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高峰
旧时人去陶然亭,一方面是看风景,另一方面则为了访墓。陶然亭一带,名士与百姓的坟墓颇多,所以风景也带有某种感伤的味道。传说晚清名妓赛金花的墓就在陶然亭。青苗在半个世纪前的《陶然亭访墓记》中写道:“赛金花的坟墓,就斜对着陶然亭,没有松柏,没有白杨,一片寂凉的荒野。我相信,那位名媛的孤魂在这荒凉的地方会觉得寂寞的吧。”
赛金花是中国晚清时期最富于传奇性的一位妓女,她生长于烟花巷陌,遇见大状元洪钧后就从良了。虽然只是妾,她却以夫人身份随洪钧出使德、俄、荷、奥四国,见识了外面的花花世界,甚至拜晤过维多利亚女王与威廉皇帝,很出风头。
古语说,红颜薄命,赛金花也不能幸免。因洪钧早逝,赛金花被排挤出洪家,无奈何她又重操旧业。陈宗蕃《燕都丛考》记载:“自石头胡同而西曰陕西巷,光绪庚子时,名妓赛金花张艳帜于是。”以昔日状元夫人及外交官夫人之身份倚门卖笑,本来就适宜作为花边新闻炒作,赛金花的“生意”一定很不错,弄不好还能成为巴黎茶花女式的传奇。偏偏赛金花又卷入了更大的是非:八国联军侵占北京期间,她与德帅瓦德西闹了场满城风雨的“跨国之恋”。
战争,原本是应该让女人走开的。可历史上常常有如此尴尬的时候:一个国家的男人无力保护自己的女人,于是女人只好自救,通过各种方式,苟全性命于乱世。赛金花很不幸地选择了一种比较“出格”的方式,使名誉受到极大损害。她确实为德国军官伴宿,但毕竟没有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某些场合甚至还是颇有良心的。
汪嘹翁编撰的《赛金花事略》记载:“庚子联军之役,德法则残暴奸掠无虚日。赛金花目睹伤心,以洪夫人名义盛妆往谒瓦德西帅,具陈民苦。瓦颇嘉纳,极约束本军,更通牒于法营,居民可宁居。京师人甚德之。”救民于水火,按道理讲应该是皇帝和慈禧太后的职责,却成了妓女赛金花不得不多管的“闲事”。她这一管,也给自己带来了诸多麻烦。
但历史自有人公断,苏曼殊在《焚剑记》中说过:“彩云为状元夫人,至英国,与女王同摄小影。及状元死,彩云亦零落人间。庚子之役,与联军元帅瓦德西办外交,琉璃厂之国粹赖以保存……能保护住这个文物地区,不使它遭受捣毁破坏,也应算她做了一桩好事。”更大的贡献,恐怕也超越了她的身份与能力。赛金花毕竟只是赛金花。一个弱女子而已。
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曾参与镇压义和团而双手沾满鲜血的德国驻华公使克林德,趾高气扬地于4月20日路过东单牌楼,因言行专横触犯了众怒,被当地军民打死。德国以此为借口向清廷施压,先是要求高额赔偿并附加了许多苛刻的条件。后来,据传还是靠与洋人有交情的名妓赛金花从中斡旋,她跟克林德遗孀说,我们中国人一般是为死去的大人物立牌坊的,这是死者所能享受的最高待遇了。德国最终提出在克林德被打死处立一石牌。清廷只得满足其无理要求,在东单总布胡同西口修筑了屈辱的牌坊。
曾朴以赛金花为原型著述的小说《孽海花》,甚至将许多虚构的情节安在赛金花身上,对读者造成了误导。譬如说她随洪钧出使德国时,“浪漫放荡,天天交际,夜夜跳舞”,并且勾搭上了瓦德西。以致瓦德西后来率军侵占北京,公务之余四处查找老情人赛金花的下落,终于重续前缘。
上海某记者采访曾朴之后,也以讹传讹:“赛于随洪出使德国时,与瓦德西将军有染,故八国联军入北京时,瓦德西寻之。赛应瓦德西将军之召到北京去仍挂牌子,日夜陪伴瓦德西,骑马招摇过市,红极一时,北京市民号之为‘赛二爷’。”
对此,赛金花本人做过两点反驳。首先,她翘起三寸金莲给记者验证:“你看我这双小脚,怎么可能跳舞呢?”更不可能在德国与瓦德西一舞订情,那时候根本就不相识。其次,她声明庚子事变时与瓦帅交情虽好,彼此之间关系还是清清白白的:“就是平时在一起谈话,也非常守规矩,从无一语涉及过邪淫。这都是有人见我常同瓦骑着马并辔在街上走,又常常宿在他的营里,因此便推想出我们有种种不好的勾当来。”
但在中国,有许多事是“越描越黑”。赛金花再怎样开脱自己,也无法打消人们丰富的联想。
因为绯闻的缘故,后人才记住了八国联军的统帅叫瓦德西,他的相好叫赛金花。绯闻,居然比惨痛的历史本身更有感染力,这真是中国人的悲哀!更耻辱的,是居然还有人津津有味地编造瓦、赛二人在仪鸾殿同床共枕的情节。这是哪来的雅兴?要知道,那可不是在别的地方,而是在中国的皇宫。侵略者在中国的皇宫里作威作福,不就等于是对一个民族的侮辱吗?
1934年,刘半农向得意门生商鸿逵倡议写一本赛金花的传记。采取口述实录的方式,由刘亲自出面,约请赛金花在王府大街古琴专家郑颖荪私宅访谈,由商执笔记录。这样的会晤共举行了十几次。其时,赛金花已是美人迟暮,但仍操着一口吴语侬腔,将往事娓娓道来。这本署名“刘半农初纂、商鸿逵纂就”的《赛金花本事》,由北平星云堂书店出版,当年出版后畅销一时。
生前最热闹的人,死后常常最冷清。那时候,赛金花的坟茔虽坐落于不毛之地,但至少还能寻找得到,至少还剩半堆黄土和一块残碑吧。
如今再去陶然亭,按图索骥,发现这位著名交际花的荒冢早已被夷为平地,原址已没有任何标志。谁也想象不到一代名花会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陶然亭虽确有赛金花之墓,但已名存实亡。
(编辑·麻 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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