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文 李菲(北京)
人生过半,但头三十年原本和海淀是没什么交集的。
只是二十一世纪初,部队营区数易其址,从延庆到昌平再到海淀,离城越来越近。转业后又进了某市级执法单位,最早的办公场所就夹在位于北三环的两大电影厂中间。它和爸妈家所在的地段同名:花园路。西城生、西城长的先生比我早一年转业,分配到海淀区工作。之后,原部队的许多战友转业陆陆续续落脚在海淀的各街道办事处。还有,一年四季常去、百看不厌的玉渊潭公园、在中关村攒的家里第一台组合电脑、回回流连忘返的三山五园、因曹雪芹而数次前往寻迹的黄叶村和白家疃……凡此种种,让我有了更多的归属感。
其实比这些更早的记忆,发生在20世纪60年代初。
母亲六十岁退休后,终于有大量时间和精力延续对文字的爱好。她老人家重拾纸笔,慢慢回顾、细细梳理已逝的大半人生。我在近百万字的文稿中,捞出轻飘飘却沉厚无比的几页。看似无关紧要,有点边缘化,却对母亲的成长道路产生了非凡的影响力。
“进入人大校门,第一眼印象便是道路两旁的绿色灌木丛中,有紫色的木槿花迎着秋风,一树树地绽放。此后到任何地方,我一见到这种花就自然而然地想起母校。报到完毕后,到食堂吃第一顿晚餐,才知道饭碗需自备。两手空空的我只能向同学借用白铝盆和搪瓷杯。我买了一份菜:紫茄子(老家茄子是绿色的)和冬瓜一起切块清炖。此外还有一两稀饭、一个2两的馒头。稀饭用粗粮券,馒头则用细粮券。我一手端菜、一手端稀饭,还夹个馒头。铝盆导热快,烫得手火辣辣地疼。等我三步并作两步放在餐桌上,发现食指肚已发红,没吃完就起了一个水泡。当晚我就去校门口的双榆树百货商店买了餐具。”
母亲的那六年大学时光,始于海淀、终于海淀,结成一段人生的闭合环。
“大四刚开学不久,我所在的贸易班被安排到近郊的四季青公社帮助秋收秋种。四季青,听这名字就特别富有诗意。当时我们上课时都知道一句话,‘苏联有米丘林,中国有李墨林’。李墨林,这个著名人物就在四季青公社。在他的带领下,公社搞起了大型温室大棚栽种,确保果蔬四季常青。这里水源丰富,又有一批种菜老把式。人勤地不懒,很快四季青便成为北京城的‘菜篮子’,几乎所有的农作物在全国都响当当。许多外国友人、电影明星、作家等常来参观。
我们终于有机会前来学农了,主要任务是间除小白菜和小萝卜苗。当时大家站在公路边,等来往汽车过去后再下地。眼前都是大块的菜田和果园,嫩生生的秋菜刚出土。这时发生了一件趣事:迎面过来一辆那个年代常见的拉粪马车。长方形厚铁板焊成,上方有个开口。一路经过,浓烈的味道熏呛得很。同学中有位姓杨的,出身于土地出租家庭,要说这也不能算‘黑五类’。但因为人大学生中的工农子弟占大部分,越苦越穷,感觉越有心理优势。杨同学估计也是想表现自己思想改造的彻底。于是一边用手故意往鼻子前扇风,一边大声说:‘哎,大粪味是香的!’惹得周围人无不侧目。
有的同学直性子,当面快言快语地指责他:‘思想改造要实事求是,不能矫枉过正。大粪就是臭的,说它香就有点虚假,不嫌弃大粪的思想倒是香的。’
一旁的我听了,很受触动。人还是要说老实话,做老实事,否则就无法赢得大家的尊重。”
时间的指针很快转到了1966年。
“寒假一过,我们开始大四下学期的实习。地点在海淀区的老虎洞百货商店。它面积不大,顶多百来平方米,与北大南门相对。等于坐东朝西又是南北开门,仿佛是行人通道。凡是到海淀镇的人,买不买东西都要从店的北门进、南门出。有了这一进一出,原本不热闹的商店也显得人气十足。
