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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20 到2022 的一些迷乱记忆

时间:2024-05-04

文 左子扬 石 翔 凌 婕

曹珺萌 杨 直

引语:

2022 年12 月7 日,本来上午采访的时候大家还在讨论什么时候会迎来开放,没成想,当天午饭还没吃完,卫健委在新闻发布会上就释放了彻底解除封控的消息,一切好像很突然,又找不出哪里相悖。

为了这次采访,我还赶上了最后一轮的密接5+3 酒店隔离。在最后的隔离时光里,我算了算,2022 年因为赶上了上海和北京的疫情封控,下半年又几次尝试出差,每每返京被政策影响都要居家隔离。2022 年被要求足不出户的日子大概有九周时间,这实在是一个难以想象,却真切发生的一段时光。

从2019 年12 月,最初有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报告,到2022 年12 月7 日,三年之间,我们经历了太多过去难以想象的生活。每个人的生活都因此而改变,显然电子竞技作为其中微末的一环也不会幸免。

我们发起了这个选题,以每个记者自己的视角来描述和阐释疫情三年,在不同的时间阶段里,中国电竞经历了怎样的变化。我和记者们说,这是站在某个时间点从自己到编辑部必须做出的表达,所以可以自己选择表达的方式,可以是文学化的,可以有情绪,也可以只是罗列一些发生的片段。

每个读到这个系列的朋友都有自己非同寻常的三年经历,我们只是站在我们的角度,为感染COVID-19 的朋友唤醒一些味觉,为没感染COVID-19 的朋友提供一些触觉,仅此而已。

一 即便选项变少,也不意味着观众就什么都吃

从我开始记事起,三岁后的每个农历新年都是在老家石家庄度过的。当父亲开着车穿过石家庄收费站,扑面而来的是每个在石家庄生活过的人都熟悉的雾霾和制药厂的味道。

当然,对我来说,更熟悉的莫过于在那个村子里家家都烧煤和养猪的年代,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年三十的炮仗,大年初一天不亮就跟着父亲出门挨家挨户给长辈磕头拜年,大年初二姑姑们都回到爷爷家团聚,这是我对过年最深刻的记忆。

2016 年前后,因为村子拆迁的缘故,爷爷搬进了楼房,虽然年味较从前淡了一些,但过年该走的流程和项目却依旧一个不少。每年最期待的时刻,依然是大年初二,大人们酒足饭饱后围坐在一起打麻将,孩子们则商量着下午要去哪里疯玩。

熟悉的一切,在2020 年的春节戛然而止。一个月前,湖北武汉发现了不明原因的肺炎病例,很快在全国各地都出现了零星的病例。

“新冠肺炎”这个在过去三年间被无数次提及的词汇,第一次走进了人们的视野,也给那些准备在春节团聚的人们带来了恐慌的情绪。

初二的家宴被迫取消,我站在高层的窗户前,依稀能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炮声,但小区楼下的行人明显少了很多。邻里间见面不再驻足停留话家常,而是远远打个招呼便匆忙地将家门紧闭。

当人被封锁在家中,无法和现实世界产生交集时,往往会通过闯入虚拟的世界来寻求慰藉,至少我是这样的。

回到北京的家中之后,我捡起了从小学玩到高中的梦幻西游,开始更多的和朋友开黑玩DOTA2 和王者荣耀,那段时间我也几乎没有错过任何一场AC 米兰的比赛,哪怕是在凌晨3:45 开球,我也会提前订好闹铃,爬起来看完比赛再继续睡上一会。

然而,疫情扩散的速度远超人们的预期,传统体育联盟很快陷入停摆。1 月27 日,国际篮联正式确认,原定在中国佛山赛区举办的国际篮联2020 年女篮奥运会资格赛将迁至塞尔维亚贝尔格莱德赛区进行,后者也是原定的4 大赛区之一。比赛日期保持不变,仍为2 月6 至9 日。这也是疫情来临后,首个宣布易地的大型体育赛事。

3 月9 日,新华社报道,意大利总理孔特宣布从3 月10 日起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封城,与此同时,包括意甲联赛在内的所有体育赛事将暂停。从3月11日-3月18日期间,美国职业篮球联赛(NBA)、美国大学生体育协会(NCAA)、国际篮联、美国足球大联盟(MLS)、英足总、西班牙足协、法国足协、欧足联、南美足球联合会中北美洲及加勒比海地区足协、巴西足协、荷兰足协、南美足协、德国足协先后宣布暂停或推迟旗下赛事。

当传统体育联盟被迫停摆之时,电竞成为了很多年轻人在那段时间可能是唯一的选择。2 月18 日,王者荣耀职业赛事宣布将春季赛常规赛由“线下赛制”调整为“线上赛制”。3 月9 日,在距离LPL 春季赛常规赛第一周过去50 天后,LNG 和OMG 联手奉献了疫情之下国内首场线上赛。

不同于传统体育赛事对于场地和现实场景的依赖,电子竞技的天然优势使得整个行业能够更加从容地应对疫情带来的冲击。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KPL 联盟主席张易加表示,“线下赛的取消对于我们会造成商业影响,主要包括涉及线下的赞助权益、固定成本、门票损失。但在业内首推线上赛是想(在当前情况下)建立有效的解决方案,本身电竞也具备这样的条件,我们经过测试后验证了其可行性。”可以说,从线下转至线上,对于当时的电竞赛事来说,或许是最好的破局之法。

而就在KPL 宣布线上办赛后的第二天,北京市委宣传部、市政府新闻办联合多部门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市文化改革和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出台《关于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影响促进文化企业健康发展的若干措施》。

会上,北京市委宣传部副部长赵磊宣布,将会在2020 年举办“电竞北京2020 系列活动”,活动包括首届国际电竞创新大会、电竞之光展览交易会、王者荣耀世界冠军杯总决赛(落地北京),要建设游戏电竞科技消费体验区,积极培育电竞消费场景等内容。

尽管2017 年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曾在北京的国家体育场鸟巢举办,但过去几年,当电竞行业在上海、成都、西安等城市快速发展时,北京市政府对于电竞的态度却始终很谨慎。

因此,恐怕谁也没有料到,北京会成为国内首个针对电子竞技产业的恢复和发展提出指导性政策的地方政府。

北京之后,2 月26 日下午,上海市政府召开疫情防控新闻发布会,上海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王亚元在发布会上表示,目前上海集聚了全国80%以上的电竞企业、俱乐部、战队和直播平台,超过40%的全国电竞赛事在上海举办。

疫情期间及上半年,已有400 多场线下电竞比赛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上海打造“全球电竞之都”的步伐没有放缓,各项工作和重点项目布局正在加快推进过程中,帮助电竞企业渡过难关。一是对受疫情影响的线下电竞赛事,鼓励电竞企业转型开展线上比赛;二是加快电竞、游戏相关网络出版内容产品的行政审批速度;三是全力办好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S10 等重大赛事。

不得不说,面对疫情的冲击,在相关政策的出台和地方政府的支持下,国内电竞赛事主办方似乎抓住了时代的“机遇”。

同样是在2020 年上半年,北京时间5 月1 日清晨,V 社向全世界DOTA2 社区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TI10被迫延期成为了现实。

从2011 年起,TI 就是全世界DOTA2 玩家的一场盛大派对。如果DOTA2 有所谓电竞生态的话,那么毫不夸张的说,整个生态都是围绕着TI 运转的。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和东京奥运会以及杭州亚运会一样,TI10 迟到了近一年,不仅是玩家的流失,整个DOTA2 生态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反观国内的电竞市场,据国内电竞媒体数据统计显示,2020 年春节前,LPL 春季赛开赛第一周,单日最高PCU(最高同时在线人数)和日均观赛总时长相较去年同期增长超过70%。

而在3 月9 日采用线上赛形式恢复比赛后,直播观赛热度不减,日均独立访客数相比第一周继续提升,较2019 年LPL 春季赛同比增长超30%。

这些数据看上去很美,但当选手面对空空如也的观众席,作为媒体的我们只能在办公室完成对赛事的报道时,电竞真的是疫情时代下的受益者吗?

