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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服装时尚的“价值观”

时间:2024-04-23

易明

倒回40年前,说起北京的服装买卖,比较没有争议的应该是王府井这个商圈。再把圈画大一点,南到崇文门花市,北到东四隆福寺,东到东单,西到东华门。以前,从八面槽往西的东华门路口东南角,有个曾经风光无限的央企——中国纺织品进出口公司。从那儿往南的长安街正义路路口东南角,是纺织工业部,后来变成纺织总会。北京市的相同机构,在现在的王府井新华书店北面的小街上,东单三条。计划经济时代,纺织的大头是棉纱,粗精纺以“支”的高低论,内行的上手一摸就有了分寸,在这方面比较讲究的服装,首推衬衫和内衣。好与不好的差距,除了面料,还看设计、看加工、看扣饰,特别是衬衫,极致就是私人定制吧。如果真是钱多了没处花,在这方面用点心思,没有大错。没钱的,咱就经常穿百十元的大路货;有钱的,一年置两件贵为天价的,其实也没破坏多少自然资源。

北京市的这家纺织服装管理部门,随着改革,主体成了国企,选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时尚控股。作家李洁非在1997年出版的《不入流者说》一书里,讲到他对“时尚”的认识,有点意思。文章名字是“时尚之变迁沉浮”,开头两段是这样写——人发明了一种很有趣的东西:时尚。“时尚”的意思,即过去所说的“时髦”,更早,如20世纪三四十年代,是用音译的“摩登”一词来代表的。都说当今时代是注重时尚的时代,只要跻身于时尚行列,便所向披靡,于是,人莫不以领导时尚而自炫。几年前,差不多只靠一句“西铁城石英表:领导钟表新潮流,石英技术誉满全球”的广告语,该表立刻打开中国市场。可见,追逐时尚确是当代生活的一大特征。

说庶民的时尚风潮。20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王府井,有两种服装印象深刻,一个是磨砂丝绸衬衫,一个是羊皮夹克,现在想起来自己是被卷进去的。这衬衫的染色比较有特点,或青灰或绛红或橙黄,总之是不亮丽的中间色,没有极端。手摸有舒适的细绒,穿上行走如风飘飘然,反正一夏天的感觉比以前的确好多了,问题是半个北京城的爷们儿都是这个,有点眼晕。冬天好了,满街开卖皮衣,这东西在当时看就是好,想过往能穿个皮的,那非是“封资修”吧。物以稀为贵,想想当时这东西的价格,和自己的月收入比起来还是蛮高的。后来的一切,说真心话,必须感谢“浙江村”,把一个高大上的服装弄得特别接地气,样式百花齐放,面料多样,价格亲民。样式新颖到想不到的、没见过的、正统的、非主流的、洋的土的都有。面料从羊皮、牛皮、马皮、猪皮,到高仿皮的革。其实仿皮革的,不一定就不受欢迎,因为很多属于来料加工的尾货,被代工厂拿到国内市场来卖,好处是比较“时尚”吧,终归是外国比较正宗设计师的产品。改革开放后,对“崇洋媚外”一点点宽容,不是什么大罪过了,比如在中山装和西装的取舍上,又是西装逐渐占了上风,“浙江村”见风使舵,因此在北京能够继续扩展很多年。

图中这样的门面已经很少见了

红都一商华表商场

2019年11月23日,北京发布今年入冬以来第三次寒潮蓝色预警。当天将出现寒潮天气,最低气温下降10°C左右,仅为-5°C。白天有四五级偏北风,阵风7级。预计从24日到12月2日,北京地区最高气温为1°C至6°C,最低气温-5°C至-2°C。天命不可违,变冷后穿衣戴帽也要变化,抗冻是年轻人,半百之人属于自己要知冷知热,什么事别杠头。往好了说,现在的冷真不算什么,我记忆里的20世纪70年代初那几年,北京的冬天是真的天寒地冻。有的大孩子本来火力比较壮的,问题是一早天还黑着就出门了,就吃了一个馒头一碗稀粥,那叫一个冷呀!如果加上一个烧饼糖油饼或豆浆,肚里会更热乎些,否则在教室里小半堂课就坐不住,看着铸铁的煤球炉发急,盼着炉体快点红起来。一个木窗户木门哪儿哪儿都进风的屋子,四五十平方米,一個炉子确实不顶事。

