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毛巧晖
流动的运河为传说的“认同”提供了一种物质表征和真实存在,而传说的“在地化”又将物质现实转化为身份认同的代表性符号。北运河流域的龙王传说颇多,这与地域内众多的龙王庙密切相关。还有如龙王游街、龙舟竞渡等民间习俗等,在文化景观与信仰仪式的共同影响下,北运河流域流传着展示龙王神性及祈雨神迹的民间传说。
龙的文化溯源
中国古代典籍中较早提到“龙”这一特殊动物的为《易经》,但《易经》中仅言其变化多端;《山海经》中有“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纵大风雨”的记载;到了《离骚》《史记》,其中的“龙”颇具神话色彩,多为迎接神人之座驾,未出现“龙王”“龙女”“龙宫”等名称。如《离骚》中“驾飞龙兮北征”“麾蛟龙兮使津梁兮”,皆将“龙”视作神人骑乘之物,与后世可随时幻化为人,且在天界具有特定官职的龙王形象相差甚远。《史记》中关于“龙”的记载见于《封禅书》,黄帝乘龙上天,依旧视龙为神人骑乘之物。《周本纪》及《高帝本纪》记载妇人遇龙生子的传说,赋予帝王以龙之血脉,强调其神异出身,但仍未有龙直接化形为人的表述。到了唐代,小说中开始出现龙王这一角色,如唐代的《柳毅传》中的牧羊女身份为“洞庭湖君小女”,因为在婆家泾川得罪舅姑,“毁黜至此”。她拜托柳毅将信件带到洞庭湖。柳毅重诺,在“洞庭湖之阴”,对着大橘树三呼,“果有伟丈夫出波间,负毅入水,遂至龙宫”。随后有赤龙飞往泾川接回龙女,柳毅也因此获得无数珍宝,并与龙女喜结连理,之后隐居洞庭。这里的龙王传说带有浓厚的世俗性,不仅有民间舅姑虐待媳妇的情节,还以神幻莫测的“遇仙”桥段,描绘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水下龙宫。在这个传说中,龙王家族不仅具有人类的七情六欲,还有着上天入地的神力。在凸显龙王神性的同时,也十分注意龙王与水系之间的关系。如传说中龙王掌管着不同水域,他们之间互为婚配,如亲族般往来。
到了后世,龙更是在血统尊贵、迎接神人等属性之外,被附加上掌管云雨及水域内不同水族,保佑一地风调雨顺等多种能力。世俗中对龙的想象较为固定,须、角、鳞、爪缺一不可,有突出的眼睛,面部阔大,气势威猛。正是由于龙的威严特征,其也作为镇水兽广泛存在于北运河沿线的桥、闸、堤坝处,反映了民众镇水消灾的朴素愿望。民间的镇水兽材质多样,石质、铁质、铜质等。大运河北京段至少有17尊镇水兽,其均为石质龙体形态。这一结果反映出北京大运河沿线民众普遍希望龙形神兽能够抵御水患的无常,为他们带来平静的生活。北运河沿线的镇水兽多为龙形,民间也将其视为“龙生九子”之一,但它们究竟是哪一位龙子却始终存在着较多争议。明代杨慎在《升庵集》中列举了他所记录的“龙之九子”,即“赑屃”“螭吻”“蒲牢”“狴犴”“饕餮”“蚣蝮”“睚眦”“金猊”“椒图”,其中“饕餮好饮食,故立于鼎盖”,而“蚣蝮性好水故立于桥柱”。李诩在《戒庵老人漫笔》中则有不同看法,他认为“饕餮性好水,故立桥所”。因此,在杨慎眼中,这些石质的镇水兽应为“蚣蝮”,而在李诩看来则应为“饕餮”。北京的民众同时吸收了楊慎、李诩二人所代表的观点,他们既认可了饕餮好饮食的说法,也将广利桥旁的镇水兽视为“饕餮”,作为龙子,饕餮对普通水族也有着极强的威慑作用。《饕餮镇水》传说中提到,河水的泛滥是鲇鱼精作祟的结果,而饕餮的“好饮食”正巧能威胁河妖,镇压水患。在《土桥镇水兽》传说中,饕餮也好饮食,民众希望它能把泛滥的河水吸入肚内,以此镇压水患。在民众眼中,镇水兽既有神性,又有兽性,它们在镇压水患的同时也有可能危害民众的生活。因此,在《土桥镇水兽》《广利桥下的镇水兽》等传说中,作为镇水兽的饕餮都会玩忽职守,偷吃庄家,只有受到关公的惩罚后才会再次履行镇压水患的职责。
龙王传说的类型及特征
北运河流域的龙王传说大致可分为三类,分别为龙王信仰传说、龙王显灵传说、与龙王有关的风物传说等。其中显灵传说包括斗法及镇水传说。龙王在传说中的形象亦正亦邪,具有世俗(人性)和神性交叠交融的特征。
如流传在延庆前庙的黑龙爷系列传说,传说讲述白龙、黄龙、青龙、红龙四个龙王都找康熙爷讨了封号,黑龙也想讨一个,便变作大黑蛇拦住康熙,惊扰了圣驾,上天于是将黑龙贬下凡间,变作一个黑老汉到黑龙庙给人扛长活。黑龙爷靠着给乡邻做活为生,但他在锄地时一定要在地的四角和中间各留一棵苗,但又不影响收成。后来,人们在井边发现了他的布鞋,又结合他平时的怪异举动,才发现他是条居住在井中的黑龙,在天旱时,人们都到井边求雨。《刘伯温建北京城》中,刘伯温在为建城做准备时曾遇到龙王,龙王羡慕人世间的富贵,也想替自己的九个龙子龙孙们在人间谋个职位,于是刘伯温将龙子龙孙分派至紫禁城各角落作为装饰。