如果将电竞和传统体育赛事摆在一起,那么前者或许是那段时间的唯一选项,但在和现实世界割裂的时间里,电竞是否带给人们足够优秀的内容以及来自精神层面的力量,至少在我看来,这个答案是否定的。

二 有人讲述了方向,可是听得懂的人却很少

2020 年6 月,我还在为了如何买到一张机票回国而焦虑的时候,我妈因为身体情况不佳,自己跑去北京做了心脏起搏器的手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我。手术之后不久,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开始登上热搜,我并不知道此时我妈正在丰台区的姨姨家又一次经历了封控。

在全国性质的停摆之间恢复的2020 年6 月,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及其周边的一系列的尝试,成了按照更小的行政区划单元去抵抗新型冠状病毒的一次开端。

相比于当时正在美国经历的混乱,通过减少国际交流确实非常有效地抑制了病毒在中国的传播,同时,我妈还可以从太原去北京看病,那个时候还没有“弹窗3”。

在“新发地”相关的问题被解决之后,在网上更多的表达依旧是相信的,相信问题可以被解决,相信在一两次的实践之后,会有更小的防疫单元,也会有更科学的思路。

这种相信的状态,是我2020 年8 月回国时候,留下很深刻印象的部分。8 月的厦门需要把空调开到最大才能勉强和高温对抗,可是防护服里传来的声音却少有沮丧,每天做鼻拭子和咽拭子的核酸的时候,护士的神情也是轻松的。等到2021 年春天,我再回国的时候就少见到这样的状态了。

整个2020 年的下半年,在大部分人眼中的趋势始终是逐步恢复,虽然过程中会有反复,在西安、广州、上海这些地方都有零星病毒感染病例出现,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这种积极相信的状态,同样贯穿2020 年的电竞。

上半年很多线上赛事就是已经恢复,从6 月开始,人们就在期待着线下赛事的恢复。

2020 年8 月16 日,时任中宣部副部长,分管出版系统的傅华出现在首钢园,并针对“电竞北京”做了专门的发言。紧接着之后的两天,王者荣耀的世界冠军杯选择在凯迪拉克中心,也就是北京更喜欢叫的五棵松体育馆开赛。

站在北京观众的角度,鸟巢是中国的,或者说是世界的,工体和五棵松才是北京的。几千人出现在比赛现场,被严格的要求分开落座,但这无疑是对线下活动组织的一次突破,之后的几个月,电子竞技比赛在全国各地都因为这次示范而变得更容易获批,很多重大比赛都如愿与观众见面。

在2020 年底的复盘中,很多资深的业者都将“电竞北京2020”视为一次在中国电竞历史上都极为重要的表态。因为熟悉中国发展轨迹的人都会明白,面对新鲜的事物,我们的处理方式,先尝试,然后再给予支持,而表达支持的方式和态度会直接以领导的职级,及其管理条线来体现。

作为中宣部出版局的分管副部长,这个归口的领导出现在电竞活动里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久到很多人已经不记得。2006 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新闻出版总署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体育总局共同作为主办单位参与了电子竞技的高峰论坛,攒局的是当时中国游戏业界的执牛耳者盛大网络。

如今,中宣部出版局和新闻出版总署挂牌在一起,更加明确了在党政两端对电竞的边界的描摹。一面是设计具体行政工作的国家体育总局体育信息中心,另一面是意识形态上方向上的中宣部出版局。

一次在北京首钢园的会议,就给中国电竞重新注入了完全不同的信息。当我们把视角拉高的时候,我们会看到,电竞只是众多线下停摆之后的应对措施之一。而且两年之后的今天,电竞并没有像电商直播一样,给这个社会贡献足够的价值。

插一嘴关于电商直播,其实是直播电商的热闹远早于此时,但2020 年之后,以村镇为单位的电商直播才真正兴起,过去的贸易系统,尤其是外贸系统是防疫政策之下受到冲击最大的领域之一。

按照细分的制造业门类,以某一个小的区位集中,那些中小型的企业进行的直播井喷式的发展。没有明星流量的加持,不产生任何社会话题,就是在一个又一个淘宝、视频号、抖音的直播间里日复一日地吆喝着,然后这些货物再通过发达的物流系统面向全国。

这是有外贸生意的时候,这些中小企业不会去想的事情,成为庞大“中国制造”里的一环即可。电商直播相比于电竞展现出的是积极的应对,而电竞在流量的迷惑之下,呈现出一种积极的相信,至于相信谁,相信什么,又没有被足够地深究。

很多电竞的内容制作者,或者媒介工作者都会说一句话,“电子竞技正在深入地影响中国的年轻人”。听上去好像是对的,可是如果深究下去,中国的年轻人真的被影响了吗?被谁,又或者被什么呢?

2020 年6 月的时候,知名电竞选手简自豪退役,退役事件相关的话题在热搜上持续了一段时间。

在粉丝的核心讨论,和一般的观众话题里,几乎没有人讲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一些中国年轻人的榜样,Uzi 的故事怎么出现在普通观众的生活里。争论的重点是他现在退役是不是体面,糖尿病是电竞选手的普遍面临的问题还是他个人生活上的问题,以及他自此退役之后的历史地位。

如果Uzi 的职业生涯都算不上深入影响中国年轻人,那到底怎么样才能算是影响年轻人,又或者在流量之下,这些高光的赛事和选手只是年轻人茶余饭后可有可无的消遣。

2020 年年中,中国的电竞就像站在满是雾霭的山顶,更多人可能并不知道下山路通向哪里,有人在背后轻轻地说,“冲吧”。于是,拿着品牌赞助商无法花在线下的钱,以及观众突然多余出来的时间,电竞有了一种在自我暗示之后,心脏越跳越快,多巴胺不断分泌的窒息感。

这种暗戳戳的兴奋窒息感又出现在整体经济环境下行的时候,是可以被清晰地感觉到异样的。就像蚂蚁金服准备上市之前一样,我们明知道这样大张旗鼓的造富故事是有异样的,可是在这个时间里,每个个体都愿意去忘记。

所以如今回忆起来2020 年的夏秋,仍然有一种像在画面里被抽掉某些关键帧数的不真实感。我自己没能赶上北京首钢园的发言和腾讯电竞在博鳌的大会,没去凯迪拉克中心,也没去浦东体育场。

在那个夏秋,就像描述新发地农产品批发市场的防疫胜利一样,我们也会把电竞在中国的状态,描述成某种胜利。只是当庆祝过胜利之后,我们好像并不知道战胜了谁。

如今再去回忆的时候,这种不真实感已经可以清楚地描述,无论线上怎样,电竞始终逃不出两件事,一是观众,二是业余参与者。可是巨大的流量对于这两个真正赋予电竞生命的群体来讲,既不能吃,也不能用。

本来有一些机会出现在电竞面前,中宣部副部长站出来了扶了电竞一把。可惜我们还在后知后觉地走流量的老路。两年之后,我们翻出傅华的讲话稿来,可能又会有一些新的理解。

电子竞技是我国正式批准的运动项目,我国电竞代表队在2018 年雅加达亚运会上取得了两金一银的好成绩。近年来,电子竞技以其独有的人文魅力,吸引无数人们、特别是青年族群的参与,已成为风靡全球的时尚运动方式,也成为世界上发展最快、规模最大的产业之一。仅在我国,电子竞技市场规模就已近千亿元,其对旅游、商业等相关领域还具有强大的带动效能。特别是在当下,我国“新基建”战略加速落地,叠加后疫情时代文化消费特点转变的黄金机遇期,电子竞技将承载更多重大科技应用场景落地的功能,创造更多文化消费新需求,还将为国民经济发展贡献更大力量。非常令人欣喜的是,我国一些自主研发的优质的电竞作品已经走出国门,在东南亚、拉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颇受民众青睐,在实现经济效益的同时,也促进了中华文明与世界不同文明的交流,成为了中华文化“走出去”的使者,这是一个非常有益的实践探索。

举办“电竞北京2020”系列活动,是北京市建设全国文化中心、推动文化产业创新发展的重要举措。希望北京市以此为契机,不断激发电子竞技对于文化发展的正能量。要把电子竞技与引导青少年健康发展结合起来,更好地发挥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的作用。要把电子竞技与发展“五新”结合起来,打造消费新热点,培育发展新动能,为全国创造经验。要把电子竞技与讲好中国故事结合起来,支持更多具有自主知识产权、富于中华传统文化精髓的电竞作品“走出去”。

今天再看的时候,大的方向没变,但字里行间会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电竞需要在旧基建的基础上做新基建,可惜电竞没做到。甚至说一直没有真正把方向投在基建上,非要说什么基建,王者赛宝这类的产品勉强算,腾讯电竞做的电竞酒店数字内容系统也勉强算。可惜这都是很边缘的东西。

消费特点的转变,所谓转变大的是从实体消费向文化消费的转变,而小的则是从流量向版权的转变。可是电竞到今天都不是一个系统的文化产品,版权的规划上也不太有竞争力。

一些优秀的电竞作品走出国门,这大概说的是MLBB吧。可问题是,“走出去”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交流,更直接一点是为了制造文明的高点,让很多东西往回流。就像上个世纪的后四十年,把美国制造的审美和文化精神视为人类的审美和文化精神一样。

