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周汶川
北海公园因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使两代人对这里充满憧憬与迷恋,这里有不散的音乐魅力。走上永安桥,就能听到“堆云”牌坊西侧的藤萝架下传来乐曲声,舒回跳荡的巴扬旋律,珠落玉盘的吉他节奏,如吟如诉的口琴音调,伴之磁音苍声的歌唱,构成了极具专业水准的和弦……
围观的人群中间有一男一女,一胖一瘦,一拉一弹。宽松得体的麻布衣衫,随意自然的休闲打扮,表情不卑不亢。一脸平和微笑,坦然地入情演唱。旁边放一块硬纸板,上面四个字:“伊人依旧”。这是京城小有名气的流浪艺人组合:张春健与浩冉。
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张春健回首40年的经历,感慨而叹:上苍还了我一个心愿,助我成了一名流浪艺人。一把吉他、一双脚,在乐谱铺就的路上随步远方……
张春健出生在北京一个普通的家庭。哥哥有把吉他,只是闲暇爱好。张春健自小聪慧好奇,少年时即看着哥哥弹琴模仿,不停地在木板上练习指法。“兴趣是学识的动力”,有了自己的吉他,张春健竟然潜心修炼成了一名真正的吉他手!
1974年,北京的文化生活还是一片运动劫后的废墟,人们的思想意识也是一片迷茫。如今也许想象不出,当时人们是以鄙夷的侧目看待挎个吉他边弹边唱的人,认为这外国吉他是不正经的人才耍着玩儿的“流氓乐器”。
弹吉他的年轻人可不理会这些!时髦、潇洒,自弹自唱,爱谁谁!
压抑过后的释放是极具爆发力的。“流氓乐器”一时间扩散成年轻人追捧的“流行乐器”。他们用吉他铿锵的节奏喷薄着青春的跃动,用自己的歌喉倾诉着追梦的心声。不管南城北城,不管相识与不相识,相互寻觅着玩吉他的伙伴;不管室内室外,不管仨人两群,相互品评彼此的“手把儿”“琴范儿”。
有斗酒、斗诗,就有“斗琴”。他们有自己的北京行话:“茬琴”。在一起“茬琴”对决不能言败,不能甘于丢脸。如此,他们在“茬琴”的斗技斗巧中争相提高,在宣泄自我中结识同道挚友。或许,这是京城坊间最早形成的一批“吉他少年”。张春健即在其中。
中学毕业了,一群“吉他少年”在北海公园也“荡起双桨”,他们在吉他悦耳的音响中高唱了着所有会唱的歌曲。不用说,也包括那个时代很少能听到的外国歌曲。湖上的游客停船欣赏;岸上的游人驻足静听。少年无忌的“人来疯儿”,用撒开来喊的歌喉惊来了警察叔叔。说他们聚众唱“黄歌”,凡是背着吉他的小伙伴都被请进了派出所。无非一群孩子而已,警察叔叔让他们对着墙,齐唱一首“国际歌”,放人轰走。
张春健随潮流也去北京郊区农村“插队”了。低矮的土房,泥泞的小路,粗糙的食物,累人的劳作……忙完了一天的农活儿,晚饭后只要天气好,他就到村口的山坡上边弹边唱。 山下,远处公路上的车灯如流萤游动,断续而恍惚。略帶嘶哑的悠悠旋律回荡在山涧深谷……这是张春健带着音乐的一段人生经历,一种经历的悲情。
伊人依旧在2017海南国际房车露营休闲旅游博览会接受采访
回城后,张春健也曾在静谧的故宫南门口弹唱,夕阳的霞光渲染着古老的红墙,他依墙遐想,在遐想中拨弦吟歌。一种虚空般的自我陶醉……没想到渐渐引聚了上百号人,他转而为大家弹唱,唱大家熟悉的歌。
警察来了,带他去派出所问话,大家竟然一起拥随。警察给沏了茶,很友善。不料屋外传来齐声呐喊:放人!放人!当那位年轻的警察送他出来时,面前竟是一片热烈的掌声。张春健回忆说:“大家围着我走时,我回过头向那位站在门口的警察哥们儿挥手道别,他微笑的眼神让我感动,那是一种情出羡慕的眼神!我体会到了音乐的力量,感染的力量!”
