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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楼与老北京茶馆斗法

时间:2024-04-23

刘一达

老北京人喝茶跟现代人差不多,以茉莉花茶为主,通常喝茶主要是在家里自饮,只有朋友来了,一起谈事儿才去茶馆。

但就茶馆本身的味道来说,老北京的茶馆跟现在的茶馆是截然不同的。首先,现在的茶馆讲究雅致和清静,要的是情幽和私密性;老北京的茶馆喜欢热闹,要的是红火劲儿。

其次,现在的茶馆讲究喝茶的品位,喝茶要有茶道,追求的是禅意,茶的种类也是多样的。老北京人喝茶对茶本身并不在意,一壶“满天星”(低档的茶叶末)能喝上大半天,要的是喝茶的热闹氛围。

老北京茶馆兴盛期是在清末民初,当时的茶馆主要集中在繁华的商业街,还有公园、寺庙、天桥等游客多的地方。当时的茶馆主要有五大类:

一是清茶馆,也叫大茶馆。老舍先生的话剧《茶馆》写的就是这类茶馆。

茶馆专卖茶水,有提梁的大茶壶,也有小茶壶,以及盖碗。茶馆的设施比较简单,方凳木桌,干净利落。

一般到了夏天,茶馆门口会搭起凉棚,棚架或房檐下面挂着长条木板写的“香片”“毛尖”“明前”“大方”等招牌。

大茶馆有点儿现代的“沙龙”和“活动中心”的味道,喝茶的茶客涵盖各行各业,三教九流,而且多是老主顾。

人们到这儿来,似乎不是来喝茶的,而是跟老朋友见面,聊天,聚会,说事儿。所以有拎着鸟笼子遛早回来,在大茶馆里泡壶茶,坐一会儿,相互聊聊“鸟经”,谈谈家常,评论时政,互通信息。

茶馆记忆

在这儿喝茶的有清朝的遗老遗少闲来无事,有在这儿闲磨牙的;有“引车卖浆者”,有在这儿喝茶歇歇脚的;有买卖人在这儿谈生意;有老北京的“大了”在这儿给人说“和”的;有算命看相的给人道破天机的;还有保媒拉纤的在这儿牵线的。总之,大茶馆如同一个小“社会”。

老北京的大茶馆多以“轩”字起字号,有名的大茶馆有:

前门外的“天全轩”“裕顺轩”“高明远”“东鸿泰”等。

崇文门内的“长义轩”“广泰轩”“广汇轩”“天宝轩”等。

崇文门外的“永顺轩”;阜城门内的“天福轩”“天德轩”等。

宣武门内的“龙海轩”“海丰轩”等;北新桥的“天寿轩”;安定门内的“广和轩”等。

老北京的第二类茶馆是书茶馆。这种茶馆通常是上午接待喝茶的茶客,下午和晚上请说书的和唱大鼓的来说唱。茶客到这儿来,主要是来听评书和大鼓,但也把茶品了。

书茶馆的设施比大茶馆要讲究,有的书茶馆还备有藤椅方桌,并且卖一些瓜子、煮花生、炒栗子、杏仁、果脯等干果,供茶客们磨牙。

老北京的书茶馆很有特色,而且特别受大众喜欢,许多说书的名家都在书茶馆说过书,同时,茶客也捧红了一些艺人。

老北京比较有名的书茶馆有:天桥的“二友轩”、花市的“青山居”“三友轩”等。

第三类茶馆是棋茶馆。这种茶馆跟书茶馆类似,不过,是把说书唱大鼓的换成了下象棋的。

来棋茶馆喝茶的茶客,主要是来下棋的,喝茶是次要的。

北京人管下相棋,叫“杀一盘儿”。一个“杀”字,可以看出下棋是相互较劲儿的事儿。所以下棋比喝茶要费时间,因此一般棋茶馆的经营方式是上午接待一般茶客,下午和晚上接待棋友。

棋茶馆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普通茶馆,备有棋桌,茶客可以点上一壶茶,一边下着棋,一边喝着茶。另一种以下棋为主,喝茶为辅,先下棋,过完了棋瘾,再坐下来喝茶。

通常的棋茶馆条件比较简陋,有的甚至就是一个棚子,摆一个10多米长的木桌,上面画(刻)上10多个象棋的棋盘,能让20多个茶客可以同时对弈,茶馆提供茶,当然按茶收费,不另收下棋的費用了。

第四类茶馆是野茶馆。野茶馆的这个“野”字,是田野的“野”,既有郊外的意思,也有路子“野”的意思。什么是路子“野”呢?是指这种茶馆的随意性。

野茶馆多开在离城门比较近的城外,有的在“关厢”,有的在城边的村落,但一定是每天走人或走车的路边。

野茶馆的条件相对简陋,有的甚至就是一个茶棚,茶客多是走路或坐车累了,在这儿喝茶歇脚的主儿。

所以,这类茶馆,还给茶客提供一些小吃,或者一些简单的如炒饼、面条之类的“快餐”,类似京城后来出现的“二荤铺”。

第五类是季节性的临时茶馆。这类茶馆多设在庙会或者夏天的河边湖岸,人们避暑纳凉的地方。

这类茶馆比较有名的有什刹海的荷花市场、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北海公园的“漪澜堂”“五龙亭”,太庙(现在的劳动人民文化宫)的后河等。

