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5-04
王 媛
(香港大学,香港中西 999077)
“互文性”这个术语译自法国文学理论家克里斯特瓦创造的法语词,是指一个文本(主文本)与其他文本之间发生关系的特性。互文性指在阅读文本时,通过读者的主观联想、研究者的互文分析和实证研究等建立阅读方法。20 世纪80 年代之后,互文成为一个有着丰富内涵的理论体系,将其作为文学研究方法,对不同文本进行分析,具有重要意义。
《傲慢与偏见》和《简·爱》的作者分别为简·奥斯汀和夏洛蒂·勃朗特。二者同为英国现实主义女作家,且这两部作品都在英国文学史乃至世界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堪称展现女性意识觉醒、追求自由独立精神的代表作。两部作品存在文本互渗关系,属于同一文体、同一主题,不同作家、不同内容的前后延续,都是通过主题的“一元化”、人物中心化来展现叙事的完整性的。除了主题之外,两部作品在人物形象塑造、故事情节安排、社会空间设置三方面有异曲同工之妙。以下试从以上三个维度对两部作品进行互文视角下的文本解读,以期对18 世纪末19 世纪初英国女性的生存状况及作家的写作特点进行深入了解。
两部作品的叙述都属于以人物为中心的结构模式,塑造的主角形象也有很多相似之处。
两部作品塑造的男主角形象高度相似,都是有着万贯家产的贵族,有尊贵的社会地位,但他们并无一般贵族身上的世俗气息,他们举止绅士、善良大度,有前卫的思想、高洁的志趣,有自己做人处世的原则,执着勇敢地追求真挚的感情。
《傲慢与偏见》中的达西有修养、爱读书,虽然有时性格傲慢,但也宽容大度。面对伊丽莎白对自己的拒绝,他没有放弃而是调整自己,去解释,去包容心上人的误解,再次去求婚,终成正果。《简·爱》中的罗切斯特被迫卷入父兄的婚姻阴谋,在历经沧桑之后,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简·爱,即便冒着犯重婚罪的危险也要与之结婚,对于真正爱情的追逐,他也是勇敢而执着的。
两个女主人公伊丽莎白和简·爱,虽然出身不高,但都赢得了像达西和罗切斯特这样有身份地位的贵族男子的青睐和喜爱,最终走向婚姻的殿堂。
除了命运的走向,作家对两位女主的性格以及婚姻观的塑造也如出一辙。她们都自尊自爱,有主见,认为爱情是婚姻的基础,而无其他。伊丽莎白不满于达西傲慢的样子,强烈的自尊心使她拒绝了达西两次共舞的请求。面对达西姨母凯瑟琳夫人的“兴师问罪”,面对这位“神气而没有礼貌”的不速之客,伊丽莎白不失礼貌地进行回怼,在夫人要求她答应永远不和达西订婚时,她说“我自有主张,怎么做会幸福,我就决定怎么做,你管不了,任何像你这样的局外人也都管不了”。她这番对话,不仅展现出了一个有自尊、有主见的女性形象,同时也彰显了自己的婚姻观——婚姻是自己的事情,与别人无关。这种婚姻观也表现在伊丽莎白不顾母亲的期待,因“你不能使我幸福”断然拒绝柯林斯的求婚方面。
简·爱也是如此,简·爱虽然只是一名家庭教师,但她认为自己和罗切斯特是平等的,始终以不卑不亢的态度与罗切斯特相处,这显示了她的自尊自爱。在对待爱情婚姻的问题上,她也与伊丽莎白有共同的看法。简·爱不顾与罗切斯特悬殊的社会地位,不顾与罗切斯特较大的年龄差距,只因为他正直、友好、真诚,两人精神世界契合而主动追求自己的爱情。当她以为罗切斯特要娶别人还要继续把她留在府里时,她说:“你以为我是没有感情的机器吗?……我们站在上帝脚跟前,是平等的。”这一段呐喊把简·爱对自己尊严的维护展现得淋漓尽致。她在得知罗切斯特有妻子时,不愿沦落到以情妇这样可悲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即使没有地方可去,她也毅然离开,选择有尊严地活着。在一场大火后,罗切斯特变得一无所有、身体残疾,但是简·爱毅然选择和他在一起。在简·爱的心中,婚姻是神圣的,两人是因为爱情才结合的。
两部作品除了正面刻画男女主角,还塑造了一些有着明显父权文化印记的男女配角来反衬男女主角的形象。