同在一个屋檐下,过道两边分布着百货、纺织、衣帽、钟表、文具等门类齐全的商品柜台。全班25名同学被分到各个组。实习时,只需要站在组长和售货员身边学着卖东西就行了。我被分在钟表专柜。 组长姓赵,大圆脸,是个十分负责、认真、敬业的女同志。
一天中午,我正当班。一位顾客来买两个挂表链上的链柱。本来人家也没提别的要求。但是,‘热情服务’是店里的宗旨,加上我看赵组长她们操作起来挺简单的。于是,我跃跃欲试,主动提出帮顾客换上。可接下来问题就出现了。我不知道两个细细的长轴一端是可以伸缩的弹簧。要想装到表盘的眼中,必须用刀片把弹簧头按回去,对准后再轻轻地把刀片抽出来。
我折腾了半天,怎么也装不进去。顾客实在看不过眼,给我支招。要不找个刀片把弹簧先压进去?我手忙脚乱地照办,心里发急,提前松开了刀片。结果,弹簧‘腾’地一下子带着细长的表轴蹿得老远。我尴尬极了,赶紧跑到柜台外,没找到。只好向顾客道歉,又赔了他一个表轴。下午赵组长来时,我如实地说明事情经过,主动赔上2角钱。组长没有说别的,只是表情严厉地提醒我下不为例。当晚我难过得辗转反侧,久久难以入睡。”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公园里四声杜鹃的连续啼叫把我从沉思中一下子拽回到现实。
啊,这个每年必到的小精灵是在提醒我,京西又到了杏黄时!
说起杏子,怎么能不提海淀的玉巴达?
儿子还上幼儿园时,我们也刚进城生活不久。一个无聊的周末,先生突然想起苏家坨的杏该进入采摘期了。于是我们开车沿着北清路走,无意中拐到管家岭村。早晨的村庄已从沉睡中醒来,鸡鸣犬吠,开启了烟火一日。
一门心思奔着甜香软糯的杏子而来,所以我们自行忽略了1960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法国大文豪圣·琼·佩斯曾留下的故居,直接被领进了一处被栅栏和篱笆围住的果园。
浓密的树荫下,土地略带些潮意。抬头看,低垂的枝头结满累累硕果,一嘟噜一嘟噜,黄澄澄的,像璀璨的宝石,让人不禁花了眼,迅速沉醉在丰盈的世界。
随手轻摘一颗,哇,玉巴达真不愧被誉为“杏王”,是曾经的皇家贡杏。它果形很大,托在掌心里沉甸甸,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果皮底色黄白,还带两抹醒目的红晕。轻嘬一口,质地细腻、多汁,甜中微酸。这时候哪儿还顾得上“桃养人杏伤人”的教诲啊?手、嘴紧着一通忙活,绝对是时不我待的迫切感。
年纪渐长,越发爱上放逐心灵的一次次旅行,足迹遍及山南海北。算下来吃过那么多的杏:哈密杏、李广杏、香白杏、仰韶杏、崂山杏、骆驼黄、北寨红……不胜枚举,颜色、口感各异。可惜再也没能寻回记忆中那样的一枚好杏。
流年易逝,光阴匆匆。曾“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人早就白发皤然,年华老去。稚嫩的孩童已长大成人,独自扛起风雨。
幸好还有一方净土,容留了母亲、我和儿子三代人的记忆。那里曾经是浅湖水淀,遍布湖泊湿地和良田荷塘。人们的辛勤双手和汗水让它漾起生活的涟漪。现在,还有很多的美好记忆被沉淀下来,汇成海,向着阳光升起的地方,一往无前地奔流而去。
我的海淀,我们的海淀,希望你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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