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亚夫：给孩子报英语培训班，家长要擦亮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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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名片】

龚亚夫，长期从事中小学英语教育，参加中英合编初中英语教材，包括《PEP小学英语》《新目标英语》《新维度英语》等。全国政协第九、十、十一届委员会委员，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中国教育学会外语教学专业委员会理事长，教育部教师资源专家委员会委员。

英语培训市场乱象丛生，焦虑营销比比皆是

龚亚夫先生有40多年的英语教学经验，是我国英语教育的权威。他不仅是研究型专家，而且对校外英语培训的现状和存在的问题有深刻的认识。日前，笔者采访了他。

笔者：大约在六七年前，我国的英语教育曾面临一次生死存亡的危机，作为亲历者，您能谈谈当时的情况吗？

龚亚夫（以下简称龚）：那的确是一次危机。2013～2015年，社会舆论对英语教育展开了一场围攻，参与者有家长、政协委员、人大代表。他们说学习英语花费那么多时间和精力，结果学也没学好，用也用不上，干脆别学了。另外还有一些做语文研究的人认为，学生汉语水平低就是因为学习英语的时间太多了，最好取消英语课，甚至有一个有名的报纸头版报道的题目是《大刀向英语头上砍去》。

笔者：当时，校外英语培训机构的日子不好过吧？

龚：当然会受到冲击。据统计，当时民办培训机构英语学科的招生数量下降了20%～25%。甚至很多学英语专业出身的培训机构领导人说，以后不开英语课了，改为培训语文和奥数。不过，危机也就持续了两年，因为英语没有被挤出高考。

笔者：现在的英语校外培训十分红火，无论线上还是线下，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龚：我倒不这么看。如果英语培训不抛弃焦虑营销，乱象丛生的市场长期得不到规范，危机有可能卷土重来。

笔者：什么是焦虑营销？是不是先让家长对孩子的英语学习焦虑起来，然后就舍得花钱给孩子报校外培训班了？

龚：是的。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培训机构花样百出，让家长防不胜防。

笔者：都有哪些花样？

龚：首先是移花接木。有些培训机构说，学语言的最佳年龄是0～3岁，千万不可错过这个关键期。家长们听了都十分焦虑，唯恐耽误孩子的前途，于是争先恐后地给孩子报英语启蒙班。这种说法确实是科学研究的结果，但被曲解了。所谓语言学习关键期，指的是在母语的环境中，或者移民到英语国家，不是说在中国学英语。

其次是偷梁换柱。现在校外英语培训机构大量采用英美原版教材，以证明其“正宗”。其实，国外的分级标准并不适合国内。比如，给英国四五岁孩子用的教材不适合我国的四五岁孩子，因为英国四五岁的孩子已经掌握了几千个单词，口语相当利索，而我们的孩子则是零基础，哪能一刀切？

再次是瞒天过海。前段时间，一位英语老师在朋友圈说她的孩子非常喜欢一款在线学习软件，效果很好。我打电话问她到底好在什么地方。她说朋友圈的那条信息是培训机构让她发的，发了就能获得一些学费上的折扣，她的孩子对那款软件其实非常排斥。

您看，现在“眼见”都未必“为实”，而且是家长忽悠家长，大家一起焦虑。所以，给孩子报英语培训班，家长可要擦亮双眼。

孩子能否学好英语，主要靠环境、频度和真正的语言运用，而不是启蒙年龄

笔者：很多家长委托我请教您，孩子学好英语的决定性因素是什么？

龚：学好英语的决定因素不是启蒙年龄，而主要看实质性接触英语的频度，即孩子到底在多大程度上接触了英语，有没有真正使用英语的机会。也就是说，孩子即使在幼儿园开始学英语，但是一个星期就上那么一两节课，学几年也不一定能取得多大的进步。这个一定要向家长讲清楚。

笔者：请详细解释一下刚刚提到的“频度”。

龚：简单地说，频度就是使用英语的频繁程度。学习语言需要足够的频度进行应用练习，否则事倍功半。当前我国的中小学教学实际上采取的是“滴水式”教学，频度严重不足，学生一滴一滴地“喝水”，是无法解能力提升之“渴”的。