电竞是不是在输出中国的审美和文化精神我们尚不确定,可惜连简自豪,我们都没塑造成功。

和引导青少年结合起来,“举旗帜、聚民心、育新人、兴文化、展形象”已经说得非常具体了,可是当一个群体都处于莫名亢奋的时候,这些会并没有被真正意义上地听进去。

电竞该是在旧基建上赋予新基建意义的东西;该是文化消费里的新生力量,以版权构建一个新的市场;该是文化交流的舵手,觉得别人会看到的风景。

可惜都不是。

就像从2020 年3 月开始,我们一共出了九版新冠病毒防疫方案,方案越来越细致,可是愿意按照方案一步步走的人越来越少,最终只能推倒重来。

三 一年是个微妙的尺度,很大也很小,想象一片混沌,只是带着海的腥咸

第十一次从噩梦中醒来,啊燕躺在床上,不用抬头就能看到天花板。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她只顾一路跑着,仍是回到熟悉的四堵墙壁内。啊燕朝窗户望去,天色昏暗,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天没亮,还是下雨才这么暗?”她想。

梦里也是这样的天色,灰蓝色的水面微波荡漾,小船划过,隐隐若有星光。她开始回忆发生了什么,首先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尊既似圣母又似妈祖的金身神像。是的,她可以肯定,渔民从海里捞起这尊神像,她就在场。

当渔民返航后,大家争论不休,有人将其作为圣母朝拜,有些人将其作为妈祖供奉,终究各自安好。

人的梦总是破碎零散的……上一刻她还看到环植于城垣外的落叶乔木开出红色的花,下一刻她就走在狭小而老旧的巷子里,来到了一座庙宇殿前,不远处有两座宋塔分立东西。

她观察起露台束腰的青石浮雕,上面是十臂人狮撕裂凶魔肚皮的场景,忍不住伸手去触碰。那随后发生了什么?她在逃命了……

啊燕再次朝窗户望去,完全看不出自己睡了多久。手机就在床头桌上,插着充电线,只要探出手就能拿到,可她发现自己支配不了身体,像是固定容器里的水,流动晃荡,整个容器不动分毫。

“梦没醒,还是太累才这么难?”她想。

在徒劳的使劲后,啊燕安静地躺在床上思考,今天是哪一天。这场雨从过年开始就下个不停,完全感觉不出过了几天。搬到房间是在晴朗的冬日,她记得自己一下子被窗户吸引。

从窗户往下看,她的目光在一簇日日春上停留。紫色的花冠裂成鲜明的五片,花端肥大,花基细狭,扯断它应该会很容易……

一个大嗓门的女声把啊燕拉回现实。

“住在你家的那囝儿呢?”

“出去了吧,现在的囝儿就喜欢出去混。”

这是房东吴婆的声音。

啊燕不喜欢出门,一想到鞋子踩下去、泥溅湿裤腿,她的心情就变得烦躁。哪怕没有下雨,她也不喜欢出门。把没有根据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她是做不到的,吴婆却能轻易做到。上次出门是去看斗鱼比赛,由于下雨,村里的娱乐活动不多,斗鱼算是一个。

斗鱼是利用鱼的好斗特点来进行比赛,通常是由供竞赛的鱼品种参加。每条鱼必须光滑灵活,才能减少被对方咬住的机会,于是市面上有了专门驯鱼的机构。她突然想到一件好笑的事:听说有些机构本想提升鱼的竞技水平,训着训着,有些鱼明白斗不过便不游了。

那是十里八乡的大比赛,难得轮到村里办,应该搞得轰轰烈烈,由于下雨不方便,只好放在戏台前的池里,能到场都是本村人,还要抽签决定。

村里的有钱人或许会骂骂咧咧,大多数人还是高兴的。当五条白鱼入水时,只有稀稀拉拉的掌声,等到五条黑鱼捧出来,现场满是欢呼。本村的主持人热情地介绍村里养的黑鱼,夸得天花乱坠,架不住白鱼赢了比赛。

回来的路上,她听见有两拨人吵了起来,好像是因为一条斗鱼。一拨人嫌那条鱼脏,不想放进自己的池子里,另一拨人觉得脏又怎样,能游就行,还说对方歧视这类鱼。大家总是吵来吵去,吵得令人心烦。

这让啊燕觉得躺在床上挺不错,除了身体不能动弹,也许这本来就没有那么重要。只是那簇日日春怎样了?上次隔着玻璃往下看,那肥大的花端已经蜷曲。

雨下得铮铮作响——刚开始下的时候,大家还说,别犯傻,下雨很正常。一会小一会大,有时它给人就要结束的错觉,有时它又让人觉得会无休止地下——村里越来越多人开始怕海了,他们建起海防卫所,再三重申“片板不许下海”。

说起来好笑得很,他们明明有着最高超的造船技艺。把隔板与船壳用铁钩钉联,再把苎麻、石灰和桐油调和到一起,嵌塞进木板的缝隙中,使舱室密不透水,哪怕触碰礁石出现漏洞,也照样可以航行,几百年前他们就凭此穿越大海。

其实不仅本村人怕海,外村也有很多人怕海。啊燕努力去理解他们为什么怕海,人已经快被溺死在空气里,那深不见底的水域也就让人产生恐惧。

第一个怕海的人产生的汗液溶进空气中,借着这场雨,由汗液散发出的化学信号变得无处不在,其他人下意识地接收,从而产生同样的恐惧,令他们跟海保持距离,离海越来越远……

最后一次靠近海是在什么时候?一个夜晚,她希望能够悠闲而安静地思考,不被人打扰,走在海边,看到有艘小船依偎在水边,旌旗飘扬,遗世独立。

渔民穿着齐胸的水裤,口里叼着烟,在泥泞的滩涂艰难地走着。他把那小船推向大海,前路漆黑,只有船头有盏灯,依然发动引擎,笃笃笃地驶离。

“我可打听了,那囝儿真没心肝。”

大嗓门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得到消息倾倒出来。

在她说完,吴婆做了一个总结。

“现在的囝儿真是怕疼怕死,我们那会不都忍忍就过去了。”

第一次见到吴婆,她赤着足,黑色宽筒裤,红底碎花斜襟短衫,三串鲜花花环扣在脑后的盘髻周围。看着那张脸,啊燕想,母亲老了大概就是这副模样。吴婆跟母亲长得很像,不过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啊燕搬来的时候,吴婆正在跟几个同样装扮的人谈新妇:原本要跟她的小儿子离婚,但在一个月里,两人重拾信任,开始了新生活。

“就该冷静一下。”当时她说,“什么事不都忍忍就过去了。”

躺久了会觉得有哪儿作痛,可啊燕连微掀被子都做不到,她觉得极有可能是心理作用。一阵敲锣打鼓声刺破雨幕传来,手机闹钟还是没有响,各种可能性飞快地在啊燕的脑子里闪过,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死了。

啊,她原来死了!不就是死了,只要不是他杀,怎么死的似乎并不重要,现在还有多少人身上没有毛病呢?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个房间有人死去,大家完全沉浸在巡香的热闹里。

过去有段时间也是“片板不许下海”,村里人被迫在饿死和违法之间做出抉择。曲折而荒凉的海滩有不少入海口,其中几个河道较浅,大型船舶出入必须乘潮用几艘小船牵引,一些人在连绵沙洲里躲避追捕,消失于茫茫外海。

漂洋过海的谋生叫过番,过番的人回村成了番仔。那些番仔说,连天的鲸波里,每舶中有惊险,则神必现灵以警众,火光一点,飞出舶上,众悉扣头,至火光更飞入幕乃止。啊燕只当他们是从海的虚像中幻化神明来摆脱绝望。

几个番仔还说到吴婆的一桩陈年往事:当年吴婆敬献的猪头供品被乩童用刺球打翻,这乩童的举动引起一些人的不满。吴婆急忙赶到,对大家说,猪头是她家的,本是祭奠另一尊神,是她错端来,实在不敬。最后,那些人赔礼道歉并传播神的威灵确实显赫。

敲锣打鼓声近了,那是仪仗、旗帜、蜈蚣阁、大鼓凉伞、大鼓吹、宋江阵、高翘、马队等穿街串户,挨家祈福,请火刈香。

“谁不想成神啊,连池子里的斗鱼都想跳龙门。”啊燕听到欣怡叽叽喳喳的声音,“真有这么一条斗鱼,到了龙门前,有多能跳不重要,它就是首个跳龙门的斗鱼。”

欣怡是吴婆的孙女,年轻靓丽,紧跟潮流,神神叨叨。宫庙祖祠一度被摧毁,短短几年间,受到富有人家的资助,纷纷修复,甚至声势更为浩大。

随着村里人对海的恐惧越来越深,一个不大的佛龛就能密密麻麻地供奉数十尊二三十厘米高的神像。

欣怡看不起吴婆的神,她有自己敬献的一尊,担心被吴婆发现惹来骂,只称这神是能让她取得好成绩的,倒是跟啊燕口头讲过其神讳和真实身份。

吴婆和大嗓门不说话了,她们在做什么?

