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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打少女的擂台战

时间:2024-04-23

孟繁勇

清早,贾洺提前来到六楼散打训练房,取出扫帚打扫室内。这里是河南省登封市塔沟武术学校综合训练馆。

上午8点30分的阳光,照进大约两个篮球场大小的空间,映着光线斑斑点点,天蓝色的棉垫上,清晰可见汗渍片片。

师姐们陆续到来,先活动筋骨,绕着圈跑步,拉伸身体。十几圈跑下来,身体出汗,兴奋起来了。沙袋面前一站,拳出脚踢,沙袋啪啪直响。女孩子们每打一拳,口中发出叫喊,嘿嘿呀呀之声响彻场内。

贾洺戴上拳套、护具,和师姐两个人一组,相向而立,一攻一守,打拳腿组合靶。

一拳打过去,腿紧接着踢过去,锻炼肌肉记忆与出拳速度。贾洺一秒钟打三拳,她的师姐罗敏、储诗淇、关啊翠、蒋博,速度快,可以一秒钟出拳四次甚至更多。训练到对手攻击来拳,脑子里根本不用想,身体自然而然快速作出直接反应。

15岁的贾洺和对面的师姐相比,拳速仍然稍逊一筹。她所在的散打班,17个人,年龄最小的15岁,最大的也不过18岁,正值花季少女,却也有几个全国散打冠军了。

罗敏16岁那年,便成为第九届亚洲青少年武术散打锦标赛冠军。贾洺羡慕师姐,罗敏说:“眼睛别只看着奖杯,想拿冠军,先学会挨打吧。”

散打少女的情怀

拿散打冠军,是父亲对罗敏的期待。父亲喜欢看武打电影,感觉打拳特别帅气,自己平时也练武术。在罗敏9岁那年,父亲把她送到四川德阳市中江县的一家拳馆学习武术散打。

每周六日两天,罗敏都会跟随拳馆的老师学习。三年之后,老师和父亲说:“罗敏是个好苗子,好好练下去,有很大的机会拿到全国冠军。”

父亲一听,高兴极了,请老师费心教授。老师却说,他水平有限,教不了罗敏了,想再进一步学习散打,去登封塔沟武校。

12岁那年,罗敏和父母坐上火车,一天一夜的路程,从四川中江县来到河南登封塔沟武校。办好入学手续,父亲留下一句话:“好好学,以后拿冠军,也算是为家里人争光。”

第一次上课,罗敏学到的经验,就是挨打还要学习。

两个人,罗敏和师姐。啪的一拳,左脸上挨了一记,眼睛疼,头发蒙,鼻子酸疼,热热地往外流。

师姐哎呀一声,说:“罗敏,你鼻子出血了。”

罗敏一摸,一手血。师姐紧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听到声音,另一个师姐走过来,一看,连说没事没事。为罗敏简单处理一下,血止住了,说声:“接着练吧。”

站直了身,脸上犹有血痕,罗敏接着对打。啪,又一拳,啪啪,两拳,啪啪啪,三拳。罗敏被打哭了,她躲不开,她去打别人,打不着,对手打她,一打一个准。

两个多月时间,罗敏打不到对手,天天挨对手打。

打不过,又没有反击的机会。罗敏心里难受,委屈,想哭。终于哭出来,感觉好一点了,想起自己总挨打,更难受了,接着又哭。

同学安慰她:“被打流血,正常。”

罗敏想不明白,被打还正常?

同学说了,在训练场上,谁没有被打得出过血啊?

教练说:“这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先学会挨打,才会有机会赢得比赛。”

挨打,其实是练抗击打能力。刚开始挨打,会疼,会流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一个力道受久了,自己的身体会熟悉,慢慢地打着也不疼了,身体能够抗击更大力的冲击。

越是顶级的选手,抗击打的能力越强。接着打实战,模拟擂台赛,两个人穿戴全套护具,护头、护身、护腿,正式比赛什么样,实战什么样。

实战安排在早上9点30分,2号练功场。罗敏也想试试经过半年左右的训练,自己的水平能不能打比赛。教练说,明天实战啊。当天晚上,罗敏紧张,心里害怕,有那么一丝慌乱,还有一些期待。

两个人实战,永远是以快打慢,你速度比别人快,你打完,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速度快,便会以多打少,对手打一拳,踢一脚,你打出三拳五拳,踢出五脚八脚,得分榜上永远名列前茅,冠军奖杯也便向你招手了。

