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与黑夜做伴

高大悦

我的成绩是在高三时开始退步的，从年级前十名，掉到了两百多名。那时的我，将心思花在了作文大赛上，几乎没怎么学习理科科目。渐渐地，我开始跟不上老师的进度了。

班主任找我谈了很多次，但每一次我都没怎么听进去。我满脑子都在想其他人会怎么说我，或许会说，这个所谓的“学霸”也不过如此，又或者，大家会说我是骄傲了，难怪要退步。

我试图通过加倍的努力来弥补。每天的晚自习，我几乎头也不抬地将自己埋在试卷堆里，从前座传来的东西我都习惯性地直接接过，看也不看便放在我厚厚的一堆书本上。

直到有一次，后座的同学戳了戳我，让我把东西传下去，我才发现刚刚给我的根本不是试卷，而是学校发的活动宣传单。我抬起头，发现周围的同学都拿着那张宣传单七嘴八舌地讨论着。他们聊得起劲，时不时还会捂住嘴巴，以免笑得太大声。他们的轻松让我更焦虑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获得好的成绩，而我每天学得比他们久，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

那一次，我急匆匆地冲出了教室，直奔走廊，只想尽快呼吸点新鲜空气，因为我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我记得天很黑，黑暗就像倾泻下来的洪水，把我淹没了。站在走廊上，可以正好望见学校的钟楼。我只觉得那天钟楼上投下来的灯光，打在黑漆漆的夜色里，仿佛想给这片黑暗打上明亮的补丁，却怎么也缝不上去。天，真的太黑了。

从这以后，黑夜成了陪伴我最多的朋友。我总是在天很黑的时候才离开教室，又总是在天还没亮的时候便起床去教室。几乎每个夜晚，我都会这样抬着头看天，然后一路孤单地走回宿舍。其他同学早早地就会离开教室，或去买夜宵，或回宿舍休息，只有我会留到最后。临走时，我把教室的灯关掉，然后再在第二天早上来把灯打开。我们教室的灯，是整栋教学楼里最晚熄灭、最早亮起的灯。

我感谢自己那段时间几乎不眠不休的努力，让我总算在考场上找回了一些自信。可我又很讨厌那时候的自己，愚笨到要用很多时间才能学会那些别人一点就通的知识。这种矛盾的心理很快就将我的身体击垮了。极少的睡眠时间，不止表现在我的黑眼圈上，更是反映在我的病历上。我因长期失眠去看医生，但医生也说不清具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焦虑，或是疲惫。我的失眠让我和黑夜成了更好的伙伴，我可以一整晚不睡觉，和黑夜对视。

那时，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高考结束。看着教室里倒计时一百天的格子被划得只剩下最后十个的时候，我的心里竟浮起了一丝带着叛逆的轻松。

只剩十天就要高考了，我们需要清空教室，以便于考场的布置。而那一天晚上，也是我们学校高考前最热闹的一晚，因为高一的学弟学妹们要开始放高考假，高二的也将要回家准备高考结束后便要举行的会考。那天的晚自习，整个学校都是浮躁的，我不得不带上耳塞，以隔绝那些躁动的声音。

忽然，身边的动静让我不得不抬头。班里的同学们都挤在了教室的阳台上，他们先是朝着对面指来指去，然后又开始挥起手来。我摘下耳塞，竟听到了大家在唱歌，又或者，是在“吼”歌。那声音不只是从我们教室的阳台传来的，更像是在回字形的教学楼里的立体环绕音。

我看了看教室里，只剩我一个人，便也站起来去了阳台。教学楼一共六层，从楼顶处垂下来了四五个横幅，大红色的布面上用黄色的字写着各种祝福和宣言，十分显眼。整栋楼有数十个阳台，每个阳台都站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也不知道是谁带的头，大家都在唱《海阔天空》。

“仍然自由自我，永远高唱我歌，走遍千里。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自由，也会怕有一天会跌倒……”我看到好几面班旗，随着音乐的节奏，在风中被卖力地挥动着。我还看到很多被架在栏杆上的小黑板，上面写着“高二会考全A，高三全重本”。我看向我的同学们，他们用力甩着胳膊，大声吼出歌词的时候，连脖子上的青筋也变得明显。

没有人能在这样大合唱的氛围里保持平静，连以往不爱说话的我，也开始尝试跟着大家唱起来。唱完一遍，大家又从头再唱一遍。我的声音也一句比一句大，直到最后跟着大家一起吼起来，任由声音淹入浪潮。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大声歌唱，就好像唱得越响亮，就越有力量。我来不及细细体味歌词里的自由和理想，只知道，我想把我所有的苦闷和难受，都像扔垃圾一样，狠狠地扔出去，把它们砸在黑夜这块压下来的幕布上，砸出星星点点的光芒。

过了约有半个小时，人群才开始逐渐散去，只剩那些横幅、彩旗留着，是这场“疯狂音乐会”的见证。重新回到座位的我，拭去了面上因过于激动而流下的热泪。

那晚，我没有在教室逗留，而是早早地走向了外面。我环着操场走了一圈，耳边还回荡着歌曲。我又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天空，当我一直盯着一处的时候，那里忽然出现了一颗星星。我揉揉眼睛，那星星变得越来越多。那是我第一次觉得黑夜不是黑色的，而是旗子那样的红色的，是标语那样的黄色的，是校服那样的蓝色的……总之，是彩色的。

那晚，我竟很自然地睡了一个很沉的觉。

十天后的高考来得很快，最后一门考的是英语。距离考试结束只剩五分钟，我看向了窗户外，下午的阳光很是刺眼，明晃晃的。恍惚中，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夜晚，看到了全學校一起唱着《海阔天空》的场景。

我忽然有些不舍得，这原本以为难熬的一年竟然就这样过去了，我扛下来了，也跨过去了。这种不真实感，在收卷铃响的那一瞬间最为强烈。走出考场的我，正式宣告和高中告别了。

我的失眠不药而愈了。但我时不时会做梦，梦到我在大声地唱歌，梦到我在英语考场里走神。这样的梦，陪着我度过了大学，走到了现在。每次醒来，我都意犹未尽。我知道，这些梦在提醒我，与黑夜做伴并没有那么可怕，坚持下去，你会看见黎明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