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期刊杂志

我们的小院

时间:2024-04-23

姜思琪

我上班从教之前曾做过一个梦, 在混沌中摸索到一片都是红墙的地方,红墙很长,望不到头。后来才知道这个地方叫红房子,我从来没到过红房子,却早在梦里就遇见了,而且一扎根就是十四年。

我工作的学校南苑中学,就在红房子地区,学校教室的外墙差不多都是暗红色的,这倒应了“红房子”的地名。红,也许和它的历史有关,那一场壮烈的南苑保卫战,英雄泣血。它和我的父辈一样的年岁,70年的老校,承载太多悲壮。

因为历史与地域的缘故,学校始终是个院,可我觉得这很好。篱落凉生露,苑囿何青青。春天我们在小院赏花,各个节令的花次第开,教室前的一棵杏树最恣肆,像是吸附了天地精华,洋洋洒洒。到了初夏我们就在树荫里纳凉,孩子们不避热,课间太阳再毒,也非得打一场篮球。秋天在窗前静观,窗外的高杨用尽了生机,叶子扑扑落落的,令人心悲。雪一下,屋顶、操场“上下一白”。若是赶上寒假值班,便可以在茫然无忌的清白世界里走走,天地的浩渺,一方小操场就装下了。这一番自然景、天然趣,我们奢侈地占有了七十年,独享了七十年,这是福气。

我刚到这个学校的时候,听了不少“上一辈”的故事,从南苑走出去不少优秀的教师,都是即便去了顶流的学校仍是骨干力量的那种。也有不少“奇才”,身上都藏着一两样的看家本事,平时不轻易示人。他们都其貌不扬的,一眼看去就是个最普通的教书先生无疑。从前退休的老后勤主任就是个极好的木匠师傅,长得矮胖,浓眉大眼,敦厚、谦和,见人老是笑呵呵的。不仅木工,什么都会修,学校上下的木工活、电工活,甚至泥瓦匠的活一个人全包了。哪间办公室的灯坏了、门锁坏了,教室墙皮剥落、屋顶漏雨,几下就修好。生物的教具,历史地理的教具也都是老主任自己做的。那时候没有网络图片参照,全凭手艺与想象,光做教具获的奖就不计其数了。语文课讲《赵州桥》需要教具,老主任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几天,硬是凭借一双手和几张木板就复原了1:80的赵州桥,桥梁桥拱,包括最精髓的二十八道拱圈,任何一处细节都不差。

那时候的老师是的的确确靠“手”吃饭的,上课的板书、开会的标语、印卷子刻的钢板全出自手书。不手书也不行,没有打字设备,字就必须得好看。钢板要用蜡纸刻,字迹必须得有些力道,所以会发现很多老教师的字都是有棱角的,那是日复一日写钢板写出的刚劲。很多“90”后的孩子已经不知道刻卷子的钢板长什么样了,我上学的時候赶上了手写钢板的尾声,那时候就好奇,老师的字是怎么印上去的?看着卷子上行云流水又错落有致的深青色墨迹,虽然是连笔字,可清清楚楚没有一丝含糊,喜欢上模仿老师写字就是那时候开始的。

南苑的老师对字体要求还要更严一些,会议记录或是档案留存,全是统一标准的行楷字体,不管是几个人抄录,要务必保持字体的一致性,就如同《红岩》里的成岗刻印《挺进报》,不带个人痕迹的标准仿宋字。

那时候有个数学老师姓刘,教学水平是这一带远近闻名的,全区都开过表彰大会的,当然也是出了名的“强迫症”,特别是对于自己手写的钢板,要求极为严苛。一次考试,刘老师印出试卷,仔细校对了几遍,忽然发现一个标点不对,硬是要把这页卷子重抄重印。同组的老师都劝,一个标点也不是数学符号,不影响解题。刘老师不依,一定要重写,大家知道他这脾气,也都不敢多言。和老刘搭班,推翻重印是常有的事,就要做好为一个标点返工的准备。虽是教数学的,但对于语法、词句、标点,他比语文老师都较真,而且还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

那时候南苑的好多老师都是“多栖”发展的,除了教自己的学科,也能教别的科。和我一个办公室的语文老师就教过历史,也教过地理;那个自制教具的老主任,专业好像是搞物理的,但他教几年生物,教几年物理,有时候劳动课也带一带,后来的年轻老师一问起老主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教什么的。这倒像旧时的那些先生,林徽因是建筑学出身,同样也是大诗人;华罗庚专研数学,小提琴拉得也很好,真正的人才是融会贯通的。

然而南苑的名头一直不好,学生好打架、学习不好,这些好像是贴标签一样,随便问到哪个稍稍知道点南苑的人,第一印象准是这些。学生不好管,这才逼着老师个顶个儿的成精英,得有“一夫当关”的才干和魄力。

班主任的工作不是谁都愿意抢着干的,特别是在南苑。最恢宏的时候一个班三四十人,添盖了好几排教室,站队的时候满满一操场的人,从排头看不见队尾。这些孩子来自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的,甚至一个班里就杂着七八个省的方言和习俗。家庭教育良莠不齐,问题孩子自然是少不了,有先天的,也有后天的。问题孩子背后多半是问题家庭,可是,各家有各家的难。这些年见得最多的就是单亲家庭,他们都有一颗脆弱的心。老师的难,是要四两拨千斤地把它们托住,但是人心是最难看透也最难托得住的东西,即使面对简单得像白纸一样的少年。谁也不是圣人,不能保证一辈子都不犯错;当然,谁也不是佛,度不了所有人。

因为一些原因,学校的历史使命已经终结,我们不得已都要离开了,那间北向的小屋我从搬进来就没再挪动过,十四年,住得像自己的书斋。我的窗子对着教室前的高杨、国槐,繁茂到参天,风一吹,山涛海啸一般的响。一直以为我们的小院是有灵气的,水土太肥美,以至于每棵生长在这里的植物都有旺盛的生命力,像我们的年华一样旺盛。十几年光阴的残损与消磨,它也逃不过自然的力量,早就褪色了,我们的轻盈也已被销蚀掉大半了。

我以为会在这里老去,然而没有,我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它的客人,是来到这里暂歇的。或许是经历尚浅,体会不到辗转奔波乃是人生常态,苏东坡说:“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没有人会长久停留在原地,就是一棵树,也有它的枯落。所以接纳被动的旅行也是顺势而为,何况没有人能预知,这一路上还会遇到什么样的风景。

免责声明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