每到这种时候,母亲都是在客厅里折金纸。从冬天又到了冬天,家里一年有两个日子吃汤圆,一个是六月十五,吃的叫“半年元”,另一个是冬至,吃的叫“冬至元”。

冬至这天,家里的男子要穿着蓝长衫、头戴黑礼帽到宗祠祭祖,如果不是只有男子才能去,母亲就能发现她死了吧……

母亲会把金纸折成元宝,然后用元宝叠出花瓣繁复的金莲,再骂她连叠朵花都做不好。

她想,这种假花倒是命比人贵——她担心的花瓣倒是没有被雨打掉,只是整簇日日春都萎蔫了——她好久没有回家了,家里的客厅不知道还是不是原来的样子:高高的长案桌底下一张八仙桌,八仙桌围上桌裙,凹凸错落的立体绣地上,有金线把棉花一层层定叠起来,绣制成福禄寿三星的图案。

圣妃木偶也穿着同样绣工的戏衣。啊燕记得庙会上许多摊位都会悬着黄底红色的条幅,上面都是“同沐灵气,共修福缘”之类的话。

前年有个“疯女人”把一个摊位上的条幅扯下来烧了,并不是啊燕认为她疯,而是大家都这么叫她,“疯女人”便成了她的名字。

无论是规格尺寸、勾牌线位还是头像造型,摊位上的圣妃木偶都是一样的。她们有着圆润饱满的脸型线条,眉眼小巧雅致,嘴角还会微微上扬,一脸祥和。

相比绣制桌裙,圣妃木偶戏衣更小巧精致,所用的都是细的金葱线。从民女到神女,再到圣妃,一路晋升,再厉害不过了,作为最厉害的女人,她也只能这样……

庙会上的商贩应该都不好过,不对,卖伞的人应该能赚得盆满钵满。虽然啊燕看不到热闹,但她知道接下来是唱戏,男性角色要先登场,所谓“头出生,二出旦”。

“怎么能用这个料子!大家都在抵制呢!”

啊燕能想象欣怡又在对培娥指指点点。之前,培娥做饭拿出下雨前晒干的海错,欣怡就在大喊“海里来的东西”,仿佛吃一小口就会要了她的命。

培娥是吴婆谈到的那个新妇,跟啊燕算是同代人,她们这代人小时候对海总是向往的,最期待听到水客的叫唤声,因为他们会带来新奇的食物和用品。啊燕感到奇怪,为什么她不告诉欣怡?她说过话吗?她的声音是怎样的?啊燕不敢确定。

欣怡说,这家卖料子的店抵制村里做的面,村里人反过来抵制这家店了。啊燕也想起这件事了,外村硬说本村把人关着做面。不过她上次出门还看到村长用这家店的料子来喂他的斗鱼……

“夫子文章,那恨我命运,一生贪书册,阮么命怎困苦。”

啊燕跟着戏腔哼唱,太熟悉了……对于这出《朱买臣休妻》,她只爱开场的这一句,戏子唱给那个郁郁不得志、穷困潦倒的书生,她唱给从书册中抬头的自己……她想到哪儿?怎么会想到这儿呢?

朱买臣是穷酸书生,其妻嫌贫爱富,另嫁他人被骗。在朱买臣博取功名后,前妻想要重修于好,朱买臣吹胡子瞪眼、泼水而去,最终前妻在羞愤中自缢而亡。

这次的搬演好像有点不同,那个从宋元市井穿越而来的小娘是个充满喜剧效果的人物。啊燕去想她一步一扭地上场,整个一副一副大大咧咧、天真傻气的愣样儿,依然是嫌贫爱富,泼皮无赖中却有别样的可爱。

这出戏的结局变成了街坊说和、破镜重圆,到底怎样演都看唱戏人的意思罢了,不只是演给神明看,也是演给人看。

她以为自己只能一滴一滴地从这具身体里漏出,却是像胶体般一哧溜就滑了出去,碰到地板便习惯性地站立了。她从来没有从外面观察自己的身体,看了一会,感觉躺在床上的人好陌生,仿佛是被什么外力塑造出的东西,跟自己毫无关系。

从门口透进来的一道光线把啊燕吓到,乒乒乓乓,吴婆带着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来,围住了她干瘪的身体。几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门外,看上去像哭过似的,欣怡的把脸依偎在培娥的怀里,真是有趣的一家人。

“啊燕!”

啊燕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她感觉是村里的人,可听不出说话的人到底是谁。自己的名字被一再提及、被越来越人提及,并不是在叫喊她,而是在谈论她。

他们评论她的过往,一开始是可怜她年纪轻轻就死在租来的房间里,到后面想要她解释清楚把钱花在哪里。啊燕听得有点儿恼火,冲出房间,却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

雨淅淅沥沥地透过她,如果没有雨,现在所见应该是明快的绿色,枇杷结实地挂满枝头。她看到大厝正立面悬一匾额,上书“某某传芳”,为示其宗姓根源的丁号。

小时候她也住这样的古厝,只是后来都成了整齐划一的钢筋水泥楼房,几个大字改成了“世纪豪庭”、“五星小区”、“宝龙国际”、“君御江滨”……

再往上看,彩瓦覆顶,屋脊高翘,做成曲线的形状,两端向天,在尾端分叉为二。整个大厝几乎无视传统礼制,她想,九死一生后的番仔还有什么不敢,只管尽情炫耀财富。

当她完全仰头,天幕四垂,似乎所有人都被罩在一片灰蓝色的海里。雨再不停,那簇日日春的根就要烂了……

“好久没有看到星星了。”

好像有人在跟她说话,她喃喃应道:“下着雨呢。”

“我知道哪里能看到,去瞧瞧吧。”

她说:“梦里吗?”

啊燕感觉自己变得越来越轻盈,像是一艘小船,飘过海去。

四 遥远、未知和不可控给了我们彻底迷失的理由

这是个周六。在周六,不工作的时候,可以比周中更好地感受到世界的复杂。社交媒体上,疫情发展、大象迁徙与电竞直播三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2021 年4 月17 日,全国31 个省(自治区、直辖市)和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报告新增确诊病例16 例,均为境外输入病例;新增疑似病例1 例,也为境外输入病例。全国除3 个疫情高风险等级地区和6 个中风险等级地区之外,其余均为低风险地区。

相当一部分人的生活似乎和我一样,回到了某种“常态”。待在被保护的一片净土当中,偶尔看看在垒砌起的高高的围墙之外,世界一隅的样子。

十几天前,全美共报告新冠肺炎确诊超过3070 万例,单日新增确诊40104 例。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 报道称,斯坦福大学研究人员确认,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周发现一种新的变异新冠病毒感染病例,这种新的变异毒株在上个月于印度最早被发现。

或许绝大多数人不清楚这个变异毒株代表什么。世界范围内的人类同新型冠状病毒对抗的日子已经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但在国内,病毒传播总是会被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从而,更多地方的人正在更少地受到疫情的干扰。

新的变异毒株传染性、致病率、致死率如何,感染的症状如何,如何防范、治愈,了然者寥寥。

同日,在云南省玉溪市元江哈尼族彝族傣族自治县某座山头上,一群灰褐色的庞然大物猝不及防地进入了人类的视野。

亚洲象。新闻里这么称呼这些巨物。有17 头。

在山间几米宽的小径上,这些大块头扇动着蒲扇一般的大耳朵,被粗砺纹理环绕的壮硕的腿时而弯曲或直立,同样粗砺却因为更柔和与多变的弯曲角度而看起来绵软灵巧的鼻子在周身四下探索着,时而勾起地上的什么塞进嘴里。在攒动着的身躯间,有时能看到只有其他象腿那么高的小东西,同样的耳朵、身躯,露个头,又隐去。

它们很悠哉。

但玉溪市确实不是亚洲象应该出现的区域。它们的栖息地本该在更南方的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附近。

可能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这一幕与《动物世界》、《探索》节目画面里出现的任何其他动物并没有什么区别。大象的出现有什么裨益或不妥,有什么和谐或者违和,了然者亦寥寥。

也正是在这一天,我探出窗口还看到,几束散向周围的白色射灯和耀眼的红色背景灯点亮整个武汉洪山体育场。

在《穿越火线》这个已经有不少年头的项目来到第十七个职业赛季的时候,比起AG 战队拿下史无前例的第七冠,让人更有感触的是,在洪山体育场里,舞台对面的双层看台几乎座无虚席,被举起的灯牌和应援棒让人想到繁华街区楼宇上的霓灯。

人们肩膀与肩膀之间的距离不足一拳,前后座位的距离也不过半米,是霓灯下人头攒动的人群。口罩,早在2020年开始时就已经成了生活必需品,口罩之下,他们的兜里或许还装着手机锁屏前没来得及退出的“绿码”和核酸阴性证明。除此之外,电竞赛场的热情与疫情前无异。

前一日,腾讯电竞与湖北省正式达成战略合作,穿越火线电竞联盟宣布落户武汉。

而后一日,在武汉光谷国际网球中心,另一档国内电竞赛事LPL 春季赛也以RNG 时隔三年的再度夺冠而划上一个句点。AG、RNG 的夺冠无疑都是有纪念意义的,而另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是,十天前,正是2020 年因新冠封城的武汉解禁一周年的日子。LPL 春季赛决赛,还有100 位参与抗疫的工作人员被邀请到现场,似是电竞人来到了收复的失地上插下旗帜呐喊,庆祝某一场战役的阶段性胜利。

当然,夺冠的是“什么G”,比赛叫什么在哪举行,甚至这些叫电竞的东西和打游戏有什么两样,也总有很多人不了然。我依旧是在钢筋混凝土灌注而成的水泥盒子里,在网页不同窗口间切换,探出头看世界的不同切面。

迁徙的大象在山野间觅食嬉闹或行走休憩,在泥潭里打滚来保护自己粗砺的皮肤。我甚至很久以后才知道,原来早在一年前,大象们就已经离开了原本的栖息地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开始了自己的旅途。

时间之长和路途之远,都代表了象群这次迁徙的不同寻常。

只是,这种不同寻常究竟和谁有关?会影响到谁?又来源于谁?