《傲慢与偏见》中,有絮絮叨叨、一心为女儿们寻找富贵夫婿而操心奔走的班纳特太太;答应柯林斯求婚,只是“把婚姻当作体面退路”的夏洛特;道德败坏的韦翰;结婚只为完成任务的牧师柯林斯等。《简·爱》中,有一直戴着寡妇帽,彰显对死去丈夫忠贞的菲尔费克斯太太;冷酷自私,只因认为简·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传教士的妻子”就以上帝意旨强迫简·爱嫁给自己的传教士圣约翰等。这些男女配角明显的意识局限性,更加衬托出了女主角女性意识觉醒的可贵。
“最重要的是情节,即事件的安排。”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如是说。两部作品的叙述线索都是以人物为中心的结构模式,围绕人物展开的故事情节也有着较高的相似度,都是描述两性关系,以青年男女的爱情、婚姻为主线,男女主角结合的过程虽然都一波三折,但最后结局都是大团圆。
《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和达西经历了误会、厌恶、拒绝求婚再到相互了解、误会解除、接受求婚的过程,最终结婚。《简·爱》则从简·爱生活在盖茨海德府的悲惨童年说起,再到孤儿院的艰难成长,接着以更多的笔墨描写了简·爱的爱情生活,即与罗切斯特由相互吸引、相恋到想要结婚,达到一个情节发展的小高潮,后急转直下,二者分离,女主角遇到另一位牧师圣约翰,几经周折,但男女主最终走到一起。
小说里展示的社会空间,看似无限实则有限,且与人物活动、故事情节有机结合在一起。两部作品中都有着相同的空间,如道路、城堡、沙龙等,并有着几乎相同的空间与情节或空间与人物描写的组合程式。我们暂且以文艺理论家巴赫金将小说故事情节场所归为的道路、城堡、沙龙三大空间意象,来分析两部作品的互文性。
《傲慢与偏见》中,伊丽莎白曾在散步时多次偶遇男主人公达西,连伊丽莎白也说“别人不来的地方他偏偏会来,甚至一次、两次、三次……”。在同一条道路上,他们经常邂逅彼此,偶然中有必然,这些看似巧合的道路邂逅,看似出乎意料实则有意为之,一步步带领读者从这些细节描写中推测人物的内心活动,接着达西就找到伊丽莎白并向她表白了,不得不说,这些道路邂逅为后续情节的发展做了铺垫,避免了故事发展的唐突。伊丽莎白在了解自己误解了达西之后,为了避免尴尬,得知他不在家,才随同舅父母去彭伯里的庄园,然而在他们回家的路上偶遇了归来的达西,短暂的相处中,达西对舅父母的态度,以及舅父母对达西的态度,进一步改变了伊丽莎白对达西的偏见,两家的互动交流也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简·爱》也是如此,简·爱在去给菲尔费克思太太寄信的一条小径上初次邂逅男主角罗切斯特,文章用浓重的笔墨介绍了这条小路的景致,并为男主角的出现营造了一种与众不同的气氛,正如文中写道:“一种粗重的声音,打破了这委婉的汩汩声和低语般的喃喃声。”简·爱即使想到白天讲的故事“妖怪在荒僻路上攻击天黑了还在赶路的人”,但“还是等着它在暮色中出现”。简·爱第一次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对罗切斯特施以帮助,且罗切斯特在简·爱的心里留下了深刻不可磨灭的印象,“这张新的脸,仿佛是刚陈列在记忆画廊里的与众不同的一幅新的画”,简·爱对罗切斯特有了不同寻常的感觉,正是小径偶遇这个情节为以后二人的感情发展奠定了基调,简·爱对罗切斯特有恩,且对罗切斯特暗生情愫。
两部作品中的常见社会空间,还有一个是城堡。简·奥斯汀着力描述了达西的彭伯里庄园。伊丽莎白在发现自己错怪达西以后,怀着复杂的心情走进了彭伯里庄园,此时她对达西的精神世界还了解较少,在参观彭伯里的过程中,作者不断变换叙述眼光来描述眼前的“漂亮的大房子”,如“她不曾到过一个比这里更富于自然情趣的地方”“每个房间都高大美观,家具和陈设也和主人身价颇为相称,既不俗气,又不过分侈丽”,面对这样风雅的房子,伊丽莎白“很佩服主人的情趣”,同时也对他的画像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亲切感”,甚至觉得“在彭伯里当个主妇也还不错吧”。这个庄园折射出了达西的性格,达西在伊丽莎白心中的形象也变得高大起来。不得不说,伊丽莎白对达西的彻底改观与这座城堡有着很大的关系,她在与达西并未深入交谈的情况下,在这里感受到了他的高洁志趣,对他的精神世界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为后面答应达西的再次求婚奠定了基础,对社会环境的描写推动了情节的发展。
