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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盛放的花

时间:2024-05-04

于泽秋

亲爱的常木:

你好!我们已经分别很久了吧。这些日子我总想起以前的事,想起我们很小的时候,你站在车站等我的样子。现在轮到我来等你了。我又升上了新的年级,结交了许多新的朋友。你看,我说过的,我们都会越来越好。

祝快乐!

宋小婉

常木的父亲离开那会儿,我们都还很小。

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有在常木和我面前流露出一丁点儿不舍,只是在常木吵着要跟他走时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目光好像穿过常木,落在我无法看到也无法触及的地方。很久很久,他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拍着常木的肩膀说:“我很快就回来。”

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兑现的诺言。

常木会画画。他的画诡异而夸张,带着浓烈的红色和灰烬般的暗沉,像火焰里重生的凤凰,绝望却震撼。在初三毕业班,常木显得与我们格格不入。他不会用功地去学习,不会花时间做一本又一本的练习,他只是画画。我每每抬起头,便看到坐在我前排的常木——单薄的白T恤勾勒出单薄的背影,他聚精会神地操纵着右手的画笔,一幅又一幅,从未停歇。

在那阴郁而紧张的一年,常木的姿态让我不由得羡慕起来。我时常想,如果我有和常木一样的家庭,是否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过完整个青春呢?

父母对我的要求很高,他们希望我考上好的高中、好的大学,然后继承他们的事业。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像一艘设定好航线的船,不能偏航,不能减速。稍微松懈便会被苦口婆心地教育一整天。我不愿像机器一样活着,可我不敢也不能去反抗。

“知道吗?”妈妈推开卧室的门,“我们都是为你好。”

中考前的“三模”,我考得很差。

淡蓝色的小字整齐地列在长长的白色名次表上,很柔和的颜色,却重重地打碎了我所有的幻想。

“为什么考成这个样子?”母亲果然已经等在门口,目光“凶狠”地看着我。我慢慢地停下,没有回答——回答只会被当作狡辩。垂头听着她的训斥,我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这似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不知羞耻!真是让人失望!”

她狠狠地扔下这些话,转身离开。她没有看到我眼底将要化作泪水的波澜——就算看到了,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她向来懒得琢磨我的想法,当然也不懂我的悲伤和难过。我想我真是倒霉透了——有这样的妈妈。

天空没有下起电影中主人公离家出走时会下的雨,我却很想逃离这里,逃离这该死的成绩,逃离爸妈的训斥。我感觉整个人被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到脚全部湿得不成样子。冷,却连颤抖的力量也没有。

“宋小婉?”

常木出现在门口的时候,我正沉浸在对自己人生不公的感慨中。他轻轻地推了我一把。

“你在做什么?”

他的突然出现让我眼里积存的泪瞬间落了下来。常木看出了我的窘迫,对我说:“去走走好吗?”

我们一前一后地走在初夏的街头,他没有问我为什么哭,也没有说一句安慰的话。我想,多年的相处已经让我们建立起非凡的默契,可为什么我忽然不想看到常木的背影,不想看到常木似乎轻松而毫无迟疑的脚步?我感觉常木的行走就是对我的一种讽刺,对我的窘迫,对我的追求、我卑微的梦想的一种讽刺。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停下来,我慢慢走近。有微小的风吹过我们站立的地方。他开口,依旧是淡淡的语气,淡得恰像这风,本能给人些清凉,但对于烦躁不安的我来说,无疑是加重了我的燥热。

“明天艺术楼那边有画展,是最后一次了,去吗?”

“你明知道我没有时间。”我抬起头,注视着常木因失望而黯淡的眼眸,“我并不像你,总有选择的权利。”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来,目光里浸着疑惑。

“你可以无所事事,可以那么容易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背负。可我却要拼命地去努力。即使是这样,也没有人理解,没有人说一句关心的话。生活对我而言只有灰暗,这真是不公平!”