不知道。或许也无所谓。

更多人只是和我一样,继续在一个又一个水泥盒子里工作、休息,看国外疫情影响到的匪夷所思到让人麻木的人数,看大象走在云南某个可能知名但并不知道具体位置的乡野地头,看什么G 又拿了什么记不清名字游戏的冠军,看桩桩件件发生在地球上却又离我们相当遥远的事。

大象的北移还在继续。

国家林草局亚洲象研究中心主任上报了象群的情况,各级指挥部也成立得迅速而紧急,新闻报道称专家们在对象群进行实时的监测和预警,准备随时疏散象群活动范围内的群众。情况似乎突然变得紧急。“亚洲象作为一种巨兽,受惊吓后极有可能对人类发动攻击。”云南大学生态与环境学院教授陈明勇说。

为了应对这种紧急,为了和这些大块头尽可能和平共处,新闻里记载,大象经过云南红河的时候,人们庆祝传统节日时不搞庆典,不点火祈福。在象群迁徙的沿途,周边企业需要关灯停产,保持静默。

有些地方的时钟似乎因为大象而暂时停摆了。

象群走到村庄,村民离开自己的家避让。于是大象变成村民家的“新主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用鼻子拧开水龙头排队饮水,颇为从容。再大摇大摆地撞进庄稼地里,大摆筵席。村民们种植的玉米、甘蔗等大片原本茁壮的作物,成为大象的盘中餐,消失于一旦。

说到吃,据说,这些大块头每天进食的时间达到16小时,每头大象每天可以吃掉30-60 公斤的食物。觅食,寻找食物更丰饶的栖息地,这也是很多专家认为的它们迁徙的原因。

而这些大象“入侵”的影响终归只带给了大象“pick”的人群。在网络上传播得相当广泛的大象漫步在山间、躺倒在泥塘的影像,在不同的社区收到了相当多的评价。

微博里,大家说:“好萌啊。”

Twitter 里,大家说:“Sooo sweet.Sooo amazing.(好…好可爱。好…好令人惊叹。)”

国内外的网友们达成了某种一致的认同。人们沉浸在大象看起来的可爱憨厚的形象里,而意识不到它皮肤的粗砺,它身上散发的味道,意识不到它的危险,和它所过之处的一片狼藉。

2021 年5 月底,世界卫生组织将那个在印度最早被发现、已经在美国加州传播开来的变异新冠病毒命名为“德尔塔”变体。

“德尔塔”继续蔓延。它为一些人带来巨大的影响,同时也与一些人保持着看起来永恒且微妙的距离。这种信号在发出之时,就带着迥然不同的分歧,且这种全然不同的影响一直在暗中继续加剧分歧。所有相同的和不同的声音汇聚在一起,让世界变得嘈杂繁乱。

也是在5 月,英雄联盟MSI 季中冠军赛宣告回归,江城折桂的RNG 代表中国赛区出征雷克雅未克。雷克雅未克所属的冰岛,在彼时确实是全球新冠肺炎确诊病例最少的国家之一,也是第一个颁发数字疫苗接种证书的国家。

再后来发生的事我们可能都会印象深刻,在RNG 战胜DWG 夺冠之前,拳头游戏将对S11 冠亚军赛的描绘具象在了深圳大运中心,又在一个月后将S11 全部的描绘具象到了上海、青岛、武汉、成都和深圳五城。而这一切描绘都没有实现。就在电竞人为即将再次来到中国的电竞最盛大的赛事做着积极的准备时,电竞被入侵了,带来的影响是这场盛大的赛事在2021 年不会来到中国。几个月前飘扬在江城上空的旗帜似乎轻巧地拔起。我们明明没有看到入侵的敌人,但就是没有拿下完全的胜利。

“它们”在大洋彼岸的胜利似乎更加彻底。

在守望先锋联赛2021 赛季开赛时,洛杉矶英勇队从西部赛区来到了东部,并从内而外地“脱胎换骨”:队伍配色从黄绿变成了黄蓝,运营公司从美国Immortals Gaming 变成了中国的霖感,从前的国际纵队变成了一支全华班。一周后,《守望先锋》游戏总监、已经在暴雪工作了19 年的Jeff Kaplan 宣布离开暴雪。

但这一切,究竟和谁有关?会影响到谁?又来源于谁?

不知道。或许有更多人无所谓。

人与人之间仍然横亘着大陆与海洋,大家有着不同的瞳孔和皮肤,感受着不同的环境和气候,崇尚着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信仰。总有些时候,那些不同带来的分歧的裂缝终究承受不住重压,原本就不够坚固的认同终究分崩,然后坍塌。

最终的结果可能是任何一件事,都在遵从不同文化的地域展现出对立的情绪。

就像迟来一年的东京奥运会,上一秒人们还为在无聊而冗长开幕式上看到记忆里充满奇思妙想的节目而不约而同地眼前一亮,下一秒就因为中国乒乓球队的成绩而疯狂敲击键盘。

在大象到达距离其家乡500 公里以外的昆明的时候,昆明地方政府开始紧急调用渣土车想要封锁住入村道路。

而因为一餐早茶,“德尔塔”在广州小规模扩散开去,几个地区短暂升级为中高风险。一个月之后,“德尔塔”随着一趟来自莫斯科的航班降落南京,禄口国际机场不得不一度暂停了国内和国际航线运行。“大白们”穿着防护服背着满箱的消毒液,几十分钟就要巡逻一遍,给机场的里里外外彻底消毒。

象群从玉溪市红塔区向着昆明市晋宁区踱步的时候,两地投入应急处置人员及警力675 人,触动应急车62 辆、无人机12 架,储备象食10 吨。

更多人并不认识大象走过的街口,还是会觉得网页照片里的这些庞然大物憨态可掬,而不日,国内疫情风险地区也会逐渐减少、清零,在雷克雅未克拿下冠军的RNG也还是要进入到接踵而来却近乎颗粒无收的夏季。

在某个黑魆魆的地方发生的分裂其实已经带来了影响,只是当大象走到面前之前,我们还像最初看到它们一样,只能遥远地感知,完全不知道被牵起的那一发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搅动全身。

于是,KPL 的第十届,第一届还是选手的久哲以教练身份带队拿下当年自己的第三座冠军奖杯;和平精英超级杯的现场,金亦波和余霜的现身为PEL 投下了一个名为LPL 的“空投”;KCC 世冠,经历了消极比赛风波的重庆QGhappy还是拿到了冠军,并成为了联盟彼时夺冠次数最多的战队。当电竞在武汉插下旗帜,试图宣告它已经摆脱了疫情的影响、走上一个看起来蓬勃如常的轨道的时候,S11 最终确定还是回到了冰岛雷克雅未克,那个鲜少受到病毒感染、几个月前被测试过可以保证防疫安全的地方。

在这些时间里,中国电竞从来没有停止探索,试图为自己找到一条最合适的前进路径,但依然会受到周遭的掣肘。有时,我们顾全了自己,却也封闭住了自己。我们想要忽略疫情的影响,想要走出去,到头来,却发现并没有走离原点太远。我们仍然需要大众的、世界的更广泛的支持。

在大象被引导着终于曲折南下的时候,一纸新闻重新给电竞安回了“蓝极速”时期的称谓“精神鸦片”,可能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它的后续故事是一纸“防止未成年人沉迷”的《通知》。这总让人产生一种感觉,疫情时代频繁的网课终于让这把达摩克利斯之剑齐齐地切了下来,而从这一刻开始,中国电竞发展正式踏入了“18+”时代。

当然,在一些人眼里,不过还是“和我有什么关系?”

