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祁建
东安福胡同和西安福胡同,明代合称安富胡同,清代辟回回营,亦称回子营,邻近西长安街为什么称回回营呢?
从这片小区可以清楚看到西长安街上的华灯,西长安街的南面,有一大片的平房住宅區,从双栅栏胡同进去,没走几步就能看见路东一处由两间平房构成的路口,向里看,是一个居民区,再向里走,能看见一个门楼,从砖的样子和建筑的样式推断,年代应该不会太久远。
今日的残破掩盖了当年的繁华景象一位老者正在自家房前享受冬日的阳光,房上的老猫也在眯着眼睛假寐,一切是那么安静,但是两百多年前,这里却是热闹非凡,它曾经是回族人的聚居地,占地面积非常大,有一个回族营在此驻扎,他们在这片皇宫外围的区域内有自己的生活区,有自己的礼拜寺,礼拜寺是清朝乾隆皇帝下旨建造的,赐名“普宁清真寺”,这个寺占地很广,它北到西长安街,南到安福胡同,西到双栅栏胡同,东到石碑胡同。它曾经叫“红帽子营”,但没过多久就改为“回子营”。传说中这个寺是为香妃而建,所以也叫“香妃寺”。
初到这里,似乎感觉不到它与周围胡同的差别,可是隐藏在房屋之间那半弯宽约0.5米、高约4米的汉白玉制成的石券门,却昭示着这里的与众不同。是的,这里就是清高宗所称的“鳞次居回部,安西系远情”的维吾尔族聚居地之一——“回子营”。
“回子营”是民间的俗称,正名应为“回子佐领”,因处理维吾尔族在京事务处在此而得名。“回子营”始建于清乾隆二十四年(1759年)。这一年,清政府平定大小和卓叛乱之后,陆续将一部分维吾尔族人迁至北京居住,包括在平叛过程立有功劳的维吾尔族王公伯克(“伯克”,意为“首领”、“管理者”,伯克制度是维吾尔族的传统官制,不同级别的官员冠以不同的“伯克”之称)、大小和卓的家属,以及有一技之长的工匠、艺人。
安福胡同是个不起眼的小胡同,在辛亥革命后军阀混战的年代里,曾是盛极一时的段祺瑞(皖系)军阀政治集团的大本营。它同段祺瑞有站某种特殊的联系,这也许是鲜为人知的。1917年,段祺瑞利用“张勋复辟”,设下了一个政治圈套。先是暗中支持复辟,利用张勋驱逐了总统黎元洪,解散了国会,然后又假充反复辟出兵赶走张勋,控制了北京政权。这年11月,段祺瑞为了进一步巩固他的政治,在安福胡同,布置了一个庞大的房舍,作为他那一派军阀政客聚会之地,起名叫安福俱乐部。参加这个俱乐部的政客就叫“安福系”。由这个派系操纵选举的议会叫“安福议会”。这个派系控制北洋政府,从民国六年(1917)到民国九年(1920)。民国九年(1920)直皖战争爆发,皖系失败,安福俱乐部被封。
历史的车轮在向前进,在全国大炼钢铁时,这里是铁加工厂,再后来,这里做了六一制鞋厂,沿着道路的两边盖起了民房,住上了军属,现在在原有清真寺的地址上,起了很多新楼,我们已看不到当年的繁华景象,唯一能让我们记住的,是在东安福胡同的东口处一座公厕旁,从两墙之间的缝隙中,还能看到将大门改向南开后的青石雕花的山门。就是这一点记忆,也越来越少了,我在前年拍片的时候,还能看到大约三分之一,去年我又去了一次,也仅仅能看到六分之一了。
胡同快到东口的地方有个很窄的“嗓子眼”,那时放学的小孩要是回来晚了,都不敢走那里,都要绕别的胡同回来。所以这一段胡同在我们的记忆中就成了最“恐怖的一段路”。因为那段路,是一个很窄的拐弯,而且没有人家,天一黑下来,就让走过人感到很紧张。今天再走到这里的孩子,不会体味几十年的孩子们,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在走这段胡同的时候,正好一位大妈辈分的人正在东口徘徊,寻找这条胡同,因为我正拿着照相机拍胡同牌,她也就找到了因为这条她充满童年记忆的东安福胡同。
我也正好拍这条胡同,也就和大妈一起寻找起她的童年记忆。大妈记忆中住在胡同中间位置的一个院子里,当时他们是一家单位的宿舍,她一直住到70年代跟着父母搬家到了城外,大妈的记忆中,他们是一个很大门,那几进几出的院落有着一种莫名的亲近感,尤其是住楼房之后,那种感觉就尤为强烈。因为那是一座颇具北京特色的大杂院,前后两院恰好四间大瓦房承接,错综复杂的地形正好迎合我们这些孩子捉迷藏的需求,儿时的诸多快乐记忆便来自那里。
但走到这里时候,却怎么样也找不到大门了,原来的院子的格局变了,她发现原来她住的院子已经在后面胡同开了大门,而现在的这个大门只是当初院子里临街的一家开这个门。物是人非,大妈从后面胡同绕进这个院子,院子已经不是当初四合院的样子,私搭乱建的小房子、出租房子的……已经把走道弄成狭窄的过道,里面租房子的打工来的人,看到我们走进去很惊恐地看着我们。大妈说是她童年的成长的地方,但今天走进去,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她记忆中,小时候一次重感冒,被父母半夜送到东边一点的一个医生家,那医生半夜就起来给她看病、打针……今天还能够看见那个医生家的门口,但不知道他的后人是不是还住在那里?
