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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多纳黑色喜剧《断手斯城》:直面社会的暗面和痼疾

时间:2024-04-23

胡开奇

2020年北京鼓楼西剧场首演了马丁·麦克多纳的《断手斯城》(A Behanding in Spokane)。这部黑色喜剧2010年首演于纽约百老汇斯肯菲尔德剧院,《断手斯城》是麦克多纳第一部美国叙事背景的剧作,也是他在英国以外首演的第一部戏剧。该剧讲述了卡迈克,一个大半生都在追寻自己失落左手的男人与两个大麻贩的一场“交易”以及一个颓废的旅馆前台的故事。剧名中“斯城”即美国华盛顿州的第二大城斯波坎(Spokane)。这部《断手斯城》在百老汇上演了108场。爱尔兰裔剧作家麦克多纳在此剧中冲破了美国的“政治正确”,毫无隐讳地揭示了美国社会污浊的暗面和痼疾。《断手斯城》获2010年戏剧联盟优秀剧作奖提名;扮演卡迈克的著名演员克里斯·沃肯(Chris Walken)获得该年度托尼奖最佳男主角、外评论圈奖最佳男演员、戏剧文学奖最佳男演员三项表演奖的提名。此剧的导演正是2003年执导英国国家剧院《枕头人》的约翰·克罗利(John Crowley)。

麦克多纳的电影素为中国大众喜爱,而《枕头人》《丽南山的美人》等剧作在中国出版和演出数年后,中国戏剧读者和观众对他也颇熟悉。麦克多纳为百老汇创作的《断手斯城》是他的第一部美国题材的剧作,也是他第一部在百老汇首演的剧作。此剧呈现了一种独特的美国的感觉,这感觉颇似自70年代后失落的山姆·谢泼德。其独特的风格正如亚历克斯·谢尔茨所指出,“马丁·麦克多纳与安东尼·尼尔逊的剧作揭示了生活中的恶黑仍可以大笑来忍受,即便是严酷的黑暗。这无疑是典型的英国方式。”无疑,《斷手斯城》既是一部符合百老汇商业娱乐标准的好故事,又是一部充满了批判精神与人性探索的黑色喜剧。

故事就发生在美国小城塔灵顿一间老式的旅店房间中,四个社会的失败者间的命运碰撞在一起。中年白人复仇者卡迈克经历了27年的追杀与追寻,带着他那只神秘的大皮箱来到小城,与毒贩黑人青年托比和他白人小女友玛丽琳来完成一笔交易:500美元买回他失去的左手。惯骗成性的托比从博物馆偷出的那只黑人的手被卡迈克当场识破,而俩人立刻落入死亡的绝境。对生活绝望而曾吸毒的旅馆接待莫文认出了诈骗过他的托比,又被性感貌美的玛丽琳吸引。全剧90分钟,独幕场景,悬念丛生,起伏跌宕。此剧编剧艺术的出色之处是时时置剧中人物于危境的极致状态,通常是血腥的死亡。比如枪口顶住脑袋扣动扳机前的刹那,或房间内汽油桶上的蜡烛即将燃尽……为了活命,为了逃生,剧中人物此刻的谎言、欺骗、狡诈,他们的音容姿态,栩栩如生。对于麦克多纳独特的黑色喜剧风格,戏剧评论家帕垂克·洛纳根(Patrick Lonergan)指出:“正如我们的期待,《断手》同麦克多纳其余许多剧作一样:它回避解答剧场中观众的所有问题;它似乎在赞美剧作自身的模糊性;它对电影、音乐,及其他形式的流行文化的影射,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此剧自身。”