1976年,天摇地动的北京。唐山大地震的波及让北海的白塔也出现了裂痕。阜成门大街两旁破旧的平房成片,住户纷纷到主路两边搭起了避难帐篷。床单盖顶,桌椅围墙,席地而坐,路面当床……一家一族鳞次栉比,没有秩序,混杂不堪。人们在烦躁、恐慌中无奈度日。除了嘈杂的说话声,没有任何令人舒缓的音律。
张春健坐不住了!他受不了这种氛围。他感到了一种没有音乐的可怕!心里实在太压抑。他找来两个哥们儿,临时组成一个3人小乐队,站在马路中间拨响了吉他的六根弦,年轻无惧的洪亮歌声随即划破夜空,冲散了人们心中的抑郁与无助……有人跟着唱了,越来越多人跟着唱了,越唱越高昂!激越的合声燃起了生命无畏的交响……张春健离不开他的吉他,更离不开融于生活的弹唱。
伊人依旧在2017海南国际房车露营休闲旅游博览会表演
1979年,张春健考上了区文化馆。听说工作就是乐手,乐手就是工作,这让他兴奋不已。弹吉他竟然成了工作?全家人也喜出望外。妈妈特地买了一块卡其色的厚布,为他缝制了一个漂亮的琴套。姐姐买不到合适的音乐教材,不知从哪儿淘换了一本瓦尔特·皮斯顿的《和声学》。张春健背上有琴套的吉他,夹着专业书籍《和声学》,自豪地走向文化馆。
愿望是火,现实是水。文化馆的工作不是仅仅当乐手。他失望了!他不忍吉他仅是上下班的行头,也不能忍受手不触琴的失落。他辞职了。
后来有人问:那段工作经历难道没有值得的记忆?“妈妈一针一线缝制的琴套和姐姐送我的那本书,让我终身难忘。”张春健的回答并不黯然。
崔健是中国的“摇滚之父”,他写的第一首歌是《我爱我的吉他》。一次偶然的相遇,崔健看好了张春健的吉他水准与音乐气质。二“健”在一起混了些日子。
那时崔健已经开始单干,组建乐队,联络演出,与“摇滚”还搭不上边儿。“摇滚”作为流行音乐的一支“另派”,其实并不年轻。20世纪50年代,美国民间歌手Bill Haley演唱了一首“整日摇滚”,“摇滚”一词才由此风靡。时至今日,已经派生出了无数自立的风格:民间摇滚、迷幻摇滚、硬摇滚、“重金属”“朋克”……崔健因性格与经历的使然,也“摇滚”了。
张春健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没“摇滚”?他说,在音乐的摸爬中与崔健不算太短的相处,收获还是挺大的。从中,他了解了流行音乐的内涵与形式特点;也感悟到了,一个可自称的“音乐人”,其人性与“乐性”的相融相济。他觉得,要想有自己的音乐追求,包括以音乐求生存的必须,不能仅和某个人如影相随。
张春健走了。尽管并没想好去哪儿,去干什么。找到心仪的音乐或许容易,找到适宜自己的音乐之路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曾与几个哥们儿攒了一个“老式汽车乐队”,走了一条1980年代许多艺人的生存之道——每天赶场于北京的夜总会、酒吧、会所。紧张的演出,利益的交集,关系的维系,把张春健弄晕了,也弄惨了!他弄不清这是生活状态中的音乐,还是音乐的生活状态?他更弄不清自己心中的音乐怎么会这般不堪!他隐隐感到一种理想欲崩的恐惧。
特别是张春健为解脱繁琐事务,只作乐队经纪人的那段日子。在为别人忙碌之后,又被一种孤寂的失落感笼罩。我在哪里?我的音乐、我的琴声又在哪里?这种自问是苦不堪言的。我是不是也需要舞台?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那年登上央视“星光大道”的一幕。
偶然间,在别人的举荐下张春健走进了“星光大道”栏目。凭借自己的音乐实力与演出历练,他“过五关斩六将”夺得了当期的第二名。当他站在巨大的央视舞台上,在炫光沐浴之下却没能看到属于自己的立点,天幕上的闪闪星光好像不是自己想要的“星光大道”。心里要的,应该是真实地走在大道上的星光里……那种背着吉他信游远方,走到哪里唱到哪里的少年梦想,那种无忧无虑每天抒怀放歌的心中快感,渐渐清晰起来。
我要背着自己的吉他浪迹天涯!
我要带着自己的音乐做流浪歌手!
这是张春健20年音乐之路的最后顿悟。
做一个抉择也许不难,最艰难的,恐怕是对自己旧有一切的颠覆。当日常的生活被盲目的流浪取代,当熟悉的环境被陌生的异乡疏离;当舞台换成街头,当工酬变成施舍;当你在路人疑惑、鄙夷的眼神中弹唱……真的能承受吗?