作为在塔沟武校学习散打的学员,学习期间没有任何收入。不过,获得全国散打比赛冠军的学员,当年每个月有550元的冠军补助。教练每教出一个冠军,另有奖励。冠军之外,全国性比赛进入前三名的选手,出外参赛的费用,包括吃住行等,学校方面给予全额报销。

每一个学员都渴望冠军,通往第一名的道路漫长。想参加高水平比赛,先打实战,校内选拔优秀学员。实战胜利了,才会安排相应比赛,一年大约十余场。

拳套戴在手上,两个人对战的时候,力量只使出80%。实战,锻炼的是自己的得分动作,和比赛中容易出现的问题。每打出一拳,打在头部,得一分,用脚踢中头部,得两分。躯干部分,拳打中得一分,腿腳踢中得两分,大腿内侧踢中得一分。对手用手臂、胳膊隔挡开进攻,那么一分不得。

第一次实战打完,罗敏感觉打得不错,问教练,她得了三分,对手两分。罗敏赢了这场实战,觉得不错。教练不满意,提出问题,罗敏你打半天,不得分。打得猛,不动脑子,这不行,以后多加练习。

罗敏仔细听着教练的点评,说完她,教练又说对手。两个人实战表现点评结束,教练说,你们互相拥抱一下,擂台上是对手,生活中还是好朋友。

两个人伸开臂膀,面带微笑,刚才你打我,我打你,打得身上生疼。打完了,拥抱一下,晚上还睡在一个宿舍里。

寝室装饰充满少女心,HelloKitty、大狗、娃娃、贴纸,挂一些小灯笼装饰。桌子上的水杯是透明的粉红色,亮晶晶的手链摆在一起,出去玩耍的时候必备。

同样的年龄,十五六岁,正值年少花季,有时去逛街,街上的女孩儿们穿着裙子,留着齐肩长发,怎么时尚青春怎么来。在擂台上拼抢对打的女孩儿们,也喜欢逛街,同样喜欢打扮,只不过,大多数是中性化打扮,长发少见,多为短发,或扎个短发辫。

学员储诗淇一直是长发,打实战的时候,长长的头发,一不留神就被打散了。剧烈的对抗,拳脚相加,对视线有明显影响。她拉上一个同样是长发,也不舍得剪发的女孩儿,一起约好彼此鼓励,把长发都剪了。

两个人来到美发馆,走过去,又走回来。想进不敢进,两个人感觉自己剪了长发,不像女孩子了。储诗淇看着美发馆来来往往的女孩子,想找一个短发的给自己打气。三五分钟过去了,一个没有,都是长发女孩儿。

还剪不剪呢?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又拉着手走过美发馆,再次走回来,手摸着长发,不能再犹豫了,一狠心,推门,听见美发馆的小哥招呼。

美发小哥看着镜子中的少女储诗淇,问:“剪个什么发型?最近流行挑染哈。”

储诗淇说:“剪成……短发吧。”

两个人坐在相邻之处,手拉着手。美发小哥剪刀一动,长长的头发,从两个女孩儿头上飘落。

20元钱,15分钟,长发变短发。看一眼镜子中的自己,感觉丑得不行。一个星期之后,才适应过来。

拳拳到肉的擂台赛

拿过全国冠军的关啊翠同样剪过短发,平时也觉得自己和常人眼中的女孩儿不太一样。她说:“女孩子嘛,应该文文静静,爱打扮自己,漂亮的衣服、可爱的玩偶,这些我也有啊。”

可到了台上,关啊翠就不是关啊翠了。从小到大,没有和人动过手,平时看到别人打架,她跑得远远的,害怕。到了擂台赛,又觉得自己打起来特别残忍。看回放比赛视频时,不停地打,进攻,一拳一脚,听到击打在对手身上砰砰的声音。

关啊翠自己也惊讶,擂台赛上的自己,怎么那么狠啊?

教练对所有队员说:“比赛场上,你对对手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罗敏曾向妈妈解释过这句话的意思,那时妈妈看她的比赛视频,挨别人打,也打别人。妈妈心疼女儿,问:“你能不能在场上不被别人打,也不要受伤?”