大妈他们这拨孩子,都在附近的一个小学上学,林妹妹很漂亮,脸不是很圆,皮肤很白,脸蛋上透着点藕荷色;个子很高,身材匀称,也很丰满,她的大辫子老在后边男同学面前晃来晃去,很让人心绪不宁,很烦人!有一次,她一甩大辫子,把男同学的文具盒打翻在地,她回头一笑开心地说:“对不起啊!”男同学实在受不了她的大辫子了,男同学的课桌向后拉一条缝了,等待着她的辫子掉进去……终于有一天,老师一进门,值日生大喊一声:“起立!”,只听她大叫一声头向后一仰,被夹住的辫子给拽坐下了,男同学没想到会让她那么难受。二十多年后,男同学向她做了深刻的检讨,她说:“我知道你会夹我辫子的,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后来,她考进了某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到医院做了麻醉师。
大妈不知怎么又想起了那个年代酸楚的游戏:买瓮。一伙人手拉手围成一圈,手都向面前伸着,一人高喊:“卖瓮来,卖瓮来。”一个人过来说:“你的瓮怎么这么小?”卖瓮的说:“你吹吹就大了。”随着买瓮人的一口气吹来,拉手的几个一起往后撤,手臂全都张开,买瓮人再吹,就会有一处散开,于是买翁人就跑,卖瓮人就追,边追边喊:“给俺钱,给俺钱。”这个游戏不知玩过多少次,当时只觉得好玩。
揣葫芦,是一伙人站成一排,另有两个,一个手里攥一块小石子,一个管着猜。攥石子的一边将攥石子的手挨个在这排小伙伴的口袋里揣一下,一边说着:“揣一揣二揣葫芦,揣到南园一嘟噜,开花的坐纽的,看看落到谁的手里。”一遍说完,管着猜的就开始猜小石子放到谁的口袋里了,猜中了,就可以归队,被猜中的再来猜下一轮。
拔菜是两个人玩的,两人背对背站好,胳膊挽胳膊,依次将对方背起,依次说:“拔菠菜,拔白菜,月明底下抗秫秸,天上是啥?”“天上是星,地下是啥?”“地下是萝卜坑。”
筛麦仁是几个人手拉手,边上下晃着手,边说:“筛筛筛麦仁,麦仁开花结石榴,石榴子我吃了(liao),石榴皮我卖了,叮当叮当过来了,一盒子香烟两瓶子酒,咱俩吃了你好(四声)走。”说完,一处的手高高举起,众人都从这个地方钻过去,背向里再说一遍,再钻回来。
不玩游戏的时候,也可以对着圆圆的月亮说上一段童谣:“月明圆圆,出来神仙,神仙磕头,出来小猴,小猴作揖,出来小鸡,小鸡范蛋(意为下蛋),嘎崩两半。”
在这条胡同住过的小王,回忆他的童年是这样的,“我的童年有点电影《看起来很美》的意思。位于中山公园内的北京第三幼儿园是我的母园,从三岁到六岁,我在那里出没了三年。也是那种红墙,牌楼,很古典,很压抑,对一个身高不足米的孩子来说,凡事凡人都需仰视,在那种轮廓分明,坚硬大于柔软,岁月沉淀多于现实感的地方,挫败感一点不亚于他,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我们那个年代的幼儿教育,和那个年代的成人社会环境一样,是充满修理和充满必须的。”
“我每天早晨听到园车的铃声在门口一响,我的心情就开始往下沉。磨磨蹭蹭地出来,上车,然后浑浑噩噩地坐在车里兜圈子接其他小朋友,最后围着故宫走后河沿。我现在也觉得那里是全北京最美的地方,红墙柳,黄酥手,护城河碧波荡漾。但是当时园车一走到河边,我的心就咕咚一声沉到河底,唉,这时候一颗刚刚苏醒的心明白,马上到幼儿园了。进去幼儿园的第一件事,要喝杯盐水,那是世界上最难喝的东西,三年来,每个幼儿园的早晨,都是在我喝盐水无法下咽几乎要呕出了的感觉中开始的。之后呢,我们要学文化,小破孩学什么文化?有一天学习猪的用途。回忆起来,我童年时代像所有孩子一样喜欢出风头,一般什么问题都争着回答,会不会的先举手,现在想想真是不慎懂得,不知道你举什么手啊。关于猪,我把手举到头顶,奋勇地争取到了发言机会,站起来,大无畏地说,猪是运输工具。老师当时好像是纠正了我一下,说猪浑身都是宝,但是太胖了,不能当运输工具之类的,小朋友们谁也没笑话我,因为他们也不懂。这事如果就这么过去,我的性格就也不會因此改写,这个世界上就会多一个无知者无畏出头鸟,少一个表面明亮健康,内心敏感脆弱的性格分裂分子。恰恰事情就没过去,我们中午午睡的时候,我被尿憋醒了,听到一阵上气不接气的笑声,几个老师正凑在一起议论呢,就是我上午回答的问题,猪是运输的那事。她们在嘲笑我。我当时血都涌到头上来了,羞愧得很不得变成透明人。我趁着上厕所,像方枪枪一样逃跑了。跑出幼儿园大门,再出中山公园大门,沿长安街狂奔,到东安福胡同路口,现在那个著名的大剧院的位置,冲上人行横道。直到今天我的耳边还听到汽车的一片刹车声,因为我在奋不顾身地过马路吗。跑着跑着,突然天旋地转,天和地倒了个,过了很多秒钟,我才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我被一个愤怒的警察叔叔夹在胳膊弯里,提着拎回了幼儿园。”