笔者：学习语言就是为了运用，所以在学习的过程中要强调运用。是这样吗？

龚：是的。我所知道的校外英语培训，线下和线上都很少有真正的语言运用，基本按照固定的模式，老师问一句，学生答一句。这不是真正的语言交流。

其实学校的英语教学也存在同样的问题，错误地把教学目标设定为指导学生掌握一套知识系统，重点是讲语法、时态，其实这样的教学体系并不能真正培养学生语言运用的能力。

笔者：不同的校外英语培训机构有不同的教材，家长选择时应该注意些什么？

龚：首先，许多原版英语教材不适合中国国情，不适合同龄的中国孩子。这一点家长要特别注意。其次，要重视英语运用。有些培训机构把小学语法知识灌输给幼儿，比如按照时态、词汇设定课程，今天教颜色，明天教服装，后天教天气，看似贴近生活，其实更贴近成年人的生活，忽悠家长而已。实际上，幼儿学习英语，一定要跟孩子的生活紧密联系起来，要跟他的成长紧密联系起来，要跟他的情感发展紧密联系起来，要跟他的行為习惯紧密联系起来，而不是教给他一套语法知识。否则，学习效率会非常低，甚至导致孩子厌学。

笔者：有英语老师告诉我，要想把英语学好，主要靠积累。您同意这个说法吗？

龚：我不同意。说英语学习靠积累，只看到了表面现象，认为今天学一个单词，明天学一个单词，后天再学一个单词，把它们累加起来，就能掌握英语了。实际上，语言学习，包括英语学习都不是搭积木的过程。语言不像数学，今天学了一元一次方程，然后再学二元一次方程，慢慢这个知识就可以掌握了。语言学习实际上是运用的体系，而不是知识的体系。没有实际运用，语言就是无本之木，毫无乐趣可言。

笔者：但是英语考试要考单词和语法。

龚：按照重庆师大彭康洲教授的看法，我们现在的考试是以考成年人的方式、以考语法知识点为特点来评价学生的语言运用能力，实际上相当于间接的推断：你知道了这些东西，你就能运用英语。其实，你知道了这些知识和你真正能使用英语还差得很远。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学习效率低下，学生缺乏兴趣，家长非常焦虑。

我的看法是，强调英语运用与应试并不矛盾，英语运用是真正掌握英语的必经之路，有助于增强应试能力。当然，考试制度的改革仍在进行中，未来的考试一定会不断增加英语运用的分值。

线上线下、校内校外结合是未来英语培训的发展趋势，教学内容比技术更重要

笔者：在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技术迅速发展的当下，在线培训发展势头迅猛，取得了令人欣喜的进步，当然也存在一些问题。在您看来，真正的在线英语教育应该是什么样子，您有哪些建议？

龚：科技进步极大地改变了英语教育的生态环境，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目前大部分在线教育机构正在讨论什么问题？是传播的途径、用什么手段、是一对一还是一对二、是线上还是线下、是双师还是外教，总之，讨论的是技术问题，很少讨论教什么。这是潜在的危机。

笔者：那么，真正的一对一应该是怎样的？

龚：一对一教学只是一种形式，它的内涵是私教。比如健身房的私人教练，会根据客户的需求，按照客户的身体状况和接受程度，不断地调整课程，逐渐接近客户的健身目的。这才叫一对一。现在许多英语培训机构的一对一或一对三、一对五的小班课，只是把大班化整为零，摆出了因材施教的架势，其实根本没有顾及学生的具体情况，所以效果不佳，家长抱怨连连。

笔者：在给孩子报英语班时，许多家长非常在意英语老师的英语发音是否纯正。您认为这有必要吗？

龚：英语发音纯正当然好，但不必特别在意这一点。试想，全国有多少人的汉语普通话说得跟央视播音员一样标准？语言学习其实是人和人之间交往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应该只关注发音，更要关注核心素养的培养。简言之，不能只关注“怎么说”，更要关注“说什么”。印度人的英语发音，世界公认很差，但是，世界500强企业的CEO很多是印度人，哈佛商学院也有很多印度人当系主任。这些人的英语发音并不怎么样，甚至没有多少人关注他们的发音，因为说话的内容才是要点。我们许多家长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了并不关键的问题上，浪费了大量金钱，最后是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认为，语言的学习不仅是一个听说读写的技能问题，还包括语言的交流、语言的行为，因此，学习语言必须是学习与应用成一体的，体现的是语言使用者的品格、思维方式。换言之，英语教育归根结底是人的教育。比如，在跟人交往的过程中，不是因为你英语说得好别人就喜欢你，别人更在意你的做人品格、交际能力、待人接物的态度等。从这个角度来说，英语教育既是应试教育，也是素质教育。

笔者：最后一个问题，您认为未来理想的校外英语培训是什么样子？

龚：我刚才谈了宏观危机、市场陷阱、发展误区，似乎全是负面的东西，其实，未来的英语培训是机遇大于危机。

我认为，线上线下、校内校外结合是未来英语培训的发展趋势。英语教师的角色也将发生很大的变化。能根据孩子的发展，根据语言能力的需求去设计课程内容，将会非常受欢迎。我相信，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大数据的发展一定会让家长在课程内容、授课方式等方面有更大的选择空间。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