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1979年早春,“新春画展”(新春风景静物画展)在北京中山公园开幕,刘海粟、吴冠中、冯国东、钟鸣等画家参与其中。根据时任中央美术学院院长、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江丰为展览撰写的前言,“新春画展”并非偶然的尝试,而有待发展为一种固定的仪式和传统。黄锐曾多次参观“新春画展”,并以之为“星星美展”的灵感源头之一。在黄锐看来,展览以风景画和静物画的风貌呈现当时的敏感、激情、渴望。关于“家务”,关于“对人(民)的爱”,如此生机勃勃,被黄锐感叹为“非洲的植物园”。
星星,独立发光
某种意义上,黄锐之于北京,就像老舍之于北京。黄锐与老舍分享了同一种北京风景,区别在于,老舍是俗语,是故事;黄锐是诗歌,是哲学。黄锐生于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毕业于西北联大,后经营工厂,该工厂在公司合营时赠予国家,后来成为北郊木材厂。
在宝禅寺、大觉寺的范围内,黄锐度过他的童年时代。在荒芜的延长线上,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肖斯塔科维奇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以及恭王府附近舅舅家的唱片机将黄锐失落的灵魂带上“正道”。
年少时,黄锐与谢光力随谢天民学习水墨,“骨法用笔”,继而松散地学习透视、色彩。1969年到1975年,黃锐赴内蒙古插队,这期间零散回京。回京后,黄锐在北京皮件三厂当学徒工钉皮带,定额一天800条。1973年《参考消息》毕加索逝世的消息,第一次让黄锐了解到毕加索这个名字。而直到1977年、1978年,在首都图书馆(现国家图书馆北海分馆)等地借阅的米开朗基罗与《世界美术全集》、与王鲁炎参与的文化宫创作班,以及报考中央美术学院的创作,黄锐才正式进入艺术创作的轨道。
也是1978年,在黄锐家的院子里,《今天》诞生了,最早《今天》仅仅是多种地下出版物、独立出版物之一,但随着黄锐、阿城等人的全面成功,《今天》就成了那个转型时代的神话。
对黄锐来说,《今天》,以及未来的“四月影会”(“自然·社会·人——艺术摄影展第1回”展览)、“星星美展”是分不开的。黄锐是这三个“盛会”的参与者,也是《今天》、“星星美展”的主导者。黄锐第一次参与展览,是以工人身份参与在时劳动人民文化宫举办的京津沪职工美术展。借由《今天》在社会上的成功,以及“新春画展”的气象,黄锐与马德升、王克平等人主持策划了“星星美展”,并得到了江丰,以及时任中国美术家协会常务书记刘迅的支持。9月,中国美术馆在展“建国三十周年全国美展”同时,“星星美展”在馆外露天开幕,黄锐和他的朋友们将作品摆在地上,或挂在树上。在如此简陋的情况下,观众仍如潮涌。随后,黄锐和他的朋友们在美协注册“星星画会”。
星星画会、星星美展,取名星星,意味着小小的、独立的星星,星星在太阳之外的发光,亦无关乎太阳。“世界给探索者提供无限的可能。我们用自己的眼睛认识世界,用自己的画笔和雕刀参预世界……过去的阴影和未来的光明交叠在一起,构成我们今天多重的生活状况。坚定地活下去,并且记住每一个教训,这是我们的责任。”黄锐为展览拟定了策展词,当时还叫前言。星星们后来回忆,所有人都很自由、自我、快乐、调皮,他们彼此间相互哺育、相互滋养。《今天》、星星画会、无名画会,还有像多多这样比较独立的艺术家,直到今天还在升级自己的创作、释放自己的能量。
诗歌,隐喻和象征
1978年,“法国19世纪农村风景画展”在北京中国美术馆开幕,黄锐反复踱步在展厅,为画作中流露出来的自然与人的契合,感到惊叹和熏染。“法国19世纪农村风景画展”以农村风景和自然主义为基调,呈现了19世纪法国艺术的革新,有巴比松派及其后发展出的印象派,以及自然主义。在观展后撰写的文章《大自然的歌声——评“法国19世纪农村风景画展”及其他》中,黄锐有意忽视了自然主义,而集中在巴比松派比如卢梭、米勒。文章发表于《今天》第一期,署名夏朴。
“我们借印象派画家的画却可以找到一个比画面的表现更高的东西,一种抛弃过去和幻想将来的东西,一个令人兴奋的创新思想。”黄锐感叹道。这些巴比松派、印象派艺术家,将自然看作是“唯一的大师”,他们怀着谦逊的姿态走入自然,牛羊、篱舍在他们的画布上展现出夺目的色彩。值得注意的是,黄锐放大了浪漫派的理想色彩,并将其与诗歌联系在一起。黄锐所展现的纯粹性既是古典的,又是当代的,他甚至还引用了康德的话,“我认为对自然之美感到一种直接的兴趣(而不仅仅是对它有评判的欣赏力),总是一个美好心灵的标志。”这些画作中,梵高、塞尚的作品最令黄锐感动与启发,但文章没有对其展开。