最终,剩余的15 个大块头亚洲象跨过了元江,在经历了漫长的迁徙之旅之后,回到了传统的栖息地,宣告大象北迁事件正式结束。根据央视给出的数据,截止到8 月8 日,政府派出973 架次无人机、超过1.5 万台次车辆和超过2.5 万名工作人员;沿途有超过15 万村民被疏散;象群吃掉了超过180 吨食物;野生动物公众责任承保公司受理亚洲象肇事损失申报1501件,评估定损512.52万元;事件预估损失超过100 万美元。

大象带来影响。但在信息流弹出的图片里,大块头们依然扇动着蒲扇一般的大耳朵,弯曲着粗砺却绵软灵巧的鼻子四下探索。你在某一刻关注到了它,但并不一定知道会具体发生什么。你猜想它可控,但又不确定它的动向是什么。于是又会问,这种不同寻常究竟和谁有关?会影响到谁?又来源于谁?

没有答案。

大象结束那一次迁徙的时候,中国的疫情还是只在地图上的某些点上攒动,而中国的电竞看起来脱离了疫情的影响,又看起来没有。

我缩回来探出窗口的头,关上所有网页,世界又重新归于一片黑暗里。

五 因为记者感染,没有写出来

六 当白酒和可乐变得重要,就没有人可以幸免

2022 年7 月底,疫情的管控仍未彻底放开,在一年一度的腾讯电竞年度峰会上,带着竞争身份的各个项目的掌舵者却难得聚在了一起。

当时,《电子竞技》杂志发布了一篇名为《能让大家坐在一起的,不是更大的利益就是更大的危机》的文章。事实上,这个题目也是那两天聚集在杭州的电竞从业者最想知道的事情。

或许也是那段时间,所有人追问的命题。

熟悉的感觉

3 月初在西安度过的那个周末,就像一场被疫情追赶着与时间进行的赛跑。

落地西安时已是晚上,这个城市才恢复常态不久,大街上、饭馆里,烟火气在一点点冒出来。我喜欢这种烟火气,就像我喜欢去家附近一条只有几米长的小吃街吃饭一样。档口不多,看着不卫生,做得也不长久,但很本能,做什么卖什么,没什么噱头,全靠味道和分量。

此行的目的是参加3 月7 日PEL 联盟于西安举行的开放日活动,也是同行们一次难得的重聚。

第二天中午看到“因为住宿的地方被征用为隔离酒店,所以不得不更换一家”的消息时,我和同行的人的第一反应其实是迷茫。

就像新型冠状病毒刚出现时那样,哪怕对于西安而言,算是卷土重来。接着,很多人都收到了机票取消的消息。

依靠过去两年的经验,我将机票换成了高铁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安,但不知是不是情绪作祟,感觉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快了。

返京的那天,早起并不困难。到达高铁站时,门口已经拥作一团。当确认前面的乘客被劝返的原因是他是西安本地人时,我才放弃转身逃离。出示健康宝、核酸检测结果和身份证,通过一人宽的入口。

回京的高铁需要二次安检。这让那个检票口成了空荡荡的候车大厅里最热闹的地方。排队的时候,人们总是不自觉地检查健康宝,生怕它像股市一样,瞬间翻脸。队伍缓慢向前蛹动,排队的时候,我突然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

返京要求之下,我去了当地的三甲医院西安九院做核酸。刚到西安时,这里几乎不用排队,但那天晚上到时已经接近9 点,排队时间超过了半个小时。

而且西安九院所在的城区是突变的源头之一,但那儿的核酸检测出的快,能上传到北京健康宝里。毕竟谁都不希望因为这种事情被卡在出站口。

高铁缓慢稳定地驶出西安,城市的画布被快速向后抽去,心情也一点点放松下来。刚刚过去的逃命般的两个小时,空荡荡的候车大厅,唯一一个因为二次安检热闹的检票口,挤作一团的长队,唤醒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2020 年7 月,抓住首个疫情管控放宽的窗口期,我和同事去了青岛。

那是2020 年无数次被临时取消后的首次出差,兴奋混杂着忧虑。走下飞机,所有的乘客被领进两间面积不大的会议室。旅客们对彼此投去疑惑的目光,希望得到一个不太可能出现的答案。

等待的过程里,一会儿有人猜测是不是要被拉走集体做核酸,过了一会儿又有人猜测会不会被拉去集中隔离,每到这时候就会有人将一些所有人都倒背如流的政策复述一遍。

没多久,防疫工作人员拿来了登记表,所有人自觉地排队登记,然后一起被领着,走出机场。

等待过程里的迷茫和无助让人很难忘记。在机场里时,我们知道可能要完成一些程序,但不知道这些程序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完成之后就去向哪里。

就像我们都知道新冠病毒威胁着每个人的健康,但我们不知道它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它。

出租车驶出机场范围,悬着的心才缓缓放下来,也许只是暂时性地躲过了一些防疫程序。

不管是在酒店前台签保证书,还是回程的途中,这种感觉总是会溜出来。如同免疫识别,被深深地刻印在身体里。等着不断被唤醒,遗忘,再唤醒。

被劝返的乘客和工作人员争执的画面又跳了出来。我忽然想到昨晚打车时的一幕,没话找话的出租车司机主动聊起刚刚过去的那个春节,提到上至政府,下至老百姓,都掌握了预防和应对下一次疫情突发的经验,言语中已经没了当时的惊慌,透露出一种奇怪的老练与骄傲。

钟摆一样的情绪

似乎不难理解那位出租车司机乐观的情绪。

疫情之下,2021 年中国的GDP 依然增长强劲。2022 年初时,新闻称全国已有12.13 亿人完成新冠疫苗的全程接种,接种率达86%,钟南山称,理论上中国已达成群体免疫目标。

1 月中旬,上海宣布将位于静安区一家面积仅20 平米的奶茶店定为中风险地区。相比多地动辄加码管控,上海模式当时被称为精准防疫的典范,被期待着向全国推广。

疫情之后首个放开的春节假期、冬奥会顺利举行、中国体育健儿们在冰雪项目和女子足球上频频传来捷报……面对西安等零星几个城市疫情态势的反转,所有人更愿意相信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

新年交替之际,病毒悄声地打败了过去两年科学家们的努力。

2021 年年底,奥密克戎被国际世卫组织提到了最高的关注级别,没多久,奥密克戎登陆香港。但普遍乐观的情绪让大部分人都忽略了这件事。空难、个体的悲惨遭遇与突变的国际局势,频发的公共事件暂时抓住了全社会的注意力。

同样被忽略的是,偏执的人文关怀、身陷割裂却不自知、全球化信仰的崩塌这些弥漫在社交媒体里的情绪碎片。

随着奥密克戎出现在上海,关于击退疫情的幻想通通破碎,这些碎片被一股更大的情绪裹卷着,不断冲刷着敏感脆弱的神经。

上海,这座以高度包容的城市文明著称的经济重镇开始展现出另一面,展现出也许市场本来的样子。面对封城、物资进不去、消息出不来、医疗资源和生活资源相继匮乏、平日里完善的机制频频出现故障,立场的破碎几乎是瞬间完成的,不应该到为什么的过渡几乎察觉不到。

公职人员的坚守和职业要求让他们成为最后一道缓冲垫,直至一位社区的工作人员不无绝望地说道:“说实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两个月后,当奥密克戎登陆其他城市时,没有迎接2022 年第一个小长假的兴奋,取而代之的是对所在城市命运的担忧,或者说对个人生活的担忧。

在一份又一份上海人民分享的储备物资清单里,可乐和白酒的出现尤其值得注意。

一位年轻人写道:“在看不到尽头的居家里,可乐是少有的能带来一瞬间愉悦的饮料。”在社交媒体上,很快就有人筛出家里囤积的两箱可乐。一位中年人写道:“居家的生活很容易昼夜颠倒,最好囤一点白酒,高度数的。一定是白酒,因为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助眠。啤酒红酒可能会因为喝多了第二天头疼,不利于压制负面情绪。”

这是一些朴素到极致的建议,没什么科学道理,却有大把大把的人照做了。

也许,可乐代表了年轻人一种普遍的情绪。疫情之前,他们只能抓住生活里一些微不足道的细节。面对生活的巨大不确定性,如果能低成本地重现这些细节,未尝不能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

白酒或许代表了另一个极端。当觉得自己彻底失去了对生活的掌控力时,当质疑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时,麻醉自己就是最好的逃避。

而在上海这一座相信奋斗、努力就能改变命运,就能买大平层的城市里,诞生了不挣扎、随波逐流的想法,可能这就是疫情的深层次影响。

封闭体系之困

站在个人的角度,我对西安那位出租车司机语气里的老练与骄傲并不陌生。因为家附近小吃街的档口稳定后,那些掌勺的师傅们也是这种语气,哪怕一番忙活后,端出的只是一份黄焖鸡米饭。

