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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戏曲版画》补正三则

时间:2024-05-04

石超 黄傲鑫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董康、陶湘、郑振铎、阿英、傅惜华、黄裳等,以其藏书之珍丰,相继影印出版所收版画,始揭开曲本插图研究之序幕。若自王玠施所刊《金刚经》扉画算起,中国版画之发展已历千余年,这种将绘画与木刻、印刷融为一体的传统艺术,以插图的形式得以保存下来,让今天的我们一睹版画艺术的魅力。曲本中就保存了不少的优质精美的插图,明清时期,小说戏曲版画插图日臻繁盛,堪称集中国版画之精粹。

周亮先生承乃父周芜先生之志,把视野聚焦这一版画史上最辉煌的时期(张满弓先生认为:“明代嘉靖到万历年间,小说戏曲版画插图日臻极盛,堪称是中国版画史上的黄金时期……清代萧云从继明末余绪,加之汤复一批优秀的徽派刻工,将明末的版画事业进一步推进。”张满弓《古典文学版画·戏曲》(一),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在广收博取前人之成果,尤其是郑振铎先生《中国版画史图录》、傅惜华先生的《中国古典文学版画选集》、周心慧先生的《中国戏曲版画》的基础之上,精心甄选而辑成《明清戏曲版画》一书(以下简称《版画》),并于2009年由安徽美术出版社出版。此书分上下两册,凡六卷,收录了自明宣德至清末的戏曲版画,并按地域风格进行分类,不仅从宏观的角度去展现和阐明版画风格的迁衍流变,也着力突出了明清各地区版画风格的因革,为明清戏曲版画研究者提供了优秀的参考资料。但由于兹体浩巨,搜罗甚繁,更因部分资料实为僻书,罕得一见,难免有因沿讹误,现不揣冒昧,就平日查阅所记,综合相关资料对《版画》清代部分稍事补正,以利读者。

1 《版画》下册第五卷清顺治年间武林戏曲版画第237页:《牡丹亭还魂记》二卷武林版画明汤显祖撰。清槐堂九我堂翻刻武林本。插图单面版式。此本圖中刊署“瑞甫”,实为名工黄端甫之误刊。

按:“槐堂”当为“槐塘”之讹误。此本现藏于安徽省博物馆,高21厘米,广12.3厘米,半页十行二十二字,白口,四周单边。分上下两卷,凡55出,有插图40幅。上卷31出,插图22幅,下卷24出,插图18幅[徐学林编《徽州刻书史长编》(第二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14年版]。上卷扉页有“出像牡丹亭还魂记槐塘九我堂发行”牌记,并有程子美刊记。《版画》所收插图亦见于周芜所著《中国古本戏曲插图选》,并有题注作“槐塘”,在《徽派版画史论集》中,周芜先生又写作“槐堂”,郭英德先生在论文《牡丹亭传奇现存明清版本叙录》中作“槐塘”并注曰“或作堂,似误”(郭英德《〈牡丹亭〉传奇现存明清版本叙录》,《戏曲研究》第71辑,2006年第3期)。

牌记中的“槐塘九我堂”为徽州书坊,坊主确为何人今不可知。虽然“九我堂”的本子并不鲜见,如收录于《华南师范大学图书馆古籍书目》的清同治三年(1864)的广东南海邝九我堂校刊本《相台五经》[罗志欢《中国丛书综录选注》(下),齐鲁书社2017年版],又如现藏于南京图书馆之民国二十二年所刊《劫后吟》一卷也注“虞山宗氏九我堂”[柯愈春《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中),北京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不过很显然,以上所说的“九我堂”并非“槐塘九我堂”,不仅时间上相距甚远,且地域上也并不符合。“槐塘”之称在《槐塘程氏述德录》中已有记载:“(八世)子玘,名正,号十五太师……晚年自旧府移居正府,手植三槐于庭,以效王晋故事,槐塘之名自公始”,且是书在清远道人题辞之后有“程子美刊”字样,则更证明《牡丹亭还魂记》之“九我堂”乃为安徽歙县的槐塘程氏。

2 《版画》下册第六卷清康熙至清末戏曲版画第309页:《西厢觞政》一卷(册)苏州版画童质侯绘。清康熙七年(1668)刊本。插图单面版式,高19.4公分、宽11.3公分。

按:此书并非曲本之属,不当收录。此书现藏于国家图书馆。据《西谛书目》所记载郑振铎之跋语云:“予未之前见。乙酉春三月五日晨过葱玉寓,承以此本见贻……”(北京图书馆编《西谛书目》,文物出版社1963年版)乃知此书原为张珩(字葱玉)所藏,然郑氏虽力赞此书之插图精美,并未说此书是否为曲本。所谓“觞政”,也即“酒宪”也,盖古之执行酒令者,后专指酒令一类。古人认为酒有德,饮酒需以礼,饮宴尤重酒令,并把掌管酒令比作施行国政。明袁宏道就著《觞政》,一卷十六则,卷首言:“今采古科之简正者,附以新条,名曰《觞政》,人为饮客者,各收一帙,亦醉乡之甲令也。”(袁宏道撰《觞政》,中华书局1991年版)可见《觞政》乃是袁宏道所总结的当时的酒俗、酒规、酒礼等制度条例,告诉人们应该如何饮酒,是明代拥有代表性的酒文化著作。