在尝试阶段,黄锐从未真的从事过苏派、学院派的创作,他的笔触是版画的,也是印刷书的,而这些版画气质此后也自然涌入他的抽象创作中。黄锐主要使极具冲突感的色彩,但由于色彩的大面积存在与赋形,以及色彩间少冲突多渐进,这些色彩是如此柔性、温和,乃至于清淡。这种温和,有多么像处在游行队伍、画会同行、独自一人时的黄锐由内而外的温和。这样的温和,像《无限的空间》一样不包藏艺术的困难,不召唤观众,而今留下一条蹊径供来者垂询。
在这个阶段,黄锐还参与《今天》的美编设计。他设计《今天》封面为其奠定了“前卫”形象。此外,黄锐为他的朋友们的书籍设计了封面,包括江河《从这里开始》等。他自己也油印了诗集《没意思的诗》,封面几乎是简笔画的模样,男女星日编织出一个生命盘,其中私语浪漫不可言说。
可以从黄锐的钢笔画和铅笔画中见出他早期创作的思路。在几乎没有过渡的情况下,黄锐开始关注形体或身体的变化——不同于马德升所强调的对比冲突——同时将其与空间结构联系在一起。在最早一张题为《女人》的铅笔水彩画中,女人的身体变成了像水一样流动的双环;而到了《女人们》,女人的身体以及抽象的双环又组成了更大尺度的空间。这之后,想象力赋予了他极大的跃迁。这种想象力既是诗歌的,又不是诗歌的。如果单纯是诗歌的,它就会停留在某种模糊性中,正如读者通常阅读顾城的作品时所感受的那样。
1981年春天,黄锐着手创作《诗人之墙》,给顾城、凌冰、徐晓、桂桂、平平、小玉以时代显影。在《诗人之墙》的半立方米的草稿上,并不立体的色块堆积左边,一只龇牙咧嘴的小毛脸以青黛中带点幽蓝的面目示人,这虽是涂鸦之作,却也以伪装与写实的方式记述了当时的情调。《诗人之墙》多少继承了毕加索的立体主义,他清楚地记得毕加索为《格尔尼卡》所做的辩护,“对我来说,艺术没有过去和未来。如果一件艺术品不能一直活在当下,那么它根本不值一提。”
从《诗人之墙》到2012年的《顾城-血液有悲哀的蓝色》,再到2023年的《艺术-诗歌-音乐》,黄锐从未与诗歌的对话。曾记当时,顾城在一张《电影画报》的稿纸上写给黄锐说,“黄锐,等将来,你送我一张小画好呵,也有月亮和鸽子……”内文是题为《给黄锐的杰作》的诗歌,“我好像,终于/碰到了月亮/绿的,渗着蓝光/是一片很薄的金属纽扣吧/钉在紫绒绒的天上……”
在黄锐看来,诗歌会帮助他去解释文字的现代性,文字的破坏性,文字的创意可能性,这是诗歌对他最大的帮助。
四合院,在地的人
黄锐将自己早期的抽象艺术分为四合院系列、空间结构系列。从“四合院”到“空间结构”的过渡并非不言自明。要理解这个过渡,需要对黄锐早期作品进行通盘考虑。在细审之下,我将黄锐的早期作品即“星星时期”分為四个阶段:尝试阶段、四合院阶段、再尝试阶段、空间结构阶段。尝试阶段涵盖太多,亦可以拆分。不妨简单认为,在四合院之前,黄锐的所有努力都是为四合院服务的,而正是这些在“一片白纸”的时期所做的努力,使他成为了艺术家。而星星美展是四合院系列早期。
四合院、胡同等北京建筑空间,在今人的目光中,往往只是装饰,只是历史的残余。这种装饰性描述与感受,未必来自今天的商业逻辑,实际上主要来自旧人物的习焉不察。当一套风水话语如此深深嵌入人们的生活,对风水本身的关注却被忽视了,就像我们使用语言,总是将其当作工具,而放逐了语言自身的魅力或洞察。
《四合院》的构图颇值得玩味:画面中央是四方棋盘格,再里才是如棉被的白色条块、如柜子和钢琴的灰色条块、如梦境的白色条块,以及交织人影的错落条块。可以说,这是一张以四合院为主体/主题的画作,呈现给观众的是北京胡同内四合院、大杂院的俯视图。
在四合院系列中人物、建筑或空间、自然,都成了一种特定的艺术语势,就像积木的几种结构,块,而经由保留了大片单色风景的构图,既有波普又有剪影的气息扑面而来。抽离开看,这些对话、沉思、行走的角色们,又比如必然地成为城市景观的目光。“四合院”系列共鸣着远古壁画、古天象图,它们都如此远离世俗生活,并试图接近灵物与天道。
如果说四合院系列的空间还是立体主义的,那么空间结构系列则是自我发起、自我增补、自我完善的空间。在简化的意义上,《空间结构》是对四合院空间与环境的模拟,它包含了四合院整体、四合院局部,乃至门窗的写真。但更确切的表达或许是,《空间结构》启动了既出世又入世的态度,并将弥散在世间的人的感知与哲学意思,用一种原始而古典的当代的方式描绘了出来。
画面上的几何形,既是野蛮世界的弹珠,又是当代社会的数码。在只有像素的今天,人们的感受和逻辑总是被某种线性限定着——这种限定既不是结果,也不是原因,而总是过程中的——其结果就是,人们丢失了世界,也丢失了我。开启于1980年代初,85新潮同期的《空间结构》指示了一种先兆。
后商,诗人,评论人。读书千余册。渴望着,行动着,清醒着。
最早的‘在路上故事是塞万提斯的骑士故事和约翰·班扬的讽喻故事,这些真的只是故事的故事,大概是为真理做出的滑稽又辛酸的尝试,而这就是我们重新出发,面对世界的最大的缘由。
我们致力于保护作者版权,注重分享,被刊用文章因无法核实真实出处,未能及时与作者取得联系,或有版权异议的,请联系管理员,我们会立即处理! 部分文章是来自各大过期杂志,内容仅供学习参考,不准确地方联系删除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