“接下来很多事情记不起来了,但是从此我变成了最不喜欢当众发言的人,平时废话连篇,一到正经场合,就说都不会话了。”
怀旧之情,很多往事一齐涌上来,赶也赶不走,挡也挡不住,回忆由杂乱无章渐渐清晰,这条胡同住过的小孙回忆“邻居姐姐音容像貌、清楚的浮现。从记事时到上小学二年级,我家住在一条南北走向但并不长的叫东安福胡同里,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长安街电报大楼的大钟,不出屋也能听到整点报时那悠扬的钟声。”
“这条胡同又被分成几段。我家院子里的邻居都是大人,所以没有伙伴。邻居姐姐的家在胡同的西侧是筒子房没有院子,所以邻居姐姐的行踪被我们了解的一请二楚。夏天在门口支张桌子写作业,我们谁也不敢打扰,远远的玩女孩子喜欢的跳皮筋、跳房子,一看到姐姐收拾书包马上跑过来自觉自愿的接受领导。那叫心甘情愿、心悦诚服就别提了。其实,邻居姐姐是我们同龄伙伴小玲的二姐,我也叫她二姐。伙伴中,小平、小明和我还是同班同学;小玲、小文、小娟我们同龄不是同学,天天形影不离。现在想起来二姐一定是个特聪明的人,要不小明、小文也有姐姐干吗也和我们似的都围着二姐转。”
“二姐会讲故事,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北新桥的故事,说是北新桥有一口井,井里垂着一条大铁链,但是怎么往外拔都拔不到头,而且拔的越多就能听到井里面传出吼吼的声音。说那井里锁着一条龙,那口井就是一个海眼,镇住龙的,她还说日本人占领北京后还去试过,后来听到井里面的声音就不敢再试了。北新桥铁链的故事听的我毛骨悚然。二姐又是文体积极分子,她要把学校学习的舞蹈教给我们,而且要求苛刻、严格。于是劈叉、弯腰、踢腿、拿大顶等基本功都是在二姐的指挥下练的,虽不专业但也有摸有样的。正是邻居姐姐的严格要求为我以后参加学校的文体活动打下基础。”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搬家了,那时离开双栅栏的日子是孤单的,离开儿时朋友的日子是寂寞的。之后我多次回去过,但后来我熟悉的伙伴也离开了,我熟悉的院子变成了陌生人的家,他们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他们。最近我又一次去了那里,他几乎变成了停车场,我不知我的伙伴在哪里。”
不知为何突然想起老电影“时光倒流七十年”。很多细节都模糊了。其实,忘记了也没大关系。所有的一切,有声的无声的对白,轻的重的难的巧的铺垫,跨越空间又穿越时间。偶尔看到一个问题:你最害怕失去的能力是什么?年轻的男孩回答说:害怕失去思念的能力。看了忍不住微笑。思念的能力?是那种感觉生命欠缺的疼痛的能力吗?为什么害怕失去呢?
夏尽秋近,该来的来,该去的去,万物都有各自独特的时间轨迹。玫瑰再美,该凋零的也就任它凋零了吧。幸运的是,我们还有回忆和思念能将时光倒流,还有玫瑰花和大自然众多的美好,即便离开了,一定还会重回我们身边。
东安福胡同许多人又是许多年没有再见面了。如今人在天涯鬓已斑。也是上天慈悲的安排吧,知后来日子的平安,心才不会有负累,想起当年的傻与纯,和旧时光的亲切熨贴。年少尚未来得及明白与伤害的一点真情意,被时光团团温柔捧住,凝固成了一个永久的美丽琥珀。
及至年长,刻骨复铭心,患得又患失,若阴差阳错,留下暗伤,心灵的清爽就再也难求。看东安福胡同春花秋月,叹物是人非,不过是恍然一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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