想想那时身上穿的,家庭情况比较好的孩子,里面毛衣外面棉猴,更“奢侈”一点的,脑袋上有雷锋帽,手上有羊毛线织的手套,脚上有黑条绒布棉鞋。有一阵子,时兴将工人干活的棉手套,一只一只的拆成线,被勤快的父母织成厚实的白线衣。说到羊毛线,那绝对是好东西,那时候织毛衣的活计不仅仅是妇人干,有些爷们儿的手艺更出色,就像裁缝几乎都是男的更好一些吧。服饰特别单调的年代,毛线貌似是唯一的亮色,老百姓里比较聪慧的,总有一些别出心裁的样式和花型,在相互交流和一针一针的手工编织中,让寒夜有了温情,让生活充满期盼。北京老牌的国营服装店,王府井这儿有“雷蒙”,东交民巷里有“红都”,做女装的有“蓝天”,在崇文门那儿还有“鸿霞”,在东四那儿有“华表”。

20世纪八九十年代,应该是这些店家日子最好的时候。我的第一套西装是在“雷蒙”做的,最大众化的藏青色,到北京市社科院工作几年,装模作样要参加个会,现在应该叫“论坛”,没这身行头好像上不了台面。之前的家常衣服也就两种,一种是从儿时就习惯的夹克,一种是从儿时就羡慕的绿军装。大概到初中时候,母亲满足了我的新愿,托朋友同事帮着寻了件只有两个上兜的士兵服,加一个帽子,的确良质地,这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

作家李洁非说,即令表面看上去最鄙夷时尚,谈美色变的“革命”年代,时尚之力也潜潜焉暗流不息。我记得,十一二岁的时候,所有男孩子朝思梦想的一件事,便是拥有和穿戴军用品一顶军帽、一件军装(最好是1950年代式样、洗得发白、有四个兜的“军干服”),以及军鞋、军用皮带之类,穿上这些玩意儿,其荣耀神气绝不亚于今天穿上“皮尔·卡丹”“鳄鱼”或者“耐克”,哪怕生而丑陋、獐头鼠目的家伙也会令人觉得他俏了三分。

接着唠叨我自己,“将校呢”“军干服”的情结也有过,病得还不轻。结果是参加工作不久,就请部队转业的同事帮忙,弄了件化纤仿毛料的“军干服”,4個兜。穿起来确实有感觉,比起西服,我更喜欢穿这个,虽然有点“伪装”,当然现在细想起来,这件衣服八成是“山寨货”。自己是有机会穿军警正宗服装的,如果高中毕业就去北京公安学校,现在也算是老警察;如果大学毕业就去廊坊的武警学院,现在可能也是复转军人。在人生的几个关键路口,往往是一念之间就决定了,再纠结也没有意义。

我现在常穿“军品”,从样式看几乎是舶来品,美英、德日,海陆空,说是想怎么穿就怎么穿,但真正喜欢的也就那么几件,喜欢的标准是可以穿十几年,甚至穿到“烂”。属于同样情况还有皮衣,“浙江村”的肯定留不住,买就必须买皮质上乘的,经磨又经拽。当年,“皮尔·卡丹”是引领了改革开放的时尚潮流,它的北京工厂店现在方庄,经营了二三十年,门脸背街地方不大,来的人大多熟门熟路,货品有内衣、袜子、西服、皮衣。西服、皮衣品质好,低则5000元,高则上万元。买西服的问题,在于一两年就过时了,越高档的越麻烦,有一个说不好的,恨不得就压箱底了。皮衣就好,越老越有范,懒到不用洗也不用多养护。

读毛履均的1997年出的《商旅随笔》一书,有一篇说名牌的,特别是和西服有关联,抄录几段:

去年冬季,回了一趟家乡。酒楼会友,暖气融融之中,友人得意地向我展示一套质地高档的西装,说这是家乡生产的名牌,价钱不菲,被誉为江浙的“皮尔·卡丹”。于是我听了一则动人的故事。

我的家乡是成衣之乡,当年老辈的“奉帮裁缝”红遍“十里洋场”。但几十年来声誉日下。几年前,一位转业军人接手了家乡一家濒临倒闭的服装厂,考察过后,这位年轻的厂长做了上任后的第一件事,下令烧毁厂里积压的价廉质差款色陈旧的所有服装。他提出的要求是,从此,这类服装与本厂再无关联,从我们手里出来的一定是优质高档服装,我们要走向名牌,打出名牌。

“奉帮裁缝”有悠久的历史,手艺以高档旗袍和西装闻名,近十年来,国家主要领导人的西装多出自“奉帮裁缝”之手。年轻的厂长抓准这一优势,经过调整和起用高手,生产出了高档面料、精细手工的高品质西装,配合宣传攻势,迅速在江浙推开。为避免这一品牌被劣质冒牌产品仿制,该厂不追求产量,不向商界批发,而在各大城市设立了专卖连锁店。友人告诉我,近年来当地年轻人以拥有这个品牌的西装为荣。家乡的冬天,寒冷非常,使我感动并为之热血涌动的并不是这一套高档雅致的西装,而是这位年轻厂长的远见卓识和进取精神。

(编辑·刘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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