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清康熙年间,在北京哈达门(今崇文门)东晓市街修了一座精忠庙,供奉的是抗金民族英雄岳飞岳武穆。岳飞精忠报国,人所皆知,故庙名为精忠庙。庙门外,也仿照杭州西湖的岳王庙,门外有两个跪着请罪的铁制的秦桧和其妻子王氏之像。和南方那座驰名的庙宇不同的是,北京精忠庙还有一个“火烧秦桧”的活动。那是每年的正月,精忠庙要抬出一个泥土制的秦桧像,中间是空的,填满易燃的柴火,脸上的七窍:鼻孔、眼眶、嘴巴都是空的。据说是正月十五这天,庙内的道士点燃了土塑秦桧肚内的柴火,开始是秦桧像的眼、鼻、口,往外冒烟,然后就是熊熊火起,把土制秦桧烧成个稀把烂。这天来看“烧秦桧”的善男信女,人山人海,无不欢呼喝彩!表达出老百姓对卖国求荣、残害抗金民族英雄岳飞的奸侫的无比愤恨!
这庙还有一个与全国所有岳庙不同之处,在其大殿左侧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又名喜神殿的天喜宫,大殿内供奉的又名老郎神的喜神,因此这里又称老郎神殿。而这个老郎神就是戏班里传说的祖师爷,即唐明皇李隆基。大殿内有头戴皇冠的塑像,两侧墙壁上还绘有很精彩的十二个管音乐的音神像的壁画。正因此,这个喜神殿在清乾隆晚年成为戏曲伶人的同仁组织梨园公会(也称梨园公所、梨园会馆)的所在地。因为喜神殿的位置在精忠庙的院墙之内,人们就把梨园公会简称为精忠庙,并且约定俗成地这样叫了下去。精忠庙也就是梨园公会的首领叫庙首或会首,是由各京戏班中的伶人推选出来的。首先,唱戏的本领一定要高,非同一般,要出乎其类,拔乎其萃。同时,还必须是演生行的,旦行中的人本领如何大,也不可以担任(清廷末年,这个禁令被打破了)。再有,必须有艺德!也就是要由德艺双馨的人来担任,一般是四至六人,但为首之人为正庙首,是主事之人,其他还有数人,为副庙首,协助正庙首办理公务。精忠庙的上司,是清内务府“管理精忠庙事务衙门〞,最大的官是三品衔赏二品花翎顶带的堂郎中。这官职可不低,正三品,所以过去有的老戏剧书,称精忠庙庙首赏四品衔,这对吗?无稽之谈,想当然耳。整个封建社会都视伶人为下等人的贱民,伶人子弟都不允许参加科举应试,当个秀才都不行,怎么可能赏四品衔?此相当一个知府的品级了,可想而知是道听途说,以讹传讹。
都有谁当过庙首呢?最早三庆徽班进北京时,有个主演叫高朗亭,是唱花旦的,别看他岁数小,能耐可不小,顾盼流离,腰肢婀娜,表演、白口,生活化,很接地气,于是甚得看腻了高雅纯正、咿咿哑哑之昆曲的紫禁城老百姓的青睐,不但没几年就当了班主,又过些年,竟被众伶人选为精忠庙庙首。再以后若干年,三庆班出了个德艺双高的大老生程长庚,不但技艺精湛,每一出演,茶园人满为患,被人们遵称为程大老板,而且艺德高因而被全体伶人共选为庙首,而这位大老板又不想独占鳌头,要来个大家事大家办,所以他经常向“内务府 管理精忠庙事务衙门”推荐保举热心梨园之人做他的副手,于是基本上成为四个庙首共襄梨园盛世。程长庚从清咸丰年担任正庙首,历经清咸丰、同治、光绪三朝,直到光绪五年(1879)逝世,二十多年间,他为梨园同仁做了许多好事。如伶人的搭班就业,国丧期间组织伶人说白清唱共度生活难关,以及为伶人后事购买梨园义地等等。其中有许多故事,限于篇幅,只讲一件正会首惩治副会首的故事。
所谓正会首指的是程长庚,惩治的是他的副会首、著名丑角艺术家刘赶三!原来这位名家是票房下海,他唱戏成瘾,有一天不唱戏都心里不舒服,因此有一天连去三个堂会赶包唱戏的记录,因此被同行讥为“赶三”,他倒不以为恥,反而把刘宝山的名字改为刘赶三作为纪念。这次他犯了什么严重错误呢?