《西厢觞政》又称《西厢叶子》,所谓“叶子”,傅惜华先生在《元明戏曲叶子跋》中说:“‘叶子通称‘酒牌,也叫作‘酒筹,它是在纵约五寸、横约三寸的裱好的硬纸片,或是纵约三寸、横约一寸的象牙兽骨签上,刻画片段的古典戏曲、小说的故事情节,以及诗词歌曲的警句,并衍绎它的内容,制成酒令,作为娱乐之用。在宴会饮酒的时候,先由客人随便抽取一张‘叶子,看它所题的字句,若是适合客人的情况,客人饮酒;若是适合主人的情况,主人饮酒。”(郑振铎《中国古代版画丛刊·四·元明戏曲叶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年版),比较著名的有《水浒叶子》《拜月亭叶子》等,往往在图旁会有诗文,并于图中标注出何人饮酒,饮几杯之类的令语,比如郑振铎《中国古代版画丛刊·四·元明戏曲叶子》所收《琵琶记叶子》里就有“奉美貌者饮”的例子。郑振铎先生也曾将《西厢叶子》收入,只是版画上栏有“西厢记普天乐”字样,曲文也出自《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的“将简贴儿拈,把妆盒儿按”一首,《版画》在编辑的时候可能就是据此而误以为《西厢觞政》就是曲本,而却忽略了下方图画的细节:张生在屋内读书,书的上方有“读书客二杯”五个字。很显然,《西厢觞政》是将《西厢记》中的故事情节人物等绘画,并有题词,饮酒之时则按顺序抽取,抽中者需按叶子所规定的要求行令,因此不当属于曲本一类。

3 《版画》下册第六卷清康熙至清末戏曲版画第328页:《西厢时艺》,又名《雅趣藏书》不分卷,二册清钱书撰。清康熙四十二年(1703)四德堂原刊朱墨套印本。插图单面版式,高二十公分,宽十六点四公分。

按:此书并非曲本之属,不当收录。是书全名《绣像西厢时艺雅趣藏书》,康熙四十二年(1703)朱墨套印本,此书前有作者钱书自序一篇,并清徐鹏、郑鹏举、陈玉序各一,该书刊刻精美,内存八股文二十篇,每篇之前都附版画一幅,并有题诗或词,现藏于国家图书馆。

根据自序落款“吴门钱书酉山手著”(钱书《绣像西厢时艺雅趣藏书》康熙四十二年,以下引文皆出于此书,不另注),乃知其作者钱书字酉山,江苏吴县人,其余生平尚不可知。序中称赞《西厢记》的作者“触乎心,动乎情,发而为文章,其变幻离奇,不可方物,俨若天造地设,鬼斧神工,就此一时之妙境,撰成绝世之奇书”,并表达对《西厢记》的喜爱,称之“天下情文交至”,但又不满那些“执拘墟之见者”将《西厢》称为“淫词艳曲”,因而“不揣谫陋,而偶泄乎意中之所徽,时而为诗歌,时而为词调,时而为八股制体”。

按作者自序的说法,这些八股文乃是自己所作,而且也有书首所附其他序文为证,如徐鹏《序》中便已言明:“……诚今日之文人,固一时之诗伯也。间用狡狯伎俩,散为游戏神通,爰以绣像之《西厢》,创作逢时之八股。”是序落款“年家眷弟徐鹏拜鸣九氏题于南州草堂”,可知徐鹏乃是书作者钱书之眷弟,并且平时多有文辞上的交往。序中赞扬钱书的文采风流,并称当世文人为“一时之诗伯”,把八股文视为“狡狯伎俩”,乃是风流文人顺应时尚偶尔游戏之作,这当然是一种自谦的说法,此序以骈文写就,文辞旖旎,所谓“时艺”于此亦可见一瞥。

序中也交代了创作的方式,乃是“先之以画”,这里的“画”并非钱书重新绘画,而应特指《西厢记》中的插图,书前有陈玉所撰之《序》曰:“适癸未秋,石城有钱子酉山《绣像西厢》藏本,余展卷玩味,不禁为之倾倒。”这里的“画”即钱书所藏《绣像西厢》之插图。然后对画进行新的创作,或赋诗,或因画制词,或作文,总之就是仿照科举八股之“代圣人言”的方法,以《西厢记》中某一佳句为题,代曲本中人物作文,只是目的并不是为了科举考试,而是用以抒写性情,这在卷首所附的另一篇郑鹏举的《序》中说得比较清楚:“天下惟有情之人,能为有情之事,能撰有情之书,能作有情之文章、诗歌。……愿天下有情人,共赏《西厢》之文,识《西厢》之情,而因以赏酉山之文章诗歌,为性情之所发,而非徒作游戏已也。”

今天看来,此书所存之八股文二十篇有许多都与金圣叹评点的第六才子书《西厢记》所附《才子西厢醉心篇》中的相同,有的也只是题同而文异(王颖先生也曾在论文《“〈西厢〉制艺”考论》中对《雅趣藏书》《六才子西厢文》和《才子西厢醉心篇》里面的篇目进行过统计,并有详细列表,此处不作赘述,可详见《人文论丛》2008年卷),可见当时文人在《西厢》制艺的过程中,也慢慢出现了选题经典化的倾向。值得注意的是,这二十篇制艺文文末和文中均有一些批语,如《惊艳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文末就有“风流宕漾,挥毫韵生,视此慧业文人,应生天上,那许俗子问津”的批语,篇中也有诸如“虚笼秋波”“一字一转,一转一意”之类的夹批,这些批点很有可能就是出自钱书友人之手,可见当时据《西厢》以制艺是已经成为一种风尚。据此,《西厢时艺》一书确非戏曲之属,故《版画》不当收录,读者察之。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項目“明清戏曲插图及图文关系研究”(17YJC751028)、华中师范大学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项目“明清戏曲插图与戏曲传播形态研究”(CCNU18XJ042)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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