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辰
我们的外刊记者在英国的马丁·帕尔基金会录制了马格南主席马丁·帕尔与摄影家Don McCullin的独家专访。
Don McCullin是英国最多产的新闻摄影记者之一,他因发表在《星期日泰晤士报》杂志上的作品而闻名遐迩,这些照片主要展现了20世纪晚期的国际冲突地区。Don McCullin的新书The Landscape涵蓋了他的整个职业生涯,不过书中拍摄的主题更多是自然风光。他展现出对阴翳、粗粝质感天空的偏好,让英格兰乡野的生命力跃然纸上。
在马丁·帕尔基金会发表演讲时,马丁·帕尔针对Don McCullin的新书、作品和他毕生热爱的摄影事业进行采访。“你是我认识的最诚实的摄影师,谢谢你。”马丁在晚会将要结束时说道。
我认为所有摄影师都有下定决心以摄影为职业的时刻。你是如何下的决心?
我从来没有真的主动想要成为一名摄影师。我在伦敦工作时,经常会为艺术家们拍摄线稿图,他们提议:“你应该把你的摄影作品拿到《观察家报》上发表。”最终这些作品成功发表了,报社付给我400多元的稿酬,这简直比我这辈子赚的都多。然后我突然意识到这些照片下面署了我的名字。
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大人物。摄影是可以成就我的方式。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是摄影选择了我,真的是这样。
你现在已经成为了《星期日泰晤士报》最著名的摄影师之一。这个转变对你意味着什么?
年轻的时候,我对财富并没有什么兴趣,我想要的只是在照片下面署名而已。后来,我的父亲在40岁就去世了,我对于他的生命就这样毫无意义地逝去感到十分可惜。我想成就他的姓氏,这同时也是我的姓氏,我想让它变得有意义。
在《星期日泰晤士报》发行之初,你就是其投稿的摄影师之一了?
我真的很幸运。如果没有好的拥护者,比如优秀的艺术指导或信任你的人,哪怕你再优秀也无法成为举足轻重的人。当你拥有这样的支持后,他们也会对你抱有很高期望,因此你会冒着生命危险出发,因为你不想在回程时对编辑说“这次没拍成”。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去第二次了,我得出发,把自己置于不受欢迎的地方。多年来,我就是这样侥幸成功的。
你对于自己要去哪里有发言权吗?你觉得自己有责任为你所拍摄的图片故事提建议吗?
我很自信,甚至有点放肆。我会走进《星期日泰晤士报》的办公室,说:“这个地方的战况非常激烈,我们难道不该去这儿拍摄吗?”他们就会回答:“好吧,那你去吧。”当我回来以后,我就会着手编辑自己的作品,并且在他们陈列照片的地方督促艺术指导。因为我认为没人比我更了解这个故事了,为什么不呢?
你并非那种改革派的摄影记者,你会说“我要去改变世界”吗?
完全不会。我必须诚实,因为你在此生说过的任何大话,最后都会被人发现的。我热爱摄影,摄影对我的影响如此之大,现在依旧如此。我所处的位置会对我做的全部承诺具有约束力。除了做好本职工作,我不相信还有其他任何可以成就的事情。
你最为人称道的大概就是战地摄影了。跟我们聊聊你拍摄越南战争的事吧,你没有和军队站在同一立场,而是发出了独立的声音。人们总说,越战是摄影最后一次享有一定程度的独立性。你认为事实如此吗?
在那儿有太多的创作自由了,有太多可拍摄的,最后人们甚至会厌倦——然而我未曾厌倦。这里说的是关系到生死存亡的事情,当你看到被装入袅尸袋的遗体不断被送来,你不禁思索,“我究竟卷入了什么?”
在余下的职业生涯中,战争带来的后遗症是否会困扰你?
我对这场战争最大的恐惧就是拍回来的底片曝光不足,或者遭遇技术事故。我总是习惯在战斗现场站起身来读取曝光参数,因为如果你拍下的是一张不能冲印出来的“好照片”,那就毫无意义了。我对于自己的工作非常认真。顺便提一句,我们不要忘了战争是异常激烈的。很多战地记者沉溺其中。我们死里逃生时,肾上腺素便会激增。这会让人以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以为自己是特殊之人,但这是无稽之谈,真的。
你也会肾上腺素激增吗?
我从不嗑药,但我服用国家医保(NHS,英国国民医疗服务系统)每周给我开的药。然而上战场绝对是有药物成瘾效果的:你去到前线,然后从中脱身。你坐上飞机,在回家路上喝上一杯,你明白自己挺过来了。真的,这说起来几乎是件令人羞愧的事情。
那么,当鲁珀特·默多克接管《星期日泰晤士报》以后,你很快就离开了吗?