相较于《傲慢与偏见》,《简·爱》对城堡这一空间的描写更为丰富、细致,其中有主要的两处,一处是里德太太的盖茨海德府,一处是罗切斯特的桑菲尔德府。在小简·爱的眼中,盖茨海德府虽然富丽堂皇,但是阴森恐怖,文中运用了“墓穴”“超自然的声音”“半神半妖的小鬼”等词汇,极具哥特式小说风格,这就是小简·爱在其中痛苦生活的写照。文中对代表简·爱生活转折的桑菲尔德府着墨最多,简·爱对这个地方的感觉颇为复杂,既有“阴森森”与“墓穴般的气氛”的凄凉之感,也有看到自己小房间的欣喜之感,还有来自三楼的神秘感,而这城堡的神秘感正是男主角复杂的人生经历的表征,从侧面呈现了男主角的性格,且这种神秘感与情节的发展相伴而行,简·爱与罗切斯特的婚礼也因城堡秘密的解开而搁浅。在简·爱再次回到这里时,作者对已变成废墟的桑菲尔德府和罗切斯特现居住的芬丁庄园进行了细致的描写,如“荒芜”“空”“坍”“凄凉”“断垣残壁”与“森林深处”“朽败的墙”“荒凉”,前后空间环境的对比描写,不仅意味着情节上的转折,更凸显出了简·爱对罗切斯特的爱。
沙龙是两部作品中描写的又一主要场景,它给予了人物对话的机会,也是人物之间产生矛盾冲突的场所。
《傲慢与偏见》中,第一次舞会就通过对人物言行的直观描写,刻画了宾利受人欢迎以及达西傲慢的形象。达西傲慢的态度和言行让伊丽莎白大为反感,初次见面的二人话不投机。在人物对话的碰撞中,人物形象及人物之间关系的基调也初步得到确定,作者借舞会上的矛盾、误会作为故事的开端。同样,伊丽莎白与宾利小姐、凯瑟琳夫人因达西而起的矛盾冲突也是通过舞会或宴请聚会展现出来的,也是在复活节前的聚会上,伊丽莎白对达西的态度开始有所改变。此外,宾利与简的关系发展也是通过内瑟菲尔德舞会上人物的言行来表现的,如简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泰然自若地跟宾利先生聊天”。一定意义上,沙龙起着展现人物性格及人物关系的作用,正是一系列的沙龙场景的设置,推动了人物关系及情节的发展变化。
《简·爱》中,罗切斯特在桑菲尔德府组织的聚会亦有相似的表达效果。借着聚会这一场景,作者生动刻画了太太、小姐们的形象。既有相对客观的人物外表、言行描写,如“华丽的衣饰”“只有一两人点头示意”“体态优美”,以及评论家庭教师厌烦、可笑且刻意让简·爱听到,等等,也有主人公简·爱视角下的感受,如“让人不自在”“傲慢得让人难以忍受”“夸夸其谈”“冷漠”“戏弄”“嘲弄”,这使得人物形象更加立体饱满,太太、小姐们外表的高贵与言行的不雅形成强烈反差。简·爱与太太、小姐们之间虽然没有语言对话,但不乏动作上的互动,如简·爱站起来行礼,太太、小姐们或点头、或盯着看作为回应;当他人提到简·爱时,她往阴影里躲了躲,等等,这些描写突出了简·爱与贵妇人的格格不入。从聚会中人物所处的空间位置上来讲,太太、小姐们处于客厅的中心显眼位置,如沙发靠椅、围火而坐,而简·爱则“坐在阴影里,被窗帘挡住”,这也表明聚会中人物之间的地位关系。此外,在这次聚会上,简·爱确认自己爱上了罗切斯特,以及二者是同一个类型的人;而罗切斯特要求简·爱参加聚会,并假扮吉普赛人借由给简·爱算命试探简·爱对他的感情,其对真爱的渴求也可见一斑,这是二者爱情的碰撞,为后续简·爱与罗切斯特的感情纠葛奠定了基础。
综上所述,从互文视角下解读这两部作品,既能够增加读者对作品文本的敏感度,又揭示出了作品中蕴含的多元性,让读者对文本的理解更为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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