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张国庆 锥光
一提起月坛菜市来,生长在阜外地区的60岁以上的人都会记得。它就在如今南礼士路北口红绿灯以南至北京银行与华远大厦之间路口的地段。1955年以前,在现红绿灯的位置,有一座高大巍峨的四柱三门七楼不出头式、以汉白玉夹柱石为底座的木牌楼。这里是明、清两代进出月坛的门户,俗称坛牌楼。原南礼士路北口与隔街相对的北礼士路南口均距此往东半里多地。约1920年前后,从坛牌楼根儿起往南马路(即光恒街)两侧,相继开了几家菜行,自此逐渐形成了一个中型的只批发不零售的菜市。其中较大的一家是路东的顺兴菜行,因东家姓黄而俗称东黄记。黄先生的弟弟黄二在路西开了一家菜行,称为西黄记。抗战胜利以后,西黄记易主改字号为同义菜行。先祖父和先父分别在这两家菜行掌秤。
1946年春季以前,我家住在紧邻菜市的月坛东夹道中间,对于菜市的热闹劲儿记忆特深。那时,一到傍晚,来自右安门外、广安门外、公主坟、五棵松、西八里庄、兰靛厂等远处的菜农就陆陆续续地赶着大大小小的车辆送菜来了。一时间,“接车来,伙儿(即伙计)——”的喊叫声此起彼伏。其间夹杂着马、驴、牛(骡子只会打喷鼻儿)的不同音量、“旋律”的叫声:“咴——”“啊——噢啊——”“哞——”。“老豆腐开锅”“炸丸子开锅”“蒸而又炸的咧”(煎饺子又叫“蒸而炸”)“硬面儿饽饽”等吆喝也一声赛过一声。这种不分乐章的“混声大合唱”,直到晚上九十点钟才渐渐消停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儿,人们就来上市了。趸菜的小贩,机关、学校、团体的采购员,逛早市的人熙熙攘攘,人声嘈杂。牌楼北边,年糕、油饼、烧饼、火烧、锅饼、包子、面茶、豆腐脑、杏仁茶、杂碎汤、丸子汤……样样招人。牌楼南边,各菜行掌秤、写帖儿的先生、伙计们忙得不亦乐乎。秤,用的是约1.5米长的木杆儿秤。掌秤人不仅要快而准地看好秤星(即计量的标志),而且要当即高声报出分量与金额。写帖儿的先生赶紧拿毛笔在小纸条儿(即帖儿)上用“苏州码子”(见注)记下来。账房先生好凭帖儿算账。菜市南边还有卖杂粮、旧货、旧家具的。
一般过了10点钟以后,菜卖完了,市也散了。菜农拿上钱赶着车走了。各菜行也该分份儿钱了(日工资,即当天发工资)。照例是东家拿五成多,余下的份儿钱按掌柜、账房、掌秤、写帖儿等先生与大、小伙计的不同分工不同等级不同份儿分给大家。总是小伙计干的时间最长活儿最累而拿的份儿钱却最少。常有人因为又累又饿份儿钱又少而急出病来。先父就亲眼见过一个叫小奎子的伙计,手里掂着不足1毛钱钢镚子,一声长叹,一口痰没上来,当场摔倒在地人事不省了。先父立马儿招呼众人又是撅又是掐人中又是摩挲胸口后背的一阵紧忙活,才算缓过这口气来。他媳妇哭得差点儿昏过去。
旧社会的菜行在一年里最红火、挣钱最多的时候,就是农历二十四节气中“霜降”节前后的“腌货季儿”。因为,在这一季儿里,可供腌制成咸菜的芥菜疙瘩、蔓菁、甘露、小柿子椒、辣椒、鬼子姜(亦称洋姜)、香菜、小茄包儿、胡萝卜、小萝卜、白萝卜、雪里蕻、苤蓝、秋黄瓜……各种蔬菜大量上市。菜量大,价钱相对就便宜一些,销量也就大。所以,在短短20天左右的进项能抵得上冬春两季的进项。大伙儿的日子过得也就松快一些。日子过得仔细一些的还能多多少少攒下一点儿,以供入不敷出时花费。冬末春初那是真惨。为了养家糊口,除去东家和掌柜的以外,都不得不在散市以后去临时找别的活儿干。有去拉洋车的、蹬三轮儿的、短程拉脚的,有摆小摊儿的、走街串巷卖黄土的、代写书信的,有到办红白喜事的人家儿去当茶房的。干什么的都有,只是没有人去下街卖菜。因为,你本身就是吃菜市这碗饭的,散市以后你去串街卖菜,这菜的来源就让人生疑。先祖父与先父都学过“勤行”,最初爷儿俩都去“赶大棚”(到办红白喜事或过生日、办满月的回族人家儿去当临时厨师)。1946年春末夏初之际,我家搬到月坛东坛墙与护城河之间的瓜市营房去住了。先父就不去“赶大棚”了,而是到邻居开的豆芽菜作坊去帮工,或是与前后院的街坊联手借一辆排子车到公主坟一带熟识的菜园子去拉回几百斤大白菜在家里加工:削去根儿和青帮大叶。第二天送到菜市去带手儿卖了,挣个加工费,几家均分。
我们全家老少也给人家加工过豆芽菜,一天也能挣个三两毛钱。由于新家是独门独院,自家方便多了,便养了鸡、鸭、牛、羊,养大了卖钱。一来为偿还买房时借的债,二来也可以贴补家用。1947年,我开始念私塾了,放学回家早一点儿就到护城河边去放羊,最远处到过复兴门(那时我们管此门叫豁子)外的“洋鬼子坟地”(即今广电总局的位置)。那时,我才8岁。
新中国成立后,有了菜行公会(不是工会),菜行职工的生活有了明显的改观。没几年,又成立了国营蔬菜公司,从掌柜的到小伙计都成了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每个月都有固定的工资收入了,到退休年龄的人可以享受退休金。真和歇后语“炮仗点火——一步登天”说的一样了。
1953年,阜外大街和月坛周边地区大规模改造建设工程拉开序幕。一年多之后,月坛菜市迁到了北礼士路内。坛牌楼底下数十年的喧闹声从此平静下来了。
〈注〉:苏州码子,亦称“草码”。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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