罗敏说:“擂台赛上,挨打肯定是会挨的。我不进攻,别人打我打得更狠。所以呢,我争取少挨点打。”

妈妈说:“那你跑快点,让别人打不着你。”

罗敏解释半天,妈妈才明白,原来在擂台上,你必须要进攻,不能跑。跑了,就算你输了。

擂台之上,女孩们谁也不想输,那就不能跑。对拼对战,一个字,打。

国内常规性散打比赛,戴全套护具,允许使用拳腿摔等,不允许使用膝盖攻击,争夺冠亚季军名次,颁发获奖证书及奖牌。

此外,还有民间组织的商业推广赛,每场比赛奖金不等,数万元甚至更多,获胜者独得全部奖金。女选手去除所有护具,仅戴护齿,拳腿摔之外,允许使用膝盖攻击,可谓拳拳到肉。收视率、关注度远超常规比赛,擂台赛场更为紧张刺激。

也正因如此,市场上对女性参与的商业比赛关注度颇高。一场比赛,观看现场直播的观众,高峰时达到惊人的二十余万人。

商业比赛除非KO对方,必须打满三局。每局三分钟,一场比赛打下来九分钟。其残酷以及刺激性,至今令罗敏记忆犹新。

擂台高90厘米,约64平方米,便是两人对抗的空间。主持人略显嘶哑的嗓音介绍拳手上台,音乐节奏劲爆,上千观众跟随节奏,整齐划一地呼喊罗敏的名字。

钟声敲响,第一局开始。罗敏手戴拳套,小拳晃向对手,对手相似的技战术,同样出拳腿试探。5秒之后,罗敏主动出击,嘿嘿大叫,出小鞭腿踢向对手。观众台下瞬间沸腾,随着擂台上两名少女展开对拼,拳、腿、膝盖轮流攻击对方,砰砰地击打在身体上的声音,完全淹没在震彻全场的观众呐喊声中了。

场上只有对手,罗敏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对方的身上。她的左拳击中对手下颌,那一拳力道至少有10斤,震荡力道传至手中,肌肉绷紧,砰的一声,结结实实打在对手下颌。

她看着对手的眼睛,視线稍微下滑,对手口中向外沁出血丝。还没有来得及挥出第二拳,罗敏感受到剧痛,对手一记膝盖,击在她的右下腹部,巨大的力道冲击之下,罗敏感觉口鼻不能呼吸,仿佛空气变成了坚硬的石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手右拳直接打过来,罗敏头向后闪,躲避开来。

两人的距离拉开,对手眼睛里似乎喷出火来,直直地盯着罗敏。短兵相接,激烈的对拼使得观众口哨、掌声不绝,擂台上的空气似乎被点燃了。

炙热的气氛,烘烤着擂台。罗敏没有从对手的眼中看出一丝一毫的畏惧。对手双拳微举,脚下步伐灵活,寻找着击倒罗敏的破绽。罗敏明显地感觉到对手的眼神死死盯在自己身上,双眼圆睁,鼻翼快速鼓动,赢的欲望燃烧着全场。

罗敏看到对手眼神一动,中鞭腿向她直接踹过来。罗敏没有躲闪,而是直接进入对手的攻击范围,距离近,腿的威力发挥不出来,瞬间再次形成两人互拼的状态。拳、腿、膝盖,哪一个动作能够重击对手,便使用那个动作。

拳腿组合,近距离搏击,两个人互相抱在一起。裁判发出手势,分开,再次进攻,击打对手。当的一声响起,第一局结束了。

罗敏的耳朵嗡嗡直响,左眼剧痛,幸好没有出血。她走向擂台角落,坐在凳子上,教练在说什么,她听不太清。她看向对手,对手鼻口渗出血迹,那是方才一记重拳的结果。对方教练手拿毛巾擦过去,血又涌出,紧急处理,才止住出血。

激烈的比赛,使得每一寸皮肤上布满汗水,罗敏看到教练张着口,教练在说什么?第二套战术?当的一声,第二局比赛开始了。

罗敏冲上去,绕着对手,左脚移动,向后退去。这是一个陷阱,近身搏击,给对方划圈,让对手掉入击打范围。对手没有上钩,反而同样向后小退一步。罗敏预设的反击动作没有办法使用,她把身形微微下蹲,做出出拳的动作。

对手上钩了,故意露出的空当破绽,吸引了对手的注意力。拳腿組合进攻,罗敏按照预设动作反击,闪开,逼近,带摔(又叫作闪身摔),对手瞬间倒地。

选手倒地,激烈的对战,观众们兴奋了。有人喊着罗敏的名字,吼叫声此起彼伏。

从擂台上起身的对手,犹如一头猛兽,每打出一拳,口中发出嘿嘿的叫声,她急于得分,扳回劣势。对手一个漂亮的重击,将场上的气势扭转过来。

罗敏向后移动,对手打进去进攻。比赛节奏完全被罗敏控制。罗敏闪避,对手出腿,身形似有不稳,罗敏瞧准空当,左脚转动,右腿踢起。这是对手的一个陷阱,对手左胳膊挡住罗敏进攻的右腿,右脚踢向罗敏的脸部。罗敏头部后仰,顺势进身,又一个抱摔。对手双臂下压,挣脱开身体,两人同时向后退去一步,彼此对峙。

疼,罗敏感觉头有些晕,她知道自己被踢中了。意识有些不清楚,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两条腿有些软绵绵的,拖在地上。每一步移动,如同踏入云端。不能进攻,只有防守,第二局结束的声音,为什么还没有响起呢?