正如人们认为麦克多纳近年屡获大奖的《伊尼西林岛的女妖》是对20世纪20年代爱尔兰内战的影射,评论界当年也指出麦克多纳在《断手斯城》中置入了一个宏大的政治影射,其来源为2011年《断手斯城》的节目单导演说明,导演凯文·麦肯德里克(Kevin McKendrick)在其导演说明中表示,此剧为麦克多纳首部完全以美国为背景的剧作,而且在“9·11”事件之后的创作,“……这部剧是剧作家作为对美国‘9·11事件的回应而创作的,是麦克多纳对美国在‘9·11惨案发生后无尽和无能的复仇追求的回应。”显然,这是导演而非剧作家本人的声明。麦克多纳的大部分作品都以非政治化而著称,并不以政治影射的微妙性闻名。然而,这也可以理解麦肯德里克为何会做出这种假设。该剧中卡迈克确实涉及了一种复仇的痴迷,而且使用大量独白造成一种说教的语气。然而,除卡迈克之外,剧中人物大都缺乏方向或动机,表明了这些人物正试图妥协与调和想象中的未来与他们无法回顾的过去。

不屑于美国社会种族平等的“政治正确”的某种虚伪,麦克多纳笔下的卡迈克满嘴痛骂行骗的托比“黑鬼”,令人发笑的是顶着卡迈克的枪口的玛丽琳还在愤然抗议卡迈克种族歧视的言论。当卡迈克在电话中向他母亲声言:“有一个黑人被我铐在散热器上,他从头到脚被我浇满了汽油,现在还有什么平权法案,现在还有吗?”这种辛辣的直言不讳,让纽约剧场中的观众瞠目结舌。黑人小伙托比靠诈骗贩毒,贩大麻为生,他也曾诈骗莫文的钱财。为了骗到卡迈克的500元,他从塔灵顿自然博物馆中偷出那只作为展品的手。在危急关头,当玛丽琳大叫,“我们卖大麻!”时,托比仍在掩饰,仍在行骗,仍想着溜出去弄支枪来干掉卡迈克。作者将他笔下的黑人青年置于这种诈骗、偷窃、贩毒、暴力等犯罪的种族惯有形象,也招致评论界的抨击。

与麦克多纳之前剧作相比,种族意识在这部剧中尤为突出。尽管麦克多纳在其他剧作中也经常出现带有民族色彩的对话,但《断手斯城》是第一部将人物的肤色放在台前和中心的剧作,它不仅贯穿全剧的对话,也在角色说明和舞台提示中强调。正如洛纳根指出:所以此剧告诉我们,种族不是一种本质,而是一种观察或看待世界的方式——一种判断人的方式。毕竟,托比是剧中唯一被点明种族的角色:舞台提示中称他为“黑人小伙”,而卡迈克只被称为“四十五六岁”,梅文被称为“旅馆前台接待”,玛丽琳是“二十二岁”;这些人物的白净度简直不言而喻。在麦克多纳早期戏剧中,人物特色来自不同地域,而《断手》中对托比的评判则落于他的肤色。这就形成了一个与他其余作品有趣的对立,从而表明他作品中出现的不同偏见直接与叙事背景相关。

《断手斯城》中这一场景令人们发现卡迈克几年前就找到了他那只手,他却无法接受手已找到,也无法结束他的继续寻找。

莫文:“这只手很酷。”

卡迈克:“酷在哪儿?”

莫文:“手背指关节上有个‘恨字的刺青。”

莫文把这手扔给卡迈克后继续将地板上的断手扔入箱内。卡迈克停下来,凝神地察看那只手。

卡迈克:“这不是…… 这不是刺青。我觉得,这是墨水。”

莫文:“哦,是吗?”