他聘请了Andrew Neil担任编辑.这无疑导致了我当时的低谷。一天,Andrew Neil走进了杂志社,宣布:“大家都过来听着。这就是我们的杂志,未来不会再有战争了,所以本刊将成为一本生活休闲杂志。”这就是事情的经过。我在50岁时遭遇了中年危机,突然就这么失业了。那你回到《观察家报》了吗?
那之后我四处游走。实际上,我接了一些广告拍摄的活儿,因为我当时破产了,身无分文。拍广告从未让我感到自豪,但好歹我可以继续用相机工作。
大约在这时候你有了致力于风光摄影的想法吗?
35年前(1983年)我搬到了萨默塞特。当时我有了外遇,被妻子赶出了家门。我感到受挫,到处发脾气,自怨自艾。当我挨过这段痛苦的时期,我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是如此的愚蠢,因为我忽视了环绕着我的美丽乡野。那时我就想,我可以弥补这样残破的局面。我来到乡野中,站在那里聆听暴风雪和急风骤雨的呼啸,我忽然快乐起来。我突然间感到自由,就此准备让人生重来一次。
所以摄影也是你自我治愈的过程?
它在很多事情上治愈了我。然而我曾经目睹过世界上你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即使在我面对萨默塞特纯粹的美丽景色时,这些事情也永远不会消失。我热爱摄影,但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翻阅你新出的萨默塞特风光摄影集,着实打动我的一件事是作品的标题。像是“家的附近”就很有吸引力……
我早上起床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个景象便是天色。变化多端的金属质感的天空,这是我创作风光作品的心声。
你在夏天会拍什么?因为我发现你拍的所有萨默塞特风光都是冬天的。
我夏天喜欢躺在日光浴椅上,我不喜欢拍摄晴空。
夏天难道没有黑白电影质感的暗调天空吗?你不喜欢拍树叶,是吗?
不喜欢。当你看到一棵光秃秃的树,它会告诉你更多故事。当你看到一裸树叶落光、枝干裸露的树,那才是纯粹通透的。如果树叶繁茂,树就会像被人用茶巾盖住了一样。二者完全不同。
在庆祝新书出版的同时,能给我们讲讲你与风光摄影的渊源吗?
我认为风光摄影是我们摄影师当下最应投身的重要事业之一。我年轻的时候觉得,摄影很棒,因为你所做的一切就是出去拍照。风光摄影无关政治。然而,我接触的事情基本都带有政治色彩。
萨默塞特郡的风光摄影怎么会政治化?
即使是在我住的萨默塞特小村庄里,也有一个地产开发项目正在进行。我无法在为人们带来栖居之所这件事情上表现得自命清高,但我们都住在一个小国家里。我在记录风景的同时,也在作品上留下了我的印记。每次拍摄,实际上都是在记录人们的生活。这些都是历史进程的一部分。
当你来到天国的大门前时,如果有人问,“你好,McCullin先生,你是摄影记者还是风光摄影师?”你会怎么回答呢?
这两个都不是。我只追求过一个头衔,那就是“摄影师”。我对此很满足。我觉得摄影就是我的全部,这么说可能太过了。我之所以在摄影这条路上走了那么久,也是因为我痴迷于影像。昨天在暗房里,我一直说“我要放弃摄影”,但当我看到相纸在显影液中出影时,就好像中了大奖一样兴奋不已。
你先前告诉我,昨天你刚为泰特美术馆的影展制作了最后一幅照片……
我被作品不够好的恐惧牢牢攫住了,因为当你在泰特美术馆展出270幅作品時.它们必须够好。悲剧的是,我此生拍过的一些照片是别人遭受苦难时的恐怖照片,这让我感到不适。
你会觉得自己是在消费别人的苦难吗?
我不会说我是在放任自己剥削他人。你知道,我想得太多了。我总是会过度思考,矫枉过正,太过情绪化地看待事物。有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摄影搞得像快窒息了一样。
似乎这世界上所有的情感都和你与摄影的关系有联系:它让你窒息,让你陶醉,让你沮丧,让你进步。
我想向各位传达的是:无论你们是如何看待我的表现的,我对我所说的话都是非常诚实的。摄影给了我奇妙的人生,没有它,我将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由英国Jonathan Cape出版社出品的Don McCullin摄影集The Landscape现已上市。他的作品回顾展于2019年2月在英国泰特美术馆举行。
关于“马丁·帕尔基金会”,更多详情见官网:www.martinparrfoundation.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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