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香

邓湘云

老家门前有一棵爷爷手植的橘树。棕绿的树皮上长了些小刺，用手摸一下会有树皮灰掉下来，落进眼睛里比进了沙子还要疼。这时候，奶奶总是耐心地帮我轻轻吹出来，我睁大眼睛，眼泪水哗哗流。

橘树旁原有一株月季，在我很小的时候，它的花开得很漂亮，花香透过橘叶传出来，染了一庭馨香。等我长大一些时，它被爷爷挖走了。我还记得，那天月季的根须暴露在空气下，白得像葬礼上的礼花。自那以后，橘树似乎孤单了许多，起风的时候，橘叶的碰撞中带了一丝萧索。

爷爷后来告诉我，是因为月季长得太好了，会抢掉橘树的养料。我心想，原来橘树长大，也需要经历孤独吗？

不过，从这以后，橘树的绿意的确一年比一年喜人了。

爷爷烹制猪肚前总是取下一把橘叶，细细剁碎了和猪肚一起揉制。橘叶的香中带一丝辛辣，去腥的效果很好。炖好的猪肚汤上飘着几点绿色的葱花，隐约可以感受到橘叶的清新味道。

做猪肚的时节一般是在年关。过了一夜后，橘叶上的雨水凝成了冰，极冷的天气里，这些冰可以在橘叶上保存很久。这时，我总是小心地沿着橘叶边缘，把冰片从叶面上剥落，每次都可以剥得很完整，并且不会伤到橘叶。冰片把橘叶的脉络完整地拓印下来，连橘叶的香气都被凝固在里面，加上冰片特有的雨雪的清凉气息，使整片橘叶冰散发出特殊的清香。

年后便是立春，过了清明后，橘树开始冒出很小的花芽。到了初夏，花芽迅速长大，鼓胀，小小的花苞隐藏在叶片之下。仲夏之后，花苞由绿变白，花还未放，香气早已先行散开。待到满树花开似有白雪点缀的时候，空气里浮动的橘香就似溶在水中的墨，淡柔中又有些厚重的香气染在了门扉和窗棂上，芬芳了我整个夏季夜晚的梦境。

花落了，白色的小花散了一地，像刚落不久的初雪。听说古人形容落花多用“残红”一词，可我觉得并不适用于所有的花。橘花落下时，花白而完整，不“残”也不“红”。落在夏日的橘花，雪白的色彩带给人清凉之感，雪化为水，就如花化为泥，再加上橘花的白中微带一些枯黄……落下的橘花依然是芬芳的，而且似乎随着它的逐渐融入，花香也进入了土壤。当我踩在这些柔软的花泥上，甚至可以感觉到橘花的精魂在身旁萦绕。

花落果生，小小的橘果开始只有拇指头般大小，待它们吸收了雨露和阳光，逐渐长得胖而圆，表皮由淡青色逐渐变成明亮的黄色，浓烈得如同此时的秋阳。甜甜的橘子香总让人忍不住食欲，吃得满嘴汁水四溢。橘皮和橘络剥下来放在通风处晾干，等到水分蒸发完就可以用来泡制橘皮茶。一杯热水冲下去，硬硬的橘皮逐渐变得柔软，细细密密的雾气在空气中流動，淡淡的橘皮香气四溢。捧着茶杯的爷爷奶奶表情闲适，淡然安宁。

橘树的香气伴随我长大，可惜如今时过境迁，橘树遭伐。大概那些清香，只能默默在梦里回味了吧……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