张春健自知也是个俗人,“要脸面”是最大的心障。张春健又是个有想法的俗人,要追求梦想。种种矛盾的纠葛,思来想去又好像都与“音乐”无关。他明白了,为了自己热爱的音乐唯有两个字——勇气!最终为“勇气”二字点上惊叹号的是自己相依为伴的女儿:“都什么年代了还有那么多顾虑?您是带着音乐闯世界,又不是拎着兜子去要饭。有什么可犹豫的?我看挺好!”
2006年大年初四,张春健背上吉他,拉着行李箱,登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故土映像如同倒放的电影镜头,眼前愈来愈陌生……临行前那些畅想淡隐了。一种怅惘的悲凄还是催化了他孤独的泪水。
走出广州站,都市的华灯流彩,人群的拥乱嘈杂,对漫无目标的张春健来说是袭心的迷茫!
该往哪里去?该向哪边走?
1980年代初的广州市是一座“魔都”。寻机与打拼,冒险与罪恶,成功与毁灭,脱颖与沉沦,让所有人在交织激励与诱惑的浸润中幻变。
好在张春健心中只有音乐,一种音乐的纯粹。他曾回首感慨:
忘不了,当无所适从,一个人在街心公园独自弹唱时,聚拢过来的人给我真诚的掌声;
忘不了,路灯下无望的我,疲惫地低吟轻弹时,站在旁边静听的小姑娘;
忘不了,一位大叔眯着眼默默听完后,邀我到他的旅馆小住;
……
更忘不了,在珠海莲花街,徜徉在连连百米的酒吧桌间,纵情高唱时两边如潮的欢呼声……
他感觉似乎找到了不是舞台的舞台。尽管张春健用勇气找回了自信,最后还是离开了广东。用他的话说:那里有音乐的市场,却没有音乐的氛围。
在回京的列车上,张春健愉悦地在车厢里弹唱起来,周围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乘警站在椅子上为他鼓掌。车窗外依旧是飞掠而过的景色,愈来愈熟悉。他看到了追逐的希望,看到了音乐在行走中的希望……
回到北京,张春健坦然地自命“流浪歌手”“街头艺人”“心中的音乐,行走的弹唱”已经从生存手段离相超脱。不能不说这是张春健思境的升华!
他不卑谦卖弄,不打场子支摊儿。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鸟巢、玉渊潭、陶然亭、紫竹院、颐和园、北海公园……都是他自由弹唱的园地。特别是欢乐谷游乐园,甚至得到了管理方的默许。园区内30多级台阶上坐了几百人听他弹唱,每次就像开个人演唱会似的。张春健深深觉得找到了自己心中的“欢乐谷”。
爽!从未有过的爽。
张春健说过一个企愿:他听说上海给街头艺人发了中國第一张“牌照”,他希望有朝一日北京市政府也能给他颁发一张。尽管,并没有人粗暴地阻碍和驱赶他到处弹唱。他只想证明自己是个守法合规的好公民。
音乐是神奇的。它能改变你的心态,释放你的情怀;它能传递情感,也能连接情缘。
北海公园,一个霞彩鳞波的傍晚。绿树花丛之间穿透出一曲巴扬奏出的热烈旋律,张春健循声走去:一位端庄潇洒的女性,一袭得体素雅的衣衫,头戴一顶个性洋溢的小帽。见了他,真诚恬淡地一笑后继续拉琴。娴熟的手法,专业的功底,以及充满魅力的“琴范儿”,让张春健眼前一亮!交谈中知道了她的名字——浩冉,曾是“老皮匠乐队”的操琴手,崇尚自由的音乐、自由的心。张春健提议与浩冉合奏两首曲子。也许是知音相遇的心灵默契,天成的和弦达到了近乎完美!