回到家第一时间,我去报备,得知了一个不太开心的消息。在刚刚过去的昏昏沉沉的上午,西安再次突发疫情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京,最终,我经历了疫情以来第一次“真正”的隔离。

说来奇怪,明明允许点外卖,但如今回忆起那段隔离期,最让我不开心的地方却是不能去那条小吃街逛逛了。

隔离期间,我一直和四川传媒学院的老师们保持联系。因为学校管理者的许可,几个电竞项目被纳入到校运会里。考虑到电竞长久以来被高校管理体系强烈排斥,这件事也许是一个值得纪念的转折点。

但在得知本来应该在4 月于成都举行的大学生运动会延期后不久,整个校运会也随之延期了。我们甚至没能找到机会,去和这些老师们见一面,问一问他们尽了哪些努力。

西安之行差不多一个月后,我想看一看观众们如何看待PEL 将比赛模式从FPP 改为TPP 时,这个话题的超话似乎从未没存在过。我翻阅资料,确认它曾经存在过,也热闹过。

对于战术竞技类项目而言,FPP 至TPP 的改动不可谓不重要。但结果却没有多少人愿意讨论,这是一个不太容易接受的现实。

事后看,这件事成了2022 年上半年整个电竞产业的缩影。

在一些第三方媒体的统计里,2022 年上半年国内共举办62 项系列赛事,其中49%的赛事全程在线上举行。LPL 与KPL 等赛事多次取消线下比赛。同时,来自主流媒体的关注跌至疫情三年的低点。

在现行的产业体制下,游戏版权方降本增效、版号发放放缓,很容易将这归咎于这几点。或者是奥密克戎席卷上海、深圳等地,让摆在眼前回归线下的路被一一堵死?

原因不得而知,但所有赛事不约而同地退回到最保险的境地里,赛事在线上平稳进行,内容产出趋向于常规化,没有任何惊喜。

于是,同样庆祝十周年,《穿越火线》的情况似乎要好一点,官方选出的十年十人的确又在社区里引起了一阵骚动。但这不专属于十周年这个节点,选出十个优秀的选手代表穿越火线电竞过去十年的发展,这个话题在任何时候都能引起社区的讨论。

而《英雄联盟》就没那么幸运了。

国内英雄联盟社区讨论的是LCK 赛区春季赛总决赛的开幕式,讨论的是Faker 在春季赛里打破了自己曾经率队创下的记录,讨论的是LCK 一众新星的崛起。

对比LPL 春季赛总决赛里显眼的奔驰,对比年初又爆出的一系列不正当竞技行为,EDG 在S11 上给LPL 赛区注入的勇气,很快就被消耗尽了。

上半年我看过一段话,大意是一个做小本生意的普通人不希望放开,不希望疫情赶紧过去。因为他已经被拖垮了,他希望看到这条街上所有的商家和他一样被拖垮。

这是一种很朴素的自暴自弃的情绪。在电竞这儿一样,有的项目花费了多年的力气树立起假想敌,结果先是在家门口丢了冠军,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后,又在联赛日常的运作里落于下风。

社区开始割裂了。就像我在抖音上亲眼目睹的怪像:一个身在国内,吹嘘美国社会的UP 主,和一个身在美国,为国内辩护的UP 主同时收获了上百万的粉丝。

于是,英雄联盟历史上可能是口碑最差的国际性赛事诞生了。2022 年季中邀请赛,受制于疫情防控政策的RNG 无法前往韩国现场参赛,线上参加。在关于游戏延迟的一系列争论里,拳头不知出于何种原因,选择了最差的解决方式。而辛辛苦苦用了十年时间树立起来的超级巨星Faker,也因为几句本来平平无奇的发言,接近倒下。

“大飞”,当全球最大的英雄联盟社区开始用一个内涵丰富的新词形容英雄联盟电竞历史上最伟大的选手时,关于英雄联盟的共识也破碎了,拳头等涉事者一点点失去了玩家的信任。

本来电竞和体育一样,是个讲道理的东西,尽管有时候驴唇不对马嘴,好在双方都有的说。

但2022 年的社区话题通常会被一种简单的句式终结:“大飞大飞大飞……”如果一个不够,就多打几个。数量越多,涌出的情绪越多,非常简单有效的宣泄方式。

两年风光过后,电竞又回到了疫情前的样子,不知道过几年再回顾,是不是会有人感叹错失了这个最好的窗口期。

整个社区默默地吞噬掉公共情绪,再以自己独特的方式释放出来,并无形中构建出拒绝外界关注的隐性界线。

也许有人会说,在这种动荡的时期,电竞能做些什么呢?或者说,在生活看上去马上要颠沛流离的时候,哪还有心思去打游戏,看比赛呢?

五月份,2022 杭州亚运会“毫无征兆”地宣布延期。尽管在东京夏季奥运会等国际性体育赛事延期的前期下,这个新闻很庆幸地没引起太多的讨论,但对电竞而言,却称不上好消息。因为最后一个挣扎的理由也消失了。但也许是一个好消息,因为赛事运营者暂时不需要为舆论这件事担心了。

主动寻找希望

可能会有业者、读者觉得我对于2022 年上半年这段特殊时期整个电竞产业的表现评价过低或者过于苛刻。的确,说到底,我不能要求在其位的那些业者冒着丢工作的风险去做一些尝试。

但这种疑问本身恰恰印证了我的一些粗浅的判断。就像某位学者说过的,“如果一个学者稍加阅读和思考就可以清楚自己在学术体系上的空白,而他却不这么做。那他的行为就等于对学术的背叛。”

没有人不愿意趁势而起,也总有人相信事在人为。

2020 年,这个产业曾那么积极地应对线下的停摆,以至于某位电竞选手家门口电线杆倒了,无法按约定参加赛事的消息也能登上微博热搜。无论是无聊的热搜,还是多出来的观看时间,亦或只是保证联赛稳定举行这一最基本的应变,电竞尝到了红利的味道。

S10 的落地和上海市政府随后的支持更是将整个产业乐观的情绪推到了顶点。2021 年,多个落地武汉的赛事代表着电竞想走在复苏和纪念的前线。

但到了2022 年,一切都反转了。

俄乌局势加剧期间,IEM 顺利举行。赛后,s1mple 逃不过登台发言。作为CS:GO 项目上的超级巨星,作为乌克兰公民,s1mple 的发言并不长,也很简单,“我们有俄罗斯的队友,我们都是朋友。”

没什么口号,没有假想敌,但就是这样普通的话语给了很多电竞爱好者以信心,以至于这段视频短暂地占据了国内电竞舆论场的中心。

在动荡的现实里,仍有他们可以抓住,可以汲取力量的信仰。这也许是电子竞技在2022 年带来的最大的惊喜。

或许,总有人不断找寻着希望。

2022 年7 月,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后,我抵达保定。穿过新旧间隔的城区,目睹一片又一片停工或处在复工边缘的工程后,我抵达了位于城市边缘的音乐广场,穿越火线百城联赛的举办地。

冷清的核酸检测窗口,几乎没有戴口罩的游客,并不稀疏的人群。比赛在一个不大的场馆里举行,只需要顺着导航的方向走过去,人流的密度会将你引至终点。

我到的时候临近下午三点,排队等待进场的人群已经贴着阴影的边缘摆出L 型。仍然陆续有观众到场,没办法,只能站在队伍尾端暴露在阳光下。

我和一些附近的商贩聊了一会,得知队伍从上午开始就是这个形状,不少人从外地赶来保定参加这个活动。

职业的便利让我不需要等待,但进入场馆后依然没有可以落坐的地方。场馆里布局紧凑,70kg、白鲨等明星选手的出现让200 名观众沸腾。

气温可感知地上升,逼得身后空调全力运转,站得近了,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整个采访不需要聊天,这一幕幕画面已经足够。

离开赛场时,已经接近晚上9 点半,虽然结果已定,但比赛和现场气氛正值高潮。当时,门口还有四五个排队等待进场的观众。

这一幕忽然让我觉得有点像疫情这两年的缩影。那个被保安把守的边界就像是一道道隐形边界的具象化,总有人希望跨过去,或者排在最前面,等着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但也有一点区别,他们站在那里,可以轻易地听到场馆里传出的欢呼声,探探头就可以看到刺眼的舞台灯光。

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离开,但他们知道,只要有这样的人出现,自己就可以进去。他们要做的只是等待,带着确定性等待。

在不确定性加剧的日子里,电竞没能将确定性转化为更具象化的力量,我不知道多年后再回忆起这段特殊的时期时,每个亲历的从业者会怎么想。

隔离结束之后,我第一个目的地就是那条小吃街。它似乎不受外界的影响,到了饭点依然烟火气十足,每张桌子都坐满了食客。也难怪,常光顾的顾客几乎就是这座城市移动的钢筋水泥,如果他们有一天不来吃饭了……相信没人愿意再过一次2020 年年初那样的生活。

