台这条路走不通后,湖南卫视立刻从文化湘军的先锋,变成了娱乐湘军的探路者,坚决走年轻化、偶像化、娱乐化的道路,面向市场、娱乐至上,开创了《超级女声》《快乐大本营》等一系列娱乐节目,在娱乐化的道路上蒙眼狂奔,“重度娱乐化”正在成为三湘大地的新主流。

古今中外,每个区域、板块、乃至国家,都会迎来自己的风流时代。

世上哪有千秋不熄的香火,百年风流已经足以彪炳史册,湖南真正要思考的是如何光大百年风流留下的丰富遗产。

湖南人心高气傲,能干事、肯干事、百折不挠、敢于求新求变的性格最适合做有挑战性和自由度的事业。

如今更需要的是“破坏性创新”,需要协同合作的精神、开放的眼光和勇于任事的态度,这恰好都是湖南之所长。

湖南能否把握机会再书风流,就要看7000万湖湘子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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