我越说越激动,常木定定地看着我……有说不出的情感慢慢地在常木眼底蔓延,浸染了深如潭水的眼眸。

“原来你什么也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是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起长大,你却可以走和我不同的路……”

“因为我没有像你一样的家。”常木打断我的话,冷着脸说完,没有再看我一眼就转身离开。

我是在第二天知道常木要走的。

早就听说他不会考高中,初中毕业后就去南方做学徒工。可我从未真正确认过常木的离开,以至于这件事真的发生时,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没有来上课,我以为他去画展了,心里有些愧疚,却放不下面子去找他和解。我自以為很了解他,我以为他会原谅我,就像曾经那样。就这样磨蹭到放学,我犹豫了半天才往常木家走去。

“是小婉?”常木的妈妈慌慌张张地给我开门,依旧是有些凌乱的模样,不停地问我要吃点什么,喝点什么。我耐心地说着不用了。她穿着很旧的衣服,头发扎得很乱,目光茫然而疲惫,像是在搜寻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搜寻。我明白她操持里外的艰难,可仍然怕看得太久会增添心里的沉闷和压抑,便忙问:“阿姨,常木在哪里?我有事要对他说。”

“常木?他没跟你说吗?”她回过神来,有些意外,“他去南方了。本来我们说好初中毕业再去,可是昨儿他突然说准备走,我向来拦不住他……”

后面的话我没有听清,只是感觉天空被谁的手狠狠捅出一个大洞,淋了我一身的雨。

“什么时候……”

“刚走。”

我撒开腿就往外跑,横冲直撞,像一头受惊的小兽。那天的公交来得那样慢,慢到我感觉身上的汗一点点蒸发消失,凉意爬上来,满满的空虚。

我缩在位置上,突然间想起幼年时的我和常木。那时,他的父亲还没有离开,八九岁的孩童像刚开放的花儿一样烂漫。他说要给我一个惊喜,笨拙的我却弄错了常木留下的“行路指南”。小小的手抓着那张同样小小的纸,满心的慌张和害怕。我一边埋怨常木出的馊主意,一边后悔没有上刚才那辆车。最后到达目的地已是很晚,暮色像雾一样从四面八方渗进来。我想常木一定早就抛下我离开,卻未曾想到那般执着而倔强的他,不顾父母的劝,硬是等了我一个下午。

这一次,你还会等我吗?我苦笑着抬起头来,回忆起昨日的不欢而散,也是因为我的莽撞。终于明白之所以常木有那样的“自由”,只是因为他承担了太多,也早已知道自己要去南方做学徒工的结局。他约我去画展,只是想给我最后的告别,我却那样伤害他。抬起头,窗外的景色变幻,却什么也入不了我的眼。

灰蒙蒙的天终于开始下雨。不大的雨带着初夏特有的闷热,让人不由得心慌。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火车站的服务台,开口的瞬间却突然意识到,自己连他要去往哪里也不知道。苦涩的味道溢满了鼻腔,我徒劳地在候车厅的人群中想要搜索熟悉的身影。那么大的候车厅,一遍遍看过去只会加重人的绝望。我身上还带着潮湿的水汽,那水汽渐渐地蒙到眼睛上,再睁大眼睛去看时,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常木……”我蹲下身抱住自己,紧闭着眼睛不想哭出来。我多想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常木,看到他像从前一样穿着雪白的衬衫,慢慢地漾出笑脸。

他真的出现了。那双因为画画磨出茧的手拍在我的肩头,我慌忙回头……那一瞬,像是穿越了数年的光阴。也正如幼年时在车站,纷繁的人流如潮水般往外涌,我在喧嚣的人群中蓦然抬起头,就看到常木。他面带微笑,就像万里晴空。

“哦。”我轻轻地说,“你还在这里啊。”

接到录取通知后的第五天,我收到了常木寄来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拆开,明艳的色彩铺满一整张纸。没有刺目的红和狰狞的黑,却有清亮的黄和绿。柔和的颜色绘出满天的花朵,那花朵久久地盛放在记忆里。

“我在南方,这里很好。”没有过多的话,却让我感到融融的暖意。

我想要告诉你,常木,我也很好。

我已经明白如何同爸妈交流,也渐渐察觉到生活的美妙。我想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面,但那又有什么呢?我还在这里,在你等过我的地方,等你。

编辑/谭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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