卡迈克:“没错。是墨水,嗯…… 没错,就是那黑小子糊弄我。”

这无疑为观众提供了一种认知推测,即哪些是实际发生的事实,哪些是人物缺陷记忆的产物?而此刻显然最具说服力,几年前手已找到,卡邁克却无法认出自己的手,因为他在意念中形成了那手的另种状态。尽管那手背指节上“恨”字刺青,与他失落的手的刺青完全吻合。对于卡迈克,没有了失落的手之谜和不断地追寻,他就失去了生存的意义。而对这只手的怀念意味着他不断寻觅的生存。卡迈克的记忆扭曲了现实,以致对自己那只失落的手无法辨认,《断手斯城》中的人物正以想象中的未来逃避没有灵感的现在。

旅馆前台接待莫文是美国现代文化的一种产物,当下世界经济的全球化使美国社会贫富悬殊巨大,社会严重撕裂,中产阶级日益艰辛,蓝领阶层陷入困境,这一切造成了当代人的某种迷失与绝望。莫文则处于绝对孤独与隔绝的状态,他仅有的寄托是去动物园看他唯一挂念的伴侣——那只铁笼中的长臂猿。在他看到那只长臂猿死在铁笼中时,他痛切感到,在猴屋中,生命是没有价值的。所以卡迈克的枪口顶住他脑袋,在扣扳机前问他:“你怎么那么想死?”莫文答道:“我没那么想死……我想我只是对活的兴趣也不大。”莫文这种心理上的颓败源自多年的日积月累,他在学生时代便总希望校园枪击屠杀事件发生在他的高中,总盼望冲进来几个心智失常的学生,端着枪疯狂射击,“不管为啥,他们总是对生活悲观抑郁,比如体育运动差或没有特长,你知道,这会让你沮丧绝望。于是他们来了,你知道,他们会套上士兵迷彩服,就是要标新炫酷。”这显然是作者对美国的校园枪杀事件愈演愈烈的社会根源的一种探究。

《断手斯城》也许是麦克多纳最具原创性的剧作,因为尽管它使用了许多与他早期剧作相同的戏剧手法,但《断手》却试图尝试不同的方式,正如洛纳根指出:对剧本的仔细研究表明,麦克多纳在特意测试观众的极限。因而该剧可被视为真正的实验性作品:它显示了麦克多纳试图找到一种叙事方式,同时在他意识中,剧情和人物塑造的常态——即表演的常态——已变得何等疲惫。在《断手》中他似乎在试图寻找一条新的前行之途,尽管他尚未抛弃他全部的旧有技法。

《断手斯城》剧作另一特色风格令人想到他的广播剧,与他之前的舞台剧不同,此剧几乎所有重要动作都发生在舞台之外。洛纳根强调了这一点,“ 麦克多纳呈现给我们的这出戏中发生了若干激动人心的事件——但都发生在舞台之外或行动开始之前。 他的人物不断地想象他们做的趣事或担任重要角色的情景。但他们只能想象这种行为的事实,表明他们日常生活是何等无聊,以及他们实质身份是何等虚幻。”

在无情地揭示与剖析美国社会存在的种族歧视、异化隔绝、贩毒吸毒、校园枪杀等痼疾的同时,《断手斯城》的剧中人在人性深处都有着善与恶的极度交织,卡迈克一皮箱血迹斑斑的断手中还有一些儿童的小手,让人们毛骨悚然联想到这个冷血杀手在追杀当年对他行凶的恶棍与他们家庭时的心狠手辣;少年时代被恶棍残害后的复仇心理形成了卡迈克凶狠扭曲的人格。但在他内心深处,无论是对他母亲、莫文,或对托比和玛丽琳仍存有人性的理解与良善;同时黑人小伙托比在同卡迈克母亲的对话中显示了同样的人性关怀;而莫文虽然对托比的诈骗耿耿于怀,仍然做手脚让卡迈克的打火机无法点火,以便让托比和玛丽琳死里逃生。

《断手斯城》首演百老汇那年,这位天才的直面戏剧作家麦克多纳正好四十岁。在当时的访谈中,他自认为这是一部缺乏“政治正确”的惊悚剧,他笑称,“我意识到我永远不会长大!”然而,同他其余九部黑色喜剧一样,《断手斯城》在残酷的黑色中依然闪烁着人性的良善与人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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