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曹志勇
米糧库胡同的一角
我出生在米粮库胡同,并在此度过了美丽的童年。
如今我已年过60岁,见物思情,常常想起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美好时光,虽已遥远,但追忆常留。
可能是年龄愈大,愈喜欢闲适。我爱逛花鸟鱼虫市场、古玩杂物商摊,常常行走在其中,流连忘返。2018年我在城南花鸟市场无意中看到了有商户卖蚕,已长大的蚕,密密麻麻地趴在桑叶上。仔细想想,我已经几十年没见过蚕了,城市改造把很多胡同都拆了,四合院也越来越少,哪里还有那么多蚕吃的桑叶。我高兴地买了一张撒满蚕卵的纸,我的庭院里恰好有一棵健壮的小桑树,它可以使我重温童年的快乐时光。
我的童年是在景山后面的一条胡同的院里度过的,这个院就是米粮库胡同11号。记得小时候,和我院相邻的9号院(“文革”前是6号,我院是甲6号)也有一棵粗壮的桑树,高过房顶,每当春暖花开之季,便会枝繁叶茂。盛夏时节,站在树下翘首望去,枝杈上挂满黑紫色的桑葚,令我们垂涎欲滴。小时候的我们总是禁不住欲望的诱惑,迅速爬上树、蹿上房去摘食。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满手紫、满嘴紫,连衣服上都是,免不了被家长一番责备。
桑树的好处,就是用它羽扇般带齿儿的绿叶子养蚕。胡同里只有9号院有一棵高大的桑树,那时的人们相处很和谐,各院的果树,胡同里的人们都可享用,所以胡同里有孩子们养蚕,都到这里来采桑叶。因此,这里既是我们吃桑葚的最好去处,也是我们养蚕的“食物大本营”。
天暖时,孩子们拿出头年产满蚕卵的纸,蚕卵内的棕色胚胎逐渐形成了黑色幼蚕。用放大镜观看,扁圆卵壳显露出原来的白色,略显透明;再细看,黑色幼蚕会占据一半,形成半黑半白,就像道家的“太极图”。当黑色幼蚕成虫时,它的身体会填满整个卵壳,这时卵壳又呈现出黑色,幼蚕很快就会从卵壳内探出黑黝黝的头,四下张望。这时,它会用前爪不停地扒卵壳。不一会儿,整个身体就会爬出来,卵壳又恢复成近乎透明的白色,它会在白色的卵壳上高兴地摆动那长满绒毛的小小身躯,这是孕育它生命的地方,真是有点儿恋恋不舍。之后,它便会爬到为它准备好的桑叶上,开始平生第一次贪婪地“蚕食”。
大自然真是和谐,当蚕需要生长的时候,它必需的食物桑叶,也会同时生长出来。在不断地喂养中,蚕经过几次脱皮和休眠而停食,逐渐变大到近两寸长。人们常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我从蚕的习性看,它是从来不争食的,只是默默地吃完自己身下的一片桑叶,才抬起头左顾右盼,寻找新的桑叶。
蚕的全身都为人们做了贡献,就连排出的“蚕沙”都是那样清香、洁净,可以供人们枕用。我曾仔细观察过蚕,它的头部呈流线型,银灰色的身躯,因为吃的是桑叶,它的节间略微透着淡淡的绿。从侧面看,有个奔头,我们小时候说它像正楷毛笔字的“一”,现在看,却像当今铁路动车组的“和谐号”车头,而侧身那8个黑气眼,像是“和谐号”8节车厢的窗。蚕将要吐丝时,它身体的节间,会呈现淡淡的黄色,这时需要把它单独放置,让它在那里结茧。有的蚕不结茧,但可以观赏它左右摆动,织出金黄色的纱,有的蚕也会吐出白色的丝,蚕在吐丝时是不吃食物的,而这个过程需要两三天。
其实,世界上最可敬的动物,应当非蚕莫属。蚕吐尽丝后,会变成蛹,作茧自缚。我认为,人们习惯说“春蚕到死丝方尽”是不客观的,因为蚕变成蛹时就不吐丝了,而蚕蛹最终还会变成蛾子。雌雄蛾子交配后,雄蛾子生命会结束,雌蛾子会在我们给它准备的废作业纸上为来年准备新的繁育,待撒上一大片不规则的蚕卵后,便完成了自己的生命轮回。我们小时候边拿着蛹边说道:“金刚金刚转转,东南西北转转。”它的尾巴尖真的就转了起来,所以说“春蚕成蛹丝方尽”似乎更恰当一些。
窗外,一声声清脆的蝉鸣似乎在告诉人们伏天到了。蝉,有很多种,根据大小,又称“知了”“伏天”,可我们小时候,却更喜欢叫它“季鸟”。其实,除了一双翅膀外,它和鸟类并没有相同之处。我觉得它的外形倒有点像猫头鹰。
蝉这玩意儿,很特别,它们喜欢在闷热的正午,栖在树木的枝叶上大声鸣叫,天气越热,叫得越欢。但它的鸣叫,并不令人厌烦,可谓“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我们经常在树下粘“季鸟”。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我们会从流着“树黏”的松树上,抠下“树黏”当胶使,把它放在竹竿头上,伸到树上粘“季鸟”,用“树黏”粘“季鸟”,不是很灵,若不小心粘到手上,可是怎么洗也洗不掉,还会伴随着难闻的松香味,到现在,我还能回味起来。