七月末的那次聚会上,都是电竞产业里叫得上名的从业者。王者荣耀电竞总负责人张易加,完美世界电竞高级赛事总监王晟,电魂网络光年工作室总经理姚少龙,腾讯游戏副总裁吕鹏,网易暴雪合作部高级电竞总监庞晔,腾竞体育CEO 金亦波,PEL 联盟主席廖侃,七位入亚电竞项目的负责人在公开场合里从左至右坐在一排也许是2013 年之后中国电竞最值得留存的瞬间。

在亚运延期、退居线上、预算收紧的当下,他们或许真的是所有电竞从业者想要紧紧抓住的救命稻草,他们的只言片语可能都会成为被不断识别的路标。

差不多同一时间,自生自灭的小吃街陆续新开了好几个档口,有卖牛肉粉的,卖麻辣烫的,还有卖烧烤的。到了饭点,锅气弥漫,香味四溢,食客络绎不绝,摘下口罩,有说有笑,大快朵颐。

但看着那双被灶火染红的手,看着沾满油渍的新菜单,看着一件件被汗水浸湿的汗衫,看着吃完睡倒在横椅上的他们……

我忽然明白:哪有什么勇气,生活只是生活。

七 没有主角的故事里,我们也必须开演

故事没有男主和女主,不过还是可以叫小帅和小美。

#1

一天前,小帅和小美两人还在喝着啤酒唱着歌,看着iPad 里那个新的银色奖杯开始旋转,又一个新的赛季开始了。

第一场WBG 对IG,能看姜承録的比赛就可以让小美忘记所有的不愉快,盯着屏幕一脸痴笑。小美也是因为小帅长得像姜承録,所以才和他成了男女朋友。还好小帅人也靠谱,每天学着新花样给小美做饭。

可比赛还没有结束,手机里就开始一直提示,“地狱便利店”是每一条信息里都有的关键词,为什么会出现这么一个名字,大学毕业刚搬来这个城市不久的小美完全不得而知。

小帅是本地人,早几年经常和狐朋狗友一起去这里喝酒,因为那里假酒多,有了稳定的收入之后就很少再去了。如今回想起来,只记得吧台非常的长,可以坐不少人,而且每次喝多了去洗手间的路都很长,一路上兜兜转转,不知道会碰到多少人。

新闻里说,所有去过“地狱便利店”的人都不能出门了,全家人可能都要一起被拉走。

新闻里还说,有红码教的人篡改了“地狱便利店”的扫码机器,那段时间一共有上千人因为去过那里,被扫上了红码。

比赛打满三局,WBG 还赢了,小美看得意犹未尽,小帅却早已经没了看比赛的心情,一直在刷着手机。又是这些信红码教的人,太危险了。不是每次进城都会查得很严吗?不是每次都会扫他们全身上下所有的码吗?为什么还会有那些身上有红码的人出现?

小美还在回味着比赛,小帅自己一个人怔怔地说,估计明天又要全城扫码了,还好是大夏天,脱光了扫码也不至于太冷,要是冬天那些人还是都抓不住,那就太难了。

小美安心地吃完宵夜,小帅也整理了一下思路,决定明天要早起一小时,这样万一全城扫码,那就能节省出不止一小时的时间。

临睡觉之前,小美突然问,那些在“地狱便利店”被扫上红码的人到底做错了什么,就要被拉走呢。片刻之后,身边传来小帅的鼾声,小美也就闭上眼睛,不再瞎想,进入梦乡之前思绪停留在今天晚上会不会梦到姜承録。

#2

第二天,小帅早起一小时,全城扫码也和小帅预料的一样开始了。早有准备的小帅不到八点钟就来了上班的运动管理中心。还在庆幸自己如果没有早起,今天大概率就要迟到的小帅,看到走廊深处的办公室里探出个脑袋,冲他招招手。

办公室里,领导问,小帅呀,听说你女朋友喜欢看电竞比赛?

小帅一愣,赶紧说,我就是偶尔陪她看看,平常都在学《赋码论》。

领导笑笑,继续说,别急,电竞是个好东西,和直播、短视频一样,都是好东西。所以按照上级要求,我们以后也把在赋码时代之前组织过的电竞比赛捡起来,继续办下去。

这天回家的时候,小帅发现自家门头的二维码松了,还又伸手按了按,恰巧小美也给他开门来了。

夜里,小帅和小美突然被一阵砸门声惊醒。

门外的声音很沉,快开门,快开门。

小帅起来去开门,就看见浑身贴满反光材料的楼长,一脸严肃。小帅心想明明自己和小美白天都去参加了全城验码,自己也没敢在外面吃饭或者买东西,什么码都没接触过,怎么就被“小灯泡”盯上了。

还在走神的时候,门外的人看小帅没有动静就又开口,你们家门头的码是红的,怎么回事,你们谁接触了红码教,快说。

#3

小美一个人躺在床上, 算算日子,小帅已经被带走14 天了,应该就快回来了。红码变绿为什么要十四天,她并不知道,只是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好在因为她生理期,隔离转码的地方并不提供卫生用品,所以小美被关在了家里,而小帅被拉走了。

每天都有比赛看的小美,日子还算好过,不管怎么样,比赛还在继续,短视频也永远都看不完。每天除了在线上处理一些工作之外,日子并不无聊。

刷一会儿短视频的功夫,小帅就回来了,门口也有了楼长给发的新码。

其实小帅被拉走的第三天,隔壁邻居因为去过“地狱便利店”染上红码的事情就东窗事发,还故意换到小帅和小美家的门头。这一下子,估计要在牢里待到冬天了。

不过即便是抓到了元凶,按照规定,还是有14 天的转码期,小帅想再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好领导只是让他在转码期里好好筹备方案,出来之后就要开始组织运动管理中心的电竞比赛了。

因为有了小美这个喜欢电竞的女朋友,小帅在单位里的人气都不一样了。

在赋码时代刚开始的时候,每个人都知道电竞是坏东西。可是突然之间,电竞就好了,没人问为什么。好像也不用问为什么,随着时间的变化,好坏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拿定方案之后,小帅的心思都扑在这个项目上,虽然比赛是在晚上播,可终究要去线下办。

小帅找朋友要了一份赋码时代里所有地区红码出现率的热点图。数学告诉他,应该在西南地区找个城市落下来。可是方案拿到领导那里,领导却在地图上重新画了圈。

#4

从夏天到初秋,小帅都保持着从家到单位的两点一线,生活并没有什么波澜。因为不喜欢全城验码,小美干脆大部分工作都在线上完成,已经很少出门了,这也让她有更多时间可以看比赛,刷微博。

可是日子过着过着,就不一样了。有天晚上小帅下班正准备回家,却接到小美的消息,一天了,她都没找到一个代买水果的外卖员。

小帅只好按小美的要求去了鲜果市场,市场里空空荡荡的,果农少了,买东西的人更少,一个外卖小哥手里拿着六七袋子东西,从小帅身边挤过。

拎着水果走在回家的路上,平常坐地铁的小帅这几个月已经很少在路上走动了,有种恍然的感觉,好像城市空荡了不少。

回家进门之前,小美仔细检查了水果和袋子上有没有隐藏起来的红码,才小心翼翼地拿了进来。小帅自己筹备的比赛已经打了两个多月,从业余到职业给观众们带来了不少欢乐和谈资,可是小帅并没有去过比赛现场一次。

原因也很简单,之前有个同事总说出去没事,天底下哪有那么多红码教,结果去了之后确实是没遇到红码教,可是自己的码被遮起来了,变成了潜在风险人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了,还找到办法证明自己并没有风险,没有码就不能回家。

小帅实在是有点担心小美的生活能力,所以迟迟没有下定决心,要不要去比赛现场看看。

毕竟在赋码时代之前,他和电竞走得很近,不仅做过比赛,也参加过比赛,现在想起来,多少还是有些热血的。短短三年,从家出发,进入对面的写字楼,下地铁站,从地铁站出来过一条马路,就是单位,进单位之前排队做一次全身验码,周而复始,也并没有什么不适。

今天买水果的路,是这几个月走得最远的一次。

#5

转眼就到了冬天,小帅的比赛也顺利收官,虽然没有现场观众,但在线上创了赋码时代之前的收视新高,电竞果然是好东西。小美一直在追的比赛也要结束了,今天举行的全明星周末是最后的狂欢。

小帅和小美坐在比赛现场,灯暗下来,观众们开始躁动的欢呼。

就在两天前,突然新闻里说,赋码时代结束了,从一条新闻开始,当然也可以从一条新闻结束。新闻里说,赋码是时代的产物,小帅想问为什么。好像也不用问为什么,随着时间的变化,好坏的变化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在纠结红码教为什么会出现,他们现在又去哪了,这些好像并不重要,小美想去线下看比赛,线下可以了,小帅想陪着小美去,现在也可以了。那不如,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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