在龙王信仰传说中,寄寓着人们对龙能够兴云布雨的朴素认知。农谚中“二月二,龙抬头;大仓满,小仓流”,即指经历了漫长的冬眠后,农历二月二这天龙苏醒,降雨开始增多,庄稼会有好的收成。另有俗语“六月无雨望十三,十三无雨一冬干”,传说农历六月十三是龙王的生日,过了这一天还不下雨就会一直干旱下去。如金受申在《北京民间神话举动》中记载20世纪40年代的“龙王游街”场景:
龙王游街为八人至十六人,扮成鱼兵虾将,各穿象形之彩服,首戴有叶之鲜柳条帽圈,其村人有与扮装人开玩笑的,可以折野花簪于柳条冠上……鱼兵虾将之前,有四人或二人,以大杠担水缸,中贮清水半缸,随用随添,旁随手持水罐之人。水缸之前,为龙王游街之主角,主角并非扮成龙王,也不用老生装扮,实以小花脸三花脸丑行相类之村人充当……
民间传说中也多有祈雨仪式的描述,如在《龙王庙与金钩河》中,老百姓成群结伙来到西堤上,跪成一片,烧香磕头,向老天爷求雨,老天爷也好像专门跟老百姓作对,过了六月十三,还是不见一点雨星子。北运河流域的龙王庙有时也被称为河神祠,如在北京地区影响较大、文献记载较多的龙王庙主要有四座,分别是门头沟区三家店的龙王庙;石景山区的北惠济庙;丰台区的南惠济庙;大兴区安福庄乡赵村的永定河河神祠。每年农历六月十三祭河神,村里村外的人都赶在龙王庙吃筵席,给河神祝寿。在信仰传说中,还有碧霞元君、云霄娘娘和龙王爷互相斗法的故事,如《碧霞元君祠》《金牛山的故事》《妙峰山的娘娘庙》《妙峰山上为什么没有水》《丫髻山上为啥没有水》等传说中,龙王爷所化的魏老爷、姚法师或盘山老祖,斗法失败认输离去时,出于嫉恨将水带走,造成了当地干旱的后果。
除了保佑一方风水外,龙的“水神”属性在传说中亦得以提炼,但常以负面形象出现。在北京建城的系列传说中,北京被虚构为“苦海幽州”,城区内有多处海眼,“孽龙”经常在这片苦海上兴风作浪。传说中刘伯温、姚广孝建造北京城时兴建了大量桥、庙、塔、观以镇厌恶龙,诸如白塔寺、北新桥、崇文门等。龙拥有掌控水的职能,还在该系列传说中“高亮赶水”部分得到展现,刘伯温、姚广孝的建城举措激怒了当地的龙王,因此北京城内的水一并被龙王龙婆带走,高亮慌乱中扎错竹篓,导致城内的水质苦涩,城外(西郊)水质甘甜。西郊的卢师山上也流传着“两条青龙会降雨”的传说。据传两位龙子化身童子去卢师山拜师,适逢大旱三年,龙子揭下求雨黄榜后,化身一大一小的二青神龙投入龙潭,三日内甘雨霖施。因大小青龙祈雨有应,明洪熙元年(1425年)皇帝敕封大青龙为“弘济大青龙神”,小青龙为“灵显小青龙神”。此后京师内的水旱灾象均要派官员祭此大、小青龙二神。例如正统三年(1438年)六月,“遣官祭大、小青龙之神,以久不雨故也”。大、小青龙神在明代被列入祀典,春秋祭之,但后来祈验不应,二神地位逐渐下降。北京作为元明清三代帝都,龙文化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发展,风物传说中龙的皇权特性格外突出。如老百姓称紫禁城为“龙窝”,皇帝未登基前称“龙潜”,雍正做皇帝前的雍和宫就被当作“龙潜禁地”,紫禁城内散落各处的“千条活龙”(《巧修三大殿之史事》)尽显皇家气派。民间认为,龙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新皇帝即位。在胤禛(后来的雍正皇帝)“龙潜”时,他通过各种办法试图“召唤”龙,《雍正和柏林寺》中说,胤禛拜访柏林寺时,看到寺中的影壁遇水出现了龙的图案,便更加坚定他能成为皇帝的意愿。
北运河流域还流传着许多与龙王有关的风物传说,其中最多的是各地龙王庙的选址及來历故事,如《寿龟与铜牛》中李莲英让人铸造铜牛镇压神龟,慈禧又让人在龟背上修了座龙王庙,让龙王爷骑到了龟身上;《龙王庙与金钩河》中人们在瓮山泊西堤上修建龙王庙纪念给人们带来水源的白胡子老头;《颐和园里龙王庙的来历》中刘伯温用七星宝剑斗败了小青龙,并在锁青龙的地方建造了一座庙,就是今天颐和园内的龙王庙;《龙王庙》中的庙宇处于两山交汇处,如同两条龙在争夺一颗明珠,因此,这里又称作“二龙戏珠”。如《龙王头村》《卧龙坡》,这类传说多讲述地方风物与龙的外在形态如何相似及命名由来。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民俗文化,北运河流域的龙王传说与其他地方相比,题材更为广泛,且有鲜明的地域特征。龙王传说与龙王信仰文化和河流水域、山川风物、桥梁寺庙、行业风俗、民俗仪式等紧密结合,寓庄于谐、质朴无华的民间叙事承载着民众对日常生活、民俗信仰及朝代更迭的历史记忆与文化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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