这五类茶馆虽然在1927年民国政府迁京,开始逐渐衰败,但它是经过市场考验,被老北京人认可的京味儿茶馆。

现在北京人开的茶馆,有的依然传承了这种茶馆的模式,比如有名的“老舍茶馆”就是把这几种茶馆的优点融合在一起,又有所创新形成的有京味儿特色的茶馆。

由此可见,老北京的京味儿茶馆还是有生命力的,但是由于京味儿的老茶馆地域文化色彩浓郁,所以早在20世纪初,就受到外来茶馆文化的挑战。

民国初年,在前门外大栅栏商业区开设了四座茶楼,它们是:廊房头条首善第一楼的三楼,西河沿劝业场的三楼,古观音寺宴宾华楼的三楼和青云阁的三楼。

老北京喝茶的地方叫茶馆,茶楼是南方的叫法。四座茶楼都设在三层楼上,大概是一个巧合。茶楼的设备是典型的“南派”,而且带着洋味儿。

怎么说它是“南派”呢?从茶馆的设计风格上就能看出来,桌椅也都是滕竹,而且是按江南的风俗,泡茶一律用盖碗,一客一份,茶资按碗计价儿。

为什么说它有洋味儿呢?茶楼备有西餐便饭。来宾喝了茶,涮完了肠胃,如果饿了,扭脸可以叫餐。

什么餐?西餐。牛奶、面包、鱼子酱、烤牛排、红菜汤,都是动刀叉的吃食,而且还配有红酒、啤酒。有意思的是,茶楼里用留声机不停地播放着外国音乐,让人在“靡靡之音”里陶然。

您说这是茶馆呀,还是“番菜馆”?当时的北京人管西餐叫“番菜馆”。

此外还有新鲜的,茶楼备有躺椅、烟具,还有麻将桌。来宾在茶楼可开设单间,甚至还可以“叫条子”。“叫条子”是一句隐语,即把妓院的妓女带过来当陪客。

看到这种茶楼,会让人想到老舍的话剧《茶馆》里,小刘麻子的新式茶馆,当然也会让《茶馆》里的老王掌柜望“楼”兴叹了。

1920年代,随着辛亥革命推倒了封建皇帝,五四的新文化运动的开展,古老的中国正处在觉醒年代。当时,国门开放,西方文化开始浸染皇都的古韵,京城出现了少见的崇洋弃古之风。您现在看到的胡同里的小洋楼,洋式的院门的门楼,老商业街上店铺的洋式门脸等建筑,都是那会儿留下来的遗风。

在这种崇洋风气下,茶馆也未能幸免,茶楼的应运而生便是一例实证。

显然这种新派茶楼,跟老北京的茶馆比起来要新颖独特,所以茶楼在京城亮相后,受到了那些赶时髦、追时尚之人的青睐。

当年光顾“四大茶楼”的多是在京的外国人,北洋政府中的南方籍官僚,还有京城南方籍的商人,此外,有钱的富家子弟也会来茶楼,感受一下新奇。

茶楼的主人在经营上,透着比开茶馆的老北京人精明,他们不但花钱在电台打广告,而且还发放礼券,时不时地搞酬宾活动。在這些广告宣传下,“四大茶楼”开业之后,在京城确实火了一阵子。

“一炮打响”之后,让“四大茶楼”的东家们燃烧起进一步扩张的欲望,他们透着有魄力,憋着继续在北京开几家茶楼,而且选好了位置,大有亮出“底牌”,跟京城的老式茶馆叫板的意味。

当时,北洋政府执政,各方势力相互争斗,总统跟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国内时局不稳,经济凋敝,咱们前边说的老北京的几类茶馆生意都不好做,甚至有数家棋茶馆和书茶馆关张歇业了。

虽然老北京茶馆经营惨淡,而且面对新式茶楼的冲击,他们处于被动局面,但他们心里有数,知道老北京人的生活离不开大茶馆,所以处之泰然,一直在坚守自己的阵地。

谁也没想到新派茶楼在京城开了一年多,北洋政府倒台了,热闹一阵子的所谓“国会”也跟着解散了。

“国会”完蛋,崇洋之风也随之锐减,新派茶楼的茶客们也如霸王的兵,漫散了。没多久,茶楼便门可罗雀,硬扛了些日子,最后关张了。

到奉系军伐进北京的时候,“四大茶楼”彻底改头换面了。廊房头条第一楼成了名票雅集清唱之地;青云阁和宴宾华楼随之效仿;劝业场将茶楼改为杂耍场。如此支应了一阵,随后又相继倒闭。

相反,老北京的茶馆却依然故我,虽然往日的热闹劲儿也受到一些影响,但古朴之风一点儿没伤耗。北京的大茶馆一直延续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

新式茶楼跟老北京茶馆斗法,最后谁是胜利者不言自明。“四大茶楼”在老北京栽跟头,说明了一个问题:甭管干什么都要接地气,不能离开当地的风土民情,脱离了大众,您也许能风光一时,但很难维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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