原来同治六年三月十七、十八两日,刘赶三又私自外串(走穴)到北京地安门内黄花门东口路北内务府堂郎中马子修宅私人无名班堂会两日,被庙首程长庚、张子玖、徐小香等人查知,于是众庙首命刘赶三某日赴精忠庙听候“庙议”。所谓“庙议”也叫“讲庙”。京城梨园行如发生重大问题,则由精忠庙众庙首,请各戏班掌班,大家公议公审,最高可判将违法违纪人驱逐出梨园,再不许登台演唱。刘赶三平时伶牙俐齿,能够随机应变,对任何事满不在乎,但这次他也知道,娄子捅大了,虽然刘赶三仅比程长庚低一等,是副庙首,但也不敢违背“讲庙”大事。“庙议”开始,庙首们都装扮起来,均戴白石顶带,此为八品官所戴官帽,且穿上官靴,好像是督署中的戈什哈(满语:护卫),高坐其上,梨园中各班社掌班及前辈们坐而旁听,其余梨园人等站立,静候庙首之公判,此情此景气氛好不可怕。此时,平日桀骜难驯的刘赶三,也一反常态,登堂匍匐,乞加宽恕。长庚厉声诏(宣)告之,曰:“尔以副庙首而私应外班。厥(其)罪匪(非)轻。当请内务府堂郎中下令,革出梨园精忠庙外!并注销保身堂名号!”这就是说一辈子别再吃戏饭了。
难道技艺高超,京剧丑行中第一名伶从此就再也不能进茶园开口唱戏了吗?不能,那也太无天理了!事有转机,刘赶三有两个在保身堂学习的高徒,一个叫张福官 (名旦张采林之父),另一个王顺福(梅兰芳之岳父 ),闻知此事,甚为焦急,托求内务府堂郎中马子修出面搭救。事情皆由他而起,难道他不晓得三月十八日谁也不能唱戏吗?他是有责任的,解铃还得系铃人。所以马子修只得给刘赶三向程长庚等庙首说情。程长庚也并非定要刘赶三走上死路,两个人正副庙首合作多年,友谊颇深,尤其心疼他那身能耐,他真唱不了戏,也是皮黄界一大损失,于是决定放赶三一马。最后“罚刘赶三不应为而为银五百两,重修精忠庙旗杆二座!”并要求刘赶三最后于旗杆上,刻的上下款为“同治岁次丁卯夏季,津门弟子刘宝山敬献”。刘赶三当然服从,结果未及一个月,精忠庙中之铁旗杆复璀璨直上云霄矣。
咱们再说说刘赶三犯了什么弥天大罪,要受到这么苛刻严厉的惩戒。关键不在他搭外班“串戏”,而不应该在三月十八日这天唱戏。原来梨园界规定这一天是老郎神的生日。京昆戏班中供奉之神,称老郎神,公认为唐明皇李隆基。这一天规定为“官工”之日,即谁也不许唱戏。这一天有二项活动:一,全体演艺人员吹吹打打烧香祭拜老郎神;二,這天为说“官话”期,各伶人搭原班或转新班,包银照旧或增减,皆需要于今日谈妥。刘赶三犯了两大错误:一,竟敢不来祭神。二,“官工”说“官话”,不许唱戏之日竟去唱戏!蔑视整个梨园行的行规,这胆儿也太大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所以才给了他这么大的处分,几乎吃不了这碗戏饭。
民國时的杂志《戏杂志》还写道:此事后,刘赶三觉得委屈,求之于自已的好友巡城御史李某。后一日在江西会馆堂会,祝穆彰阿相寿,召四喜班班底,而招程长庚入……长庚辞不就。李乃假都老爷(当时尊称御史为都老爷)声威,剳(下公文)兵马司捕程往……终乃系之于厕侧,熏鼻秽气,赤日当空,程闭目跌坐,如无其事。入晚李遣四喜部中人来说以利害……长庚凄然曰:余之不肯外串,一班之利害也。“外串”之例一破,则技高者将应接不暇,殆将饱死;艺弱者入不敷出,必将饿死。畴昔之严治赶三,既因此也,我当持义不变,断不愿瘠(瘦)众肥己。寄语都老爷能谅则宥我,不则系死亦不唱!
程长庚这几句铮铮铁语,真可说感天动地,所语全是为了三庆班大众,尤其是为全体底层艺人生存着想,从而绝不破坏班规,甚至不惜一死,而不改变班规严守不“外串”(走穴)的规定,真可谓义薄云天。程长庚的人格魅力,也深深感染了这位李姓巡城御史,即那位捕程的都老爷,也为之动容。而刘赶三本也是义伶,对权贵曾在舞台上多次语出讥讽,不留情面,昔日许多戏剧史料都有记载,也是皮黄界圈内一条汉子,他不愿一错再错,于是有了转机,他亲自去找李御史求情,又一个解铃还得系铃人,于是官方“释”长庚。
再说说这桩事之后,程长庚和刘赶三的关系又如何?会不会势若水火,再也不能共事?不曾,当程长庚经过被系之事后,有人告他:李巡城御史之为也,是代刘赶三泄愤而做,本想可挑起二人的轩然大波,可没想到,程长庚立即反言相诘。程反厉声叱曰:此必他班之人欲夺刘去,故造此谤言,以离间我二人之情感耳。闻者益重其懿行。
刘赶三在犯这次错误后,由于改正得快,认罪的态度好,得到大家的原谅,继续和程长庚档搭,担任副会首。一个明证是光绪四年(1878)精忠庙坐办堂的一份谕示“现据精忠 庙首程椿(长庚)等禀称,该庙首程椿年迈七旬(一年后程长庚逝世)……今选保三庆班徐忻(小香)、杨久昌(月楼),老成谙练,堪以帮办庙首差务等因,禀告前来……嗣后遇有传办及讲庙事件,即着会同程椿、刘宝山(赶三)妥协办理……”
这个谕示已经说明程、刘的合作无间,甚至直到程长庚光绪五年(1880)十二月十三日病故,备文向精忠庙呈报时,刘赶三仍为程长庚办后事的副庙首。这不啻说明两个人在数十年中结下的深厚友谊!
张永和,著名剧作家,国家一级编剧,原《新剧本》杂志社副主编,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著作:戏曲《烟壶》《龙须沟》《大清药王》(合作),电视连续剧《大清药王》《天下第一丑》(合作)《同光十三绝合传》《马连良传》《京剧的魅力与时尚》等。
我从4岁看京剧,看了快80年,我爱她的高雅隽永、我爱她的京腔京韵,因此我参加京剧团、北京曲剧团、新剧本杂志,弄剧本、写文章、出著作,一个目的,为了让传统戏曲有更多的人喜欢她,愿她长寿长存。
编辑 韩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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