在北海公园表演中的伊人依旧组合
他俩开始试着合作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一起定曲目,共同写分谱,一块儿配和弦。张春健由衷感慨:自己“口琴+吉他”的自我弹唱,终于合成了更具欣赏性与娱乐性的音乐表达。这种音乐表达构成了充满引力的乐场,也融合成富有广域的乐性。
历经合作的深入了解,浩冉觉得像张春健这样随音乐行走的自由人生,正是自己对音乐与人生的向往。她毅然辞掉了工作,与张春健一起做流浪歌手、行走艺人。
从那时起,“伊人依旧”成了他们音乐组合的招牌,共同在流浪的弹唱中传播快乐。为他人,为自己。
“伊人依旧”在北京经常驻足于北海公园——这一隅弥漫乐性的皇家园林,这一方邂逅缘起的幸运之地。
在春天清雅的藤萝花香中,在夏天婀娜的柳枝摇曳里,在秋天艳丽的菊花绽放时,吉他声声、巴扬阵阵、口琴悠悠,为游人弹唱着一首又一首熟悉的歌曲。
老歌引长者遐思,新歌伴青年雀跃;快曲让小伙儿激昂,慢曲引白领沉醉……爷孙携手一坐就是半天,阿姨粉丝几乎天天出现。一首曲终就是一片由衷的掌声和真诚的笑脸。每一位买光盘的人都会亲近地让他俩签名、合影。
有时,小孩儿会用稚嫩的童声说:“叔叔阿姨再唱一首吧!我和爷爷要回家啦。”时常,朴实的大姐会拿过水杯低声说:“歇会儿吧!大热天多喝水,我特地泡的胖大海。”不相识的姑娘为“伊人依旧”设计了Logo,陌生的老先生与他俩促膝交谈。国外游客报以赞许的微笑,外地游客争相拍照留念……
张春健和浩冉享受着被尊重与被关怀的温馨,沉浸在被肯定与被赞赏的欣然。看得出,他们是满足的、幸福的。
有人说,“只要有音乐,灵魂就不会孤独。”这话充满了令人回味的哲思。
冬天,“伊人”会驱车流浪到云南,“依旧”会在流浪中弹唱。
一路南下——河南、江南,高速、高山,落叶、绿枝,寒风、暖天……开车时有一人弹唱,休息时有二人对歌。一种天涯旅途的畅快,一种音乐炫动的悠然,让人生不再平淡。
云南丽江,一座名声远扬的浪漫古城。那般“把阳光沏在咖啡里”的自在,那种两群人隔街对唱的疯狂,那类不管是谁都能对视交谈的场景,是任何地方都难以寻觅的。“伊人依旧”独特的吉他、口琴、巴扬的组合,用美妙的音效契合了这里的氛围。张春健与浩冉别具韵味的流浪歌手“范儿”,聚焦了一道亮眼的风情。
“伊人依旧”在云南丽江也出名了。
在这里,他俩结识了当地家喻户晓的街头艺人“大军”。豪爽的大军常邀二人到他家吃饭小酌。张春健得知,大军就是那本描写流浪艺人的《他们是最幸福的》书中原型。大军告诉他,作者“大冰”原来是山东卫视的主持人,也做过几年流浪艺人,足迹踏遍云南、西藏。很难说大冰究竟是为了写书体验生活,还是有了流浪艺人的生活体验才写书?不管何缘何故,那本《他们是最幸福的》以独有的视角,描写了游离于世俗社会的独特一群。这本曾经的畅销书引来不少读者到丽江,在旅游中一睹“大军”真容。
一切回归素然。如今大军在丽江安了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他很满足。若要问大军是不是“最幸福”的?也许大军只能淡然一笑。
“流浪藝人”究竟是一种生存方式,还是一种生活状态?这恐怕是一个没有一致答案的问题。
有时,“伊人依旧”也去离丽江十几公里的束河古镇。这里比丽江宁静了许多,是标准的“慢生活”意境。束河古镇有座几百年历史的“青龙桥”,在这座大桥上“伊人依旧”用弹唱音乐与过往的游人邂逅。
一次,有位1米9的大个子,胖胖的身材,于一群人中鹤立鸡群地入神倾听。一轮曲毕,他拿出一沓钱买了十套光盘,说是送给朋友。同时,谦恭地给他俩递上名片:北京大董烤鸭店总经理。还有一次,影星孙红雷也出现在“伊人依旧”面前。他买了光盘,还把这次偶遇贴在了自己的微博上。
经常,不少北京的游客会惊讶地喊道:“你们怎么在这儿?我在北海公园听过你们的演唱!”这座承载百年历史的大桥,如今也承载着“伊人依旧”的名字,传遍束河古镇。地方电视台还特地采访了他们。张春健与浩冉感叹音乐对人的亲和力,感恩每一位相遇的陌路知音……
春天,北京古都;冬天,丽江古镇。“伊人依旧”像自由的候鸟,追逐着太阳,迎沐着温暖。其实,这不是人的流浪,而是音乐的律动。
“伊人”就是对音乐不放弃的张春健,就是对音乐不疏离的浩冉;“依旧”还是用吉他、口琴、巴扬对您倾心而唱!
音乐无疆,“伊人依旧”会走得很远……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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