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你奔跑

赵不易

1

窗帘是当春天到来时草和树上新生出的嫩芽般的浅绿色，挡不住清晨的阳光照进屋里。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歌声倏地钻进了窗户，一瞬间提起了安梓年的精神，但他还是慵懒地躺在床上，计划着刚刚开始的假期该如何度过。按照一个月前的计划，他此时应该在运动场上挥汗如雨，抛诸所有烦恼，尽情地在风中展开两臂。

几天前，安梓年刚在市运动会五十米短跑的初赛中被刷了下来，那可是他好不容易争取到的机会。走出赛场时，安梓年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只有苏予阳还在对他展露着一如既往的笑容，像是四月天里的阳光。

对了，也许他该去找苏予阳一起四处走走。

思绪被两声门铃打断，安梓年打开门，看到了穿着粉色圆领T恤和蓝色铅笔裤的苏予阳，她正一脸明媚地望着他。

“哟，看你这样子，该不会是还没起床吧？”苏予阳打趣道，安梓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们一起去走走吧。”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完又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安梓年看到了苏予阳的小虎牙，很可爱。

2

仔细想来，苏予阳是安梓年转去A中后注意到的第一个女生，因为她的安娴恬静。

那时，他第一次走进这个班级，不经意的一眼，便看到班级里与扎堆在一起吵闹的男生女生格格不入的苏予阳。

安梓年随意找到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收拾好一大摞书后，一抬头便看到苏予阳高高束在脑后的马尾辫和那个金黄色的头饰——是向日葵。

苏予阳身上仿佛有某种魔力。看着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安梓年也不由得拿起课本，自动将自己与身旁的吵闹隔离开来。

这便是他们刚开始时的默契。

3

安梓年发现苏予阳的秘密是在他注意了她很多天以后，其实所谓的秘密只是细心的人都能发现的事情。

第一天放学时，安梓年哼着周杰伦的《乱舞春秋》走在街头的小巷里，心想趁着天亮还可以去运动场跑上几圈，无意中看到从另一条路拐进巷子的苏予阳。她背着紫色的书包，走得很慢，安梓年也放慢了脚步，目送着苏予阳在另一个弯道口走出了自己的视线。

那时安梓年以为苏予阳走得慢只是因为安闲，在往后的几天里却发现她好像并不是只有在放学时这样“散步”。

哪怕是离上课只有两分钟的时候，她在上楼时依旧只是慢慢地走。安梓年原本跟着她的步伐，但实在太心急，几个箭步便冲上了楼。当他把全部作业都交齐时，才看到站在教室门口姗姗来迟的苏予阳，没有剧烈的喘息，仍旧是安静的样子。

后来安梓年曾仔细地想过，到底是怎样发现的呢？或许是因为做早操时她从不做踢腿动作，或许是因为她从不参加体育课……他隐约感到苏予阳的腿有些问题，尽管她的腿笔直修长，可以在女生中引以为傲。

安梓年是个细心的人，发现这件事后便总在苏予阳下楼时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到她的身边，默默地替她抵挡人潮。不知道從哪天起，苏予阳看懂了他的意思，于是便会在他这样做时给他一个温暖干净的笑容，让安梓年想起夏天时橙黄色的、暖洋洋的太阳。

很久以后，安梓年和苏予阳闲聊的时候才知道，当他带着理所应当的表情用自己的力量帮助她时，无意中在她的心里画上了一道彩虹般美丽的线条。

再后来，他们真正熟悉后，苏予阳告诉安梓年，她的腿是在几年前参加舞蹈训练时摔伤了，因为受伤后她仍然咬牙坚持排练完那支舞蹈，本来并不算严重的伤没有及时处理，此后她都只能用慢慢走路来掩饰自己微跛的右腿。

那天在夕阳下的小巷里，苏予阳还告诉安梓年，她很想再像从前那样肆无忌惮地奔跑。

“其实走慢点也不错，至少可以修养身心，还不会错过路边的风景。”安梓年想这样安慰她，但他最终只是张开双臂，迎风而立，对苏予阳大声地说：“像我这样做，不用跑，也真的会有奔跑起来的感觉哦！”

4

直到现在，安梓年的眼前还经常会浮现出那天苏予阳难堪得满脸通红的样子，让人感到不能言说的悲伤。

那是在上学期期末时的体育课，新来的体育老师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命令开了假条的苏予阳加入集体跑步，并严厉地训斥苏予阳的“偷懒”行为：“明明很健康，却连区区的八百米也不愿意跑。”

班长很快便反应过来，替苏予阳作了解释，没想到顽固不化的老师根本不相信，整个班级在一时间冷到了极致，每个同学都愤怒地望着老师，老师却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像是在说，这样的学生我见得多了。

安梓年离苏予阳的距离不算远，依稀能看到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望了望背对着他的老师，心里的勇气被瞬间鼓足起来。

安梓年迅速找了几个男生帮忙打掩护，自己则朝教学楼飞奔而去。微微带着热浪的风提醒他夏天的临近，也将他前额的碎发整齐地扬起，深蓝色的衬衫在身后鼓成了帆状，耳边只剩下风声，教学楼由远至近。

闹剧一直持续到安梓年气喘吁吁地带着班主任来到操场，整个下午苏予阳都没有抬起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其实看到和看不到有什么区别呢，都会是难过的表情。

放学后，两人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巷里的青瓦红砖被天空中的火烧云映成了孩童的笑脸那样的红色。走出小巷后，两个人依旧兵分两路，只是安梓年在走了几步时突然地扭过头。

“苏予阳，等到向日葵花开的时候，你就可以跑起来，我带你。”是在像你一样的花绽放的时候，让你无拘无束地奔跑，让只有夏天才有的热风融化你心中所有的寒冷与忧虑。

5

安梓年和苏予阳走在远离人群的老城区的街道上，苏予阳问他：“这几天一直待在家里？”

安梓年点点头，然后听到苏予阳不满地抱怨：“不就是输了一场比赛吗？跑步只是你的爱好，能感受到风吹过的畅快感觉就算幸福了。你这样不是摆明了刺激我吗？”

虽然是抱怨的语气，但安梓年却听出了安慰，他的心豁然明朗。只是喜欢奔跑时的感觉，何必那么在意成败？这几天来困扰着他的烦恼就这样被苏予阳的只言片语化解了。

安梓年笑着望了望苏予阳，在她诧异的眼神中蹲下身子说：“上来吧。”

作为回报，安梓年想要履行那天的约定。

“你不是很想感受奔跑的感觉吗？”安梓年说。

当苏予阳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安梓年的身上时，安梓年咧开嘴笑得像朵向日葵。他对拽着他衣角的苏予阳说“抓紧了”，然后便肆无忌惮地向前奔跑起来。

苏予阳耳边是风呼啦啦吹过的声响，是那种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被风拂过的声音，感觉无比畅快。很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身体和内心一并躲闪过了束缚，张开了翅膀。

苏予阳低下头，在满头是汗的安梓年的耳畔轻声说了句话。

逆着风，安梓年示意她再说一遍。其实他清楚地听到了，苏予阳说的是：“将来你也一定要自由自在地奔跑。”

只是，他突然想要再听听苏予阳说这句话时的语调，像是花开的感觉，带着点儿阳光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