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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7路的二十年之约

时间:2024-04-23

姜思琪

我的抽屉里还留着一沓褪了色的票根,一寸大小,窄窄的,密密麻麻排满了数字,像是一群密电码。票根底部一律是手工撕下来的痕迹,时光的印记留在了那些撕痕上。

童年相伴

这是我儿时的“收藏”,基本上都是坐377路公交车时攒下的,那时候坐车觉得售票员很神气,高高的专座儿,面前是一副铁的高桌案,就像电视剧里在公堂上审案的老爷,或是旧当铺里的唱当先生,严肃、威仪。小时候对售票员是无限崇拜的,那时候出了个劳模李素丽,更觉得售票员无上光荣,所以每回坐车都把票根留下来,攒成一摞,也用皮筋绑着,在家偷偷模仿用。舍不得售票员阿姨划过的印子,就拿断了铅的笔假装画。尝试了很多次,票都不如阿姨手里的听话,无法一下就让票翻卷到位,于是就更叹其功力之深。

票的颜色代表里程,粉的绿的居多,紫色最罕见,因为公里数长。我的收藏里,颜色多是比较单一的粉,因为老377路的里程并不长,从万源路发车,终点是天桥,还轮不上紫色的票登场。那几张罕见的都是家里大人走远道,“进城”回来后送给我的,那会儿还没有几环几环的概念,出了丰台区就算“进城”了。

所以一直对“进城”这件事无限向往,九十年代就已经学会挤公交车了。当然那会儿还不能用“挤”,坐车的人还不算多,车厢也大,除了两边简单的铁座椅,几乎全是可以站着的空地。也赶上过人多的时候,就贴着售票员的“铁柜台”站着,看她给乘客们撕票。印象里车厢中间有个大圆盘,还有像手风琴风箱一样带褶皱的连接,不像现在的车,全是铁皮,可能是方便拐弯。车一转方向,那个圆盘就跟着动,站在上面的人就得随着扭动,打出溜。最兴奋的就是每隔一个月发零花钱的时候,去一趟天桥那儿的“丹陛华”市场买小玩意儿,再就是去自然博物馆看恐龙。对于在上小学的我来说,377的终点就是世界的尽头,天桥以外是什么,无法想象。直到后来被一个胆儿大的孩子撺掇着,在天桥倒了趟15路,去了动物园,真像出趟国一样刺激。

城市相伴

成长会消弭挚诚的天真,成人们会用规律与理性思考儿童时代的期盼,所以成熟是童梦的破坏者,然而却找到了新的期盼:那会儿从没听人提起过这条路线的历史价值,而今文化复兴,中轴线文化才被重新挖掘出来,引得大拨小拨的专家做课题。永定门城楼是后来重盖的,坐老377路的时候还没有它。我清楚地记得路过沙子口的时候还是黄土铺路,笨重的车厢一甩尾,一路烟尘,那时自然地认为这地名就是为这条路起的,真不愧是“沙子口”。

先农坛后来也从无名渐渐变得小众起来,从前那站经常是不停的,因为没人上下车,现在总有些文化爱好者去那儿“拔草”。曾经透过站台望向祭坛的方向,深邃的巷子里有几棵老树掩映,此外再看不见更多,因为停留的时间太短,很多时候是飞逝而过的。我曾疑惑,朱红的大门背后是怎样一个神秘的世界,它为什么时常关着?是因为已经荒芜,还是成了时代中一个格格不入的存在?它大约是被遗忘掉了,也被封存了起来,所以只留下一个地名,无人经停。

发展相伴

时间的车辙卷起烟尘,驶过飞扬的黄土、柏油路、立交桥,路过之处像揭下一幅海报一样,揭掉一个时代的图像,让它永远变成记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红白条的笨重的公交车已经不见了,一律换成了结实的大巴。377路也不见了,那条线路多了好几趟公交作替代,后来快速公交一修好,城南的人去“城里”就基本上依赖这条线了,它在某种程度上成了377的化身。

那一阵子的公交车赶上了一个繁忙的时代,一个嘈杂的时代,如果用乐音比喻年代,那么80年代是手风琴独奏,90年代是和弦乐,00年后就是电摇滚了。因为要去远道上学,所以要常常挤公交,车是真挤,加长的快速公交,火车一般的车身,车门一开,数秒之内鱼贯的人流就能把车厢撑破,人贴着人,脸贴着玻璃。有时候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车,双脚离地,被推搡着簇拥着给“抬”上了车。车门两边的路是最艰辛的,因为都挤着在刷公交卡,售票员便和司机打配合,用一种带着牵引力的京腔嗓门迅速疏散门口人群。“往里走走”的单一语调听了数十遍,人就像被催眠一样,让这声音拽着自动往里走。

那段时间路上是很匆忙的,偶尔看看各色人群,猜测一下他们的生活,也成了繁忙拥挤的调剂。车上的人都是一副自顾不暇的样子,有一手抓着吊杆,头靠在手臂上挤在人群中打瞌睡的,有不停地看站牌的,还有操着南方口音一刻不停打手机的。我则常常要背着一个厚重的笔记本电脑,从南城倒车到三环,再奔海淀上学。老377 的这条线只是太拥挤的一段路程,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不再看车窗外的风景,或是已经对这些寻常的视野变得麻木。

有一回很晚了,我从北边回家,赶上快速公交的末班车。经过永定门的时候,看天上有人放各色的彩灯风筝,我忽然很想下车,在空旷的广场上站一会儿。夜风不冷,那些遥遥的风筝被线牵着,它可以飞去任何方向,但时间的线,早已把轨迹写成。风筝们可以暂时在空中交互,但线与线是不能缠杂不清的。

重逢一颗

家门口修了地铁八号线,分担了快速公交的压力,我却已经不再坐公交了。而我和377路的重逢,恰是不得已的偶遇。忘了那次是為什么要在南四环那边等车,往站牌子上不经意的一扫,就扫到了那个熟悉的番号,原来它一直都在,只是改了线。二十年没有音信,忽然出现在眼前,一阵欣喜之后,有点半梦半醒地上了车。那一次,我为了它放弃了本来要去的目的地。

车厢很空,到处是座,让我有点不适应,上一次挤公交还是2012年的事。我拿出零钱找售票员买票,发现车上没有售票员,倒是有“安全员”,他笑嘻嘻地盯着我,像看着一个从上世纪穿越过来的怪人。都到了扫码年代了,怎么还有人想要买票?票早就不印了,太浪费资源。多年不坐公交的脱节感让我有些迟滞,很难一下把“公交”与“扫码”这两件事物联系在一起,那种感觉就像是睡了一觉错过了十年,一下就到了未来世界。

安全员很耐心,像教一个老人一样怎么下载APP,怎么操作扫码。忽然想起我那张消了磁的公交卡,还有抽屉里一沓子褪了色的票根,有些恍惚,还没看清时代迈出的步子,眼前就只剩脚印。因为有专用道的缘故,路很好走,有点像在观光。仲春时节满是透亮的绿,窗外的景致随性地倒退着,没有吵嚷和匆忙。车窗擦得锃亮,我放松了下来,靠在玻璃上,看着时常经过的街,二十年前的车,却触不到记忆的余温。

编辑 郎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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