约有二十多秒的时间,罗敏完全进入防守状态。对手似乎看出来罗敏受到影响,不停地追击,拳加腿组合轮番上阵,罗敏耳朵里只听到沉闷的砰砰声,每发出一声,自己的身体便会猛烈晃动。

双拳紧紧护住头脸紧要部分,左退右闪。对手处于攻势,拳拳照着罗敏的头部重击。罗敏拼了命地护住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的一声,第二局终于结束了。

第三局开始,双方体力已近极限。前两局激烈的对拼之后,罗敏心脏跳动越来越快,对手同样体力耗尽,打在罗敏身上的拳,力量明显减弱,只有50%力道。时间在一秒一秒流逝,两个人的出拳速度越来越慢,击打在身体上的力量降低。

高强度的对拼对战,几乎透支体力。这时的罗敏听不到看台上观众们的喝彩声,周围如同枯井深山,幽幽寂寥,静得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她看向对方,对手呼吸粗重,汗水不断往下掉。打的动作有点打不动了,明显感觉一拳出去,速度和力量都在下降。

罗敏同样如此,她的胳膊肌肉发酸,很重,感觉不是自己的胳膊。像电影中的慢动作,眼看着自己的拳,慢慢地打出去。击打到对手的脸上,感觉拳套打在一个坚硬的物体上。汗水洒落擂台,紧接着,移动身体,踢出左鞭腿,感觉右腿站立在擂台上,支撑身体所有的重量,左腿抬不起来,如灌了铅,那一下用尽全身力气踢出,踢到对手腹部。

两组动作做完,身体越发疲累。还有多少秒结束比赛?结束的声音隐藏在时间深处,当的一声杳无音信。仿佛比赛永远定格在那一时刻,时间漫长,永无尽头。

快一点结束比赛,罗敏觉得,此时的自己,在那一个时间里,只有意识在支撑身体,平时训练的肌肉记忆,掌控了比赛节奏。两个人都有想赢的渴望,打出的每一拳,意志力带动肌肉记忆,砰砰击打在对手身体有效部位。

最后十秒,无法停止地进攻,谁会赢,谁会输,没有人能够预测。罗敏只是在不停地出拳,输赢已经完全不在掌控范围之内了,不到最后一刻拳不停。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训练中的自然反应,将决定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

当的一声,比赛终于结束。罗敏感觉心里一沉,极度疲惫的状态,突然停止举动,整个人放松了。五个裁判一致判定,此次比赛罗敏以三分的优势获胜。

回顾截至目前最为艰苦的这一场比赛,罗敏说:“其实不是赢在擂台上,而是赢在擂台下的训练场上了。”

贾洺观看过罗敏夺得胜利的这场比赛视频。基本上师姐们夺冠的视频,都会被分享,让这些小师妹们学习。

但一个15岁的女孩儿,花一样的年纪,练散打太苦了。贾洺有时不想练,为此事和父亲不说话。那一次,父亲找过来,说:“你这是做什么?你这是畏难而退。你如果不练,不要叫我爸,你也不要进我的家门。”

贾洺还是不想练,教练、师姐们找她聊,好不容易才解开心结,接着训练。本来想过年回家和父亲和好,但那年春节队里集训,她也没有机会回家团聚,事情就这么暂时放下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妈妈和姐姐、弟弟,拉上父亲,一起来到学校看望她。一家人开车接上贾洺,吃顿团圆饭,又去公园玩。

妈妈、姐姐、弟弟下车了,将贾洺和父亲留在车里,两个人一时无话。半晌,贾洺说:“爸,对不起。”

父亲没有说话,坐在驾驶座上,手握方向盘,看着车窗外,过了好久才说:“不管你怎么做,都是我的女儿。”

贾洺说:“听见我爸这么讲,那一瞬间,当时感觉自己特别傻。我以为他不会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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