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4-04-23
雨馨
一个王朝湮灭了,在时间的沙漏里,马拉王朝在这里统治了500年,500年后,这里的繁华与衰落都恍若隔世,有人说巴德岗是个奇迹,在经历了几百年战乱,贫穷,地震,甚至瘟疫的洗礼和磨砺之后,留下这座鎏金的古城,像古董店里保存最完好的稀世之宝,它散发琥珀、木雕和陶器的光泽,它不曾毁灭,是因为有太多的神住在那些老房子里,我这样想着,脚下一深一浅地走到了酒店。
尼泊尔第一夜的下榻地,是古老的马拉王朝酒店。推开那扇雕刻着跳舞的尼泊尔少女的铜质大门,尊贵华美的国王寝宫出现在我们面前。
点燃的红烛,供奉的鲜花,咖啡桌,狮身龙尾神兽,古老的铜钟,丰乳凸臀的吉祥女神,最后一任马拉国王的画像,年轻俊朗的他眉宇端庄,有着王室后裔轩昂的眼神,馬拉王国消失以后,旅游业大行其道,王室后裔们随遇而安,把这里改装成了一个极具特色独一无二的五星级酒店,楼梯间、窗棂、神龛、铜灯、陶器、水晶灯……随处可见国王家的古董,进门的餐桌上,我能想象王室成员华灯美服,灯光花影里的柔和恬适的家庭氛围。大家分到的房间悬殊很大,方位也不尽人意。我跟女友红尘住在一个铺着雪白床单和两扇窗户的小木屋里。我们猜测那是王室最小的公主或者王妃的卧室。
这一夜,咚咚作响的木板,斜顶结构的屋顶,面对四合庭院的两扇小圆窗把浓浓的夜色拒之门外。
第二天清晨,礼拜的钟声早早把我从梦中惊醒,依旧喜欢独自出门,走一些陌生的小巷,或停在路边,把自己藏进一个角落,像一只不发出任何声音或隐身的蜘蛛,用手中的镜头,拍下瞳孔里的发现。广场上,红衣的女子一扬手洒下一把玉米,灰鸽们蜂拥而至,一边优雅地踱步一边咕咕地发出兴奋的叫声,翅膀的扑打声把整个巴德岗古城的黎明扇得摇摇晃晃。
整个下午被一只巨大的翅膀盖住,透过深灰的羽毛,那么多尘世的光,照见每个人内心清净自在的微寂之处,多么奢侈啊。
我伸长脖颈瞻礼似地仰望它们,仰望这一切,头顶越发湛蓝,人的身体只有全然沉溺在明暗交替的冥冥之中,才能感知这地心深处,神庙之下深幽而无法触及的神秘。
我在一件光滑的铜器前停下,铁锤和石头敲打出的佛像,那些一次次做胚一次次熔铸,一次次打磨,一次次锤炼,涅槃而生的铜像,鎏金的身体,镶嵌着红宝石绿宝石蓝宝石,刻出卷草花纹的袈裟,一双菩提目,低垂空茫地注视着远方,或者更远处。
隔着玻璃明晃晃地看它,有种出尘脱俗的超然。
整个博物馆其实就是曾经富丽堂皇的马拉国王的皇宫。曼陀罗花古藤盘绕,从上而下挂满了无数风铃般的白色花朵,天井似的露天庭院被环抱在博物馆的院落里,夏日正浓,花草繁茂,苔痕一点点爬上石阶,行人稀少,我独自徘徊,越发喜欢这园子里水珠滴落的清雅,瘦小的睡莲静止在池中,时间稍纵即逝,我穿过低矮的拱形走廊,发现我的影子已不经意地被谁画在了墙上。
我独自在静静的走廊里徘徊,听见自己的足音敲击木板,发出浩淼的空响。那些华丽的玻璃笼罩着的铜像,金佛、神像、湿婆和绿度母、神兽……在时间之外,寂静之中发出微微的叹息。
不过这丝毫无损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和我一样,目光怎样的惊讶和虔诚。
找到你了,一尊象头神兽的尼泊尔佛,我多年前在一本博物杂志上看到的神像。三头六臂的神象,象头人身,盔甲威武,双目如射,在二楼转角的正中橱窗里,与我对视。
我久久停在它面前,我莫名地为它沉默凝固的神态着迷。象是尼泊尔和印度国的吉祥物,在吴哥,我曾和家人一起乘坐象骑去山顶看日落,象是森林里的王,当它前腿匍匐,极通人性地让我们坐上它的王椅,我家三岁的儿子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它的耳朵,它沉重疲倦的眼睛看了我们一眼,我们立刻塞给养象人一把零钞,并哀哀地央求他好好对待它,千万不要用锋利的铁钩伤害它……那象椅,原本不忍再坐,但今生,我是不会再坐了。
只有国王才可以骑在大象上往来于人神的世界。
我惟愿远远地给送给它芭蕉和水。惟愿它永远在莽莽的林中,做另一个世界的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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