后来,我们采用橡皮筋,将橡皮筋用剪子剪成小段,放到小勺里熬成胶。这种自制的胶,粘到手上,自己揉几下,就可以掉下来,粘“季鸟”也很灵,而且“季鸟”翅膀上的胶很容易抠下来,不影响美观。 “季鸟”是单独行动的。它不像蜻蜓成群结队,不但可以用竹竿粘,还能用网扑捉。粘“季鸟”学问比较大,就像大象进冰箱一样,也需要3步——第1步,要观察,看好目标;第2步,要轻轻地举起竹竿儿,屏住呼吸,伸向“季鸟”;第三步,粘到“季鸟”后慢慢缩杆,轻轻地将“季鸟”拿下,装在准备好的小纸袋里。
挂在假柳叶上的蝉
从资料上看,蝉是很有特点的,它只能生活一个夏天,但是它的孕育过程,却是相当漫长的,从幼卵在地下到成蝉鸣叫,需要十几年的时间。
现在的人们,心态越来越平和,都喜欢饲养宠物。在我小时候,也曾兴起过饲养热带鱼的热潮,其范围之广、火热之烈,绝不亚于当年自己制作半导体收音机。但那时,热带鱼却无处去买,不像经营半导体零件的商店,到处都是。
1960年代,凡是经营宠物、花卉的商店都改行了,当年“护国寺”“隆福寺”和“东单”“花市”等花卉鱼类商店,曾经门庭若市的场面,全然不见了。但人们热爱生活的热情,是挡不住的,经常在私下里互相交换热带鱼。那时热带鱼的品种很少,“神仙”“斑马”“孔雀”“蓝剑”“红剑”“黑玛丽”等。
“神仙鱼”,就是现在的“燕儿鱼”,宽大的身躯,黑色的竖条纹,在水中,不慌不忙、游来游去,很是威风;“蓝剑”“红剑”的身后带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穿梭水中,显出一副其他鱼不敢惹的架势;黝黑的“黑玛丽”和纹路漂亮的“斑马”竞相争食,互不退让;雄“孔雀”一刻不停地追逐着雌“孔雀”,那宽而长的鱼尾,急速地摆来摆去,整个鱼缸里五颜六色,甚是好看。
现在人们养热带鱼非常讲究。不但热带鱼品种越来越多,还有很高级的加氧泵和质量稳定的恒温加热器,更有一切都配置好的精致而美观的高档水族箱。而我们那时养热带鱼,太简单了。夏天还好养,到了冬天就很麻烦。有时怕热带鱼冻死,常把鱼缸放到火炉边,第二天早晨,鱼都热翻肚了。有时会到电器商店买一根电炉丝,塞入玻璃试管内,放上石英砂后,密封好,再通上电加温,因为没有恒温,效果不是太好。
那时都是自己做鱼缸,虽说个别日杂商店还有剩余的圆玻璃鱼缸卖,但不适合养热带鱼。我们找来铁片儿,或从废烟筒上铰下几条能利用的铁片儿,量好尺寸,用两根硬三角铁,将铁片儿加在中间,砸成三角铁的样子,再根据鱼缸形状用铆钉固定住,做4个底爪,刷上用银粉配好的清漆,再用腻子把玻璃粘好,最后试试水,若不漏,那么一个长方形的DIY小鱼缸便成功了。因为有突出的铆钉,鱼缸不是太好看,我们还用锡焊过鱼缸,找来红铜头安个把儿,放在火炉里烧红,将镪水儿涂在铁片儿上,便可以用锡焊接了,镪水儿里放上些废电池的内皮,效果会更好。那时,因为养热带鱼做鱼缸,把玻璃店的生意都带火了。
为了养热带鱼,我们还要找地方捞鱼虫。米粮库胡同在景山后面,距北海公园和什刹海很近,那里有宽阔的水域,水质清澈,虽有很多蛤蜊,鱼虫却很少。后来,我们常到离米粮库胡同不远的西板桥捞线虫。当时,西板桥的汉白玉石桥还没有拆,桥栏斑斑驳驳,显出年代久远,将要衰败的样子。桥下有一条小河沟,沿着北京市少年宫的西墙,由北往南,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我们拿着钉有铁纱窗的长方形木框,蹲在小河边,用小铲把混有线虫的河泥装上,再在水里筛,能筛出很多的红线虫。拿回家后将半个乒乓球,用针扎上一些眼儿,放上红线虫,热带鱼就可通过孔眼儿,啄食那美味佳肴了。
我们喜欢捞线虫,而比我们大一些的孩子或大人们,会三五成群结伴去十几里以外的京廣桥东的小庄和东三环内的亮马河捞鱼虫。以前那里还是荒凉的地方,没有三环路,如今已建成国展中心等高大建筑和写字楼了。前些日子,我开车路过那里,仍看到有很多人在河边捞鱼虫。河里的鱼虫,一团一团的,映红了水面,难怪那时的孩子和大人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捞鱼虫啊!
如今,我已年逾花甲,童年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